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飞机起飞已经好一会儿了。
窗外，是一层层的云浪，云卷着云，云裹着云，云拥着云。书桐倚窗而坐，呆呆地凝视着窗外那些重叠着
的云层。
"妈妈，妈妈--"小铮铮叫了她好几声，书桐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勉强笑着说："什么事？"
"妈妈，我好开心。"小铮铮嘻嘻地笑着，"这下我有外婆了，李中一再也不敢在我面前神气了。"
"是啊。"书桐漫应着，"人人都有外婆，你当然也有。"
"妈妈，外婆长什么样子呢？为什么她不来看我呢？"
"外婆来过，那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了。"
"哦。"小铮铮的眼睛转了转，又提出新问题，"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呢？"
这是个头疼的问题，书桐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空姐过来送饮料和点心了，引开了孩子的注意力。
小铮铮吃完点心后就靠在椅子上睡觉，书桐闭上眼睛，也想休息一会儿，但是她心里千头万绪，怎么都睡
不着，儿子提到爸爸，正戳到她的要害。她叹息了一声，把目光投向窗外，在那闪熠着阳光的云层深处，似乎
也闪熠着顾家骏忧愁的面容。
从书桐明示要走，到上飞机，也不过五天的时间，但顾家骏整个人在急速地转变，似乎一下子老了下来，
憔悴了下来。总是背着两只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唉声叹气，要不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本来话就不多，
这几天更是沉默寡言。只是会带点特产回家，对书桐简单地说："拿去送人吧。"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看她，半夜
，她醒过来，身边总是空的，他一连五天都睡在书房。
到了上飞机的这天早上，他开车送她们去机场，脸板得铁紧，眼镜片后的目光定定看着前方，似乎在非常
专心地开车。见到丈夫这样，书桐心里也很不好受，她想安慰他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车子就在这样沉默的
气氛中到了机场，然后是换登机牌、托运行李。书桐默默地牵着小铮铮，走到了安检口的时候，她停下，看了
看顾家骏。
"家骏……"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顾家骏托了托眼镜框，忽然轻轻地把她的肩膀搂住，强笑着问：
"书桐，你什么时候回来？快去快回好吗？"
"我……"书桐轻轻挣脱了他，对小铮铮说："来，铮铮，亲亲爸爸，说再见了。"
"铮铮乖，要听妈妈和外公外婆的话……"顾家骏低下头亲吻儿子，"要--想爸爸。"
"家骏，照顾好自己，工作不要太辛苦。"书桐低声叹息，避开丈夫的眼光，"我到了就给你报平安。"
顾家骏似乎还想说什么，书桐毅然地牵起小铮铮的手，走进了安检的队伍中，队伍快速地向前移动着，一
会儿，她就进了安检，回头，顾家骏还是呆呆在站在那里，对他们下意识地摆手……
此刻，书桐的心情异常复杂，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当然，她肯定会回来，那是在她想通了一
些事情以后……他们在一起生活，有了孩子，但是他们的心始终没有靠近过，彼此格格不入，这样的婚姻算不
算失败？如果是，那么，失败的婚姻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把书桐从冥想中唤醒，飞机在20分钟内马上要降落了，书桐的心猛地一紧，也说不出
是悲是喜，只觉得整个人都紧张得无法控制。
下了飞机，领取行李，再出门换乘汽车。上了长途汽车，书桐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厚外套给儿子穿上，据天
气预报说当地非常冷，下过雪，路滑，车子也不好开。书桐心想，自己已经忘记了乘公共汽车是什么感觉了，
这些年在S城，不管到那里，都是顾家骏开车接送她的。
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后，他们出了站，叫了辆计程车。一路上，书桐看着窗外，觉得眼光所及之处，不管
是街道房屋，还是拥挤的车辆，甚至是路上走着的不相识的人，统统是那么可爱。觉得真的是"月是故乡圆"，
凡是属于自己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美好。
"回家来过年吗？"那个司机憨厚地对书桐笑着。
"是啊，带小孩人来看外婆。"书桐用家乡话回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年不用的乡音，自然地就从嘴
里溜了出来。
"你看上去很年轻，很洋气，一点也不像有这么大孩子呢！"司机好心地笑着，"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呀？"
"S城。"
"哦，好地方，大地方呢……还是大前年，我儿子考上了重点中学，我老婆带他去S城旅游了一次……"司
机滔滔不绝，眼光里全是羡慕。书桐心想，谁都以为她在S城春风得意呢，要是家人知道了自己是拖着个破碎
的婚姻尾巴来的，该有多么失望？
车子滑进那熟悉的茶厂宿舍了，书桐下了车，牵着小铮铮走上楼梯，停在那油漆剥落的大门前，深深呼吸
，然后敲响了门。
"谁？"门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妈，是我。"
"什么？谁？"母亲急急地开着门，门一开，门里门外的人都怔住了，母亲瞪大了眼睛，看着身穿皮草，略
施淡妆，一手牵着小铮铮，一手提着箱子的书桐。而书桐只看到母亲的两鬓也有了白发，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
收拾得一丝不乱，但是那松弛的眼袋和臃肿的身材已经遮不住年纪。
"妈，是我啊，我--回来了！"书桐说出几个字，就哽咽住了。
"噢，书桐，妈天天想着你--"母亲终于有了真实感，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快让妈看看，啊，这就是小
铮铮，都这么大了，唉，看我也老糊涂了，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呀！快进来呀！"
"姐姐，姐姐--"书晴、书静听到声音，也丢下书本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了，"你怎么事先不跟家里说一
声啊，吓了我们一跳。"
"啊，这就是我的外甥了，来，小阿姨抱，给你吃巧克力……"书静拉过小铮铮就亲，她现在已经读大学了
，刚放了寒假。
"别瞎张罗了，铮铮在S城什么东西吃不到？不要给他乱吃东西。"母亲呵斥着，"你还是去烧水泡茶吧。"
书桐听到母亲责备妹妹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得拉过小铮铮说："铮铮，叫外婆啊，还有阿姨。"
小铮铮自从进屋后，一直瞪着兴奋而好奇的眼睛四处打量，这回听到母亲吩咐，急忙叫了人，偏偏又好奇
地补充一句："外婆，我外公呢？"
"你外公早就不在了，唉，要是你爸爸还在，知道女儿有出息了，他该多么高兴……"母亲又开始抹眼泪，
书桐也跟着难过起来，还是书晴化解了气氛："妈，我去烧洗澡水。"
"好的，快去，还有，记得给你大姑、姑母、张阿姨什么的，都打个电话，说书桐回来了，约个时间吃饭
。"
"噢，妈妈--"书桐根本不想见到那么多人，但是拦也拦不住，她只得看着妹妹去了，母亲又打开空调，"
南方冬天没有暖气，别把孩子冻坏了，好在卫生间前段时间重新收拾了，装了浴霸，等下让铮铮洗个澡，先睡
一觉，我看你们都累坏了，对了。"母亲这才想起来，"你怎么事先不打个电话？还有，家骏怎么不来？"
"家骏和他的老师去海南开会了，要一个多月才回来，我待着无聊，想给妈妈一个惊喜就回来了。"书桐按
事先想好的谎话说了出来。然后急急地开箱子，把礼物拿了出来：
"妈，这是给你的一枝人参；这是给书静的一盒进口糖果，这是给书晴的围巾、手套……"
"好，好，放着吧，书桐。"母亲慈祥地看着女儿，"书桐，你越来越漂亮了，家骏--对你好吧？你们生活
一定很不错吧？"
"很好，就是他太忙，没时间陪我们母子。"
"他是男人么，忙一点好，最怕就是--"母亲说到这里，书晴轻轻地进来了，对书桐说："姐姐，铮铮太概
太累了，在沙发上睡着了，要叫他洗澡吗？"
"我看先不用了，让他睡睡吧。找个被子给他盖上。"书桐说，"水既然烧好了，我去洗澡。"
书桐还想按着少女时代的习惯，和妹妹们住一间房。但是母亲坚持要让出自己的卧室给书桐和小铮铮住，
自己把客厅的沙发摊开了做床，书桐也只好依了她。她把东西拿到了母亲的卧室一一整理好，找出了洗漱用品
，去浴室梳洗。
当书桐习惯性地穿着丝绒的家居服，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铺好了卧室的床，正坐在床上
发呆，妹妹们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去了，小铮铮在沙发上睡得很香。
"妈。"书桐叫了一声，亲热地走进卧室，坐在母亲边上，像她走前的那一天一样，"妈，你倒是一点不见
老，还跟原来一样。"她违心地说。
"别说虚伪的话了。"母亲叹口气，"人还能不老？看着你有出息了，妈妈心里也安慰，就是你妹妹，唉--"
母亲重重叹了口气，"实在不像话，我说烂了嘴她都不听。"
"书晴吗？她怎么了？"
"她交了个男朋友。"母亲忿忿地说，"我叫她在大学里不要交男朋友的，"她非不听我的话，倒反过来问我
为什么，我拿你的例子她跟说了，说你姐姐到S城后那么风光，以你的条件也不会差，自然可以找到样样有基
础的男人，她一点都听不进去，还不高兴呢，唉--"母亲才说到一半，打扮整齐的书晴就从自己的卧室里跑了
出来，陪着笑说：
"妈，我出去一趟，12点前一定回来。"
"书晴，你姐姐才回来，你不陪她，还往什么地方跑？"母亲不满地说。
"姐姐，我改天陪你好吗，今天真是对不起--"书晴抱歉地看着书桐，书桐急忙说，"没关系，我也不是小
孩子了，干吗要你陪？你去吧！"她装作没看见母亲在一边连使眼色。
书晴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就哼着歌，轻快地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这边，母亲愤然地摇摇头说："你
看吧，又是跟那个男孩子约会去了！不到半夜三更不会回来。这个家啊，就是个旅馆，我就是烧锅煮饭的老妈
子！"母亲叹着气，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为了你们三个，我算是什么力量都用上了，你爸爸去世早，你们的
教育费、伙食费……哪一样不需要钱呢？按道理我早该退休在家享福了，还这样撑下去，偏偏落个吃力不讨好
，唉！"
母亲的一大堆牢骚，使得书桐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她勉强地开解着："妈，你不要想太多了，我看书晴
也大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什么！"母亲不以为然地说，同时又像发现了救兵一样，拉起了书桐的手，轻轻抚摸着，"书桐，
你现在是出息了，刚好你回来了，劝劝你妹妹吧，你们年轻人好说话，你又是现成的例子，她会听你的。"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