云惜就是这样醒了过来。
她最后记住的画面,是父亲破裂的身体里,血液溅了自己满身。
她猛起身,被子都差点被掀到地上,才发现是黄粱一梦。
窗外,天光黯淡,阴晦不明。街巷上遥遥地传来敲梆子的声响,邻家的鸡还没有开始打鸣。
原来还早。这让云惜放下了起床的念头,重新躺了回去。被窝里虽然暖烘,却仍让她有彻骨的凉意。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脖颈,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出了满身的汗。
回想起梦里面的那一幕,父亲的血液喷了自己一身。凉意便在这血液和汗水之间取得了某种一致。云惜回想起来,又觉得自己当时看见的不是血,而是颜料里的大红色。
父亲的身体如纸,父亲的血液是红……那么梦里头的父亲,究竟是人还是……
她不敢继续回想。
可是,父亲毕竟久久未归,快半年了,皇宫那边也一直没有任何书信或者消息传来,便由不得她这个做女儿的不胡思乱想。
要不要自己大起胆子,去宫里探问消息?只是现在还有不到月余便要过年。岁末年关,宫里面大概乱成一团。自己就算去问,又能问什么?说自己思念父亲,所以想要见上一面?估计传这话的人都要觉得笑。而且要是真传到了父亲那里,没头没脑地把父亲喊到宫外来,说不定云惜免不了一番责骂。
她甚至想到了去寺庙里给父亲礼佛祈福。说起寺庙,她还真知道一个,京城外头的云摩寺。
这个寺父亲提起过,那是针对现如今京中佛寺因为香火鼎盛,开始变得肤浅媚俗来说的。父亲说这云摩寺乃是个浊水中的清流,有个得道高僧,一心修禅,从来不干些把寺庙当生意办的勾当。
如此说来,这种佛寺祈福应该是最灵的吧?
云惜一有了这个想法,便再无睡意。起身穿衣,将被窝里的汤婆子拿出来,还有些温意。把水倒盆里,先浸了浸手,然后又扑在脸上。一瞬间,云惜猛然清醒过来。
掀了掀窗,外面的天空已然微明。
水和天光的作用,让云惜残存的那点梦境彻底消散。她顿时为自己的念头感到荒唐好笑。
到底只是个梦罢了,梦里的内容缺乏因果,怎么人也跟着糊涂了起来。
她不过只是因为太思念父亲,而这思念又演变成了担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担心入了晚间梦境,就营造了那么一出。
至于去佛寺礼佛,更是有些太过了。云摩寺在城外,来去就得一天。万一这天父亲放旬假回来了怎么办?
左思右想间,慢慢天光渐明。外边的街巷上恢复了生气,阳光照进院子,久雨之后一个难得的短暂的晴天。云惜的身上重新有了些许暖意。在后厨熬粥的时候,看着引火用的棉纸在火苗的舔舐之下变得蜷曲、变形,她不禁又想起梦中那个父亲的形象。纸做的人形,被风吹成了两半——莫不是哪天她不小心濡湿了画卷,不小心用力扯破,这才在心中留下了某种残念吧?
不过是梦而已,毕竟不能当真。
她便把这个念头放下了。洗漱完毕,喝了点儿稀粥,便到院前临街的一面拆下门板,准备开张。
云惜有一爿小店。画店。
小店的业务就是画画,对外接一些定做的人物、年画。她自己主动的创作也有:山水、花鸟、人物,风格不拘。平日里得空就画,画好了就在店里挂出。谁看了喜欢,价格合适就可以拿走。
父亲是画家,她也是。虽然父亲平日管不到家里,但云惜自己过得也十分满足顺意。
当然,平日里也少不了晏怀安的一些帮衬。
晏怀安是她邻居,青梅竹马的邻居。
而且他还是个官差,管辖的范围就包括文安坊这一块。有晏怀安这层身份在,就算云惜一个弱女子在家中独居还撑着个小店,但也没人敢欺负她。
当然除了云、晏两家两代人的交情之外,晏怀安平日里也得护着云惜。不为别的,就为——他时常有求于云惜。
虽然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但稀奇古怪的案件可不少。晏怀安当官差当了几年,虽然查断的功夫有所进步,但跟云惜比起来,还有段距离。
云惜对于各种离奇的案件、复杂的谜题,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这很难解释。一个很少出户的女孩,听见那些要钱的要命的案子非但不怕,有时候还很好奇。更关键的是,她总是能通过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地指向真相。
云惜自己说:这是学画的缘故。
学画最要细致观察。所以她听一遍案情,往往能发现其他人疏漏之处。另外作画也讲究布局、依附、延展,这跟破案的过程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晏怀安碰到什么棘手的案子,总会找借口跟云惜聊聊。
这天云惜一开店门,晏怀安就找了过来。
不过相较于往常,他今天来得是太早了些。
云惜放好门板,抬头看看光景,文安坊的各个店铺才刚刚开张。晏怀安这个月当的都是赶早的差使,在衙门里是要当值的。今天他这时辰应该在岗才是,怎么回来了。
“你没当好差,给衙门辞退了?”
晏怀安咋把嘴:“云惜,你就不能念我点儿好么?”
“那是有案子。”
晏怀安点点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云惜在自己那张案桌后边坐下来:“说吧,又是什么疑难杂症把你给难住了?”
“呵,”晏怀安笑了,“云惜,也有你说错的时候!”
“怎么了?”
晏怀安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是有案子不错,而且还不简单。不过呢,还是被本捕快给破获啦!”
云惜听完,不禁抿嘴一笑。晏怀安这些日子来一直愁眉苦脸,一看就知道是给个棘手的案子难住了。今天过来神清气爽举重若轻,显然是破了案子内心狂喜,可是表面上呢却要努力装作云淡风轻。
“那你是来跟我显摆来的?”
“什么叫显摆?我这不是平日里跟你交流惯了么,跟你分享分享。”
云惜笑笑:“那你说吧!”
晏怀安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说起来:“十天前,文宝坊附近的林源湖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