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后准备回绛紫殿,路上遇见一个嫔妃。
浅橙色旗装上绣着婉约的花枝,镶纹浮现出暗暗的波光,袖口处是宝石蓝与浅绯色的紫薇花,透露出秀外慧中之感,头上插戴的浅粉色绒花为芙蓉。
愈发衬得她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那种柔柔的美,清素如九秋之菊,举止大方,还有一股的不浓不淡的风韵。
我侧首询问秋语:“那是谁?”
秋语答:“回小主,是长春宫的蕴贵人毛承月。”
她正折了一支桂花在赏玩,抬头发现了我,携了宫女向我徐徐走来,和颜悦色,那笑意如她的人一般端庄,即便远观也是只觉温润。
我福一福身:“见过贵人。”
蕴贵人也是连忙福了福身,态度谦逊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位分,妹妹不必多礼。”她稍稍打量了我一会儿,“听闻妹妹是江南人,那儿风清云淡自然是极好的,如今跟随皇上入了宫,后宫分东西,妹妹可要尽早适应宫中生活才好。”
谁不知道后宫有东西六宫?心下知晓她是在暗示我要早日给自己选好路。
面上却是极淡,淡笑道:“多谢贵人关怀。”
我不愿与她多交谈,很快便找了个借口回到绛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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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九月初五。
彼日用了晚膳却是见都太监梁九功来传阿烨今夜会过来,过了半饷秋语便眉梢带喜地来报“皇上来了”,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一个明黄色身影经过黄花梨五彩釉盘云朝阳屏风。
这是阿烨头一回过来,我拉着他来到暖阁处坐下:“阿烨怎的有空来绛紫殿呢?”
“今夜月色正好,我要来看望心爱的美人。”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我面上一热,只垂首悄悄避开他的目光,纤指绕着浅紫色纹绢玩儿。
阿烨打量着绛紫殿,道:”这些天住得还习惯么?还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闲话半响,我喝一口桂花茶,觉着太甜了,而阿烨不喜甜的,故而亲自在小厨房重新做过。
阿烨尝了一口,惊讶道:“味道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那杯桂花茶清甜润口,带着淡淡苦涩,甜甜的香味格外熏人,而这杯茶桂花的香气淡了,味道却更加浓厚,甜中带酸,还有淡淡的参味。
我莞尔一笑,道:“之前是直接沏的,这次是用小火煨过的,又加了新鲜的山楂与党参,味道或许重些。”
阿烨的声音如珠落玉盘:“阿澜,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我笑了笑,轻轻摆弄着小几上一束新供的宝珠山茶,浓绿欲滴的叶片间镶嵌着一朵朵殷红色的花,如正春风得意的美人面。
然而我并不如何喜爱,太浓郁太艳丽,我偏喜好淡雅的颜色,可这是皇后送来的,只得摆上几日,不得太快丢弃。
抬眸,却发现阿烨不知为何脸色微红,匆匆喝完茶水,忽然道:“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我先回了。”
握住我的肩膀,蜻蜓点水地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旋身离去。
殿中极为沉静,连沉香屑在冻青釉金蟾折桂小香炉中融化的声音也是清晰无碍,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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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温暖地洒落在紫禁城的琉璃华瓦之上,泛着柔和灿烂的光芒。
殿中的景德花樽中供着一束新折的卷丹百合,浓绿素白的颜色,仿佛温润玉色,静静地吐露着淡雅芬芳。
嘤咛一声翻侧了身子,丝绸寝衣吸附在身上有微微的热,却是慵懒着不肯睁眼,含糊着唤道:“千嬅,打水来。”却不听她应答,鼻尖涌过一阵熟悉的龙涎香,下意识的睁眼,撒娇着扑进他怀里,“阿烨怎么来了?”
他揽着我含笑道:“批完了折子便赶来你这儿,有一会儿了。”
斜倚着身子赖在他怀里腻了一会儿,任由他轻吻着我的额头,那些在宫外与他一起相处的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他的目光,绽放出一朵曼妙无双的花,缓缓印入心房。
他溺宠地捏捏我的鼻子:“外头的日光甚好,一块出去走走罢。”
和阗白玉茶壶中有煮得滚烫的山泉,冲入哥窑冰裂瓷茶盏里,杭白菊一朵一朵绽开,没了微黄的颜色,缓缓露出雪白,微微低头便能闻到清逸香气。
换了浅紫色并粉白色绣并蒂海棠丝绸旗装,秋语为我梳起小两把头,另在两侧缀满绒花,图案为紫蓝色仙桃,期间却是阿烨走了过来,挑出一支南红玉粉珊瑚桃花金钗插入左侧。
“这样更好看。”他显然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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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中最为别致的走廊当属九转回廊,蜿蜒曲折,花梨木为柱,汉白玉为栏,比起别处更为清凉爽快,为一绝妙之处。
大概三十步一个转角,每个转角处都有两三层阶梯与一个独具风格的凉亭,那凉亭小巧玲珑,上头的八宝招福顶覆遍朱漆,八个鎏金小角挂着一个个雕花铃铛,清风一拂便有清脆的珠落玉盘之声入耳。
斑斓泛光的琉璃瓦布满了爬山虎,犹如浅碧深绿的华缎细密地交织着,两侧是一株株锦绣菊花。
随着秋风渐次开放,白菊、黄菊、红菊、紫菊、墨菊,千姿百态,晕染出不亚于春色的旖旎。
阿烨的手很宽大很干爽,也是暖和,只执着我的手往前走,我俩都静静地走着,谁也是不愿开口打破这安详,他袖口密密的箭纹不时擦到我的衣袖,唏唏嗦嗦的微响,像是一种无声的亲近。
成群的宫人远远跟随在身后,皆是默默无声,大气不闻,花盆鞋踏在石板上沙沙轻响,鞋尖上绣着绯色的蝴蝶,蝶翅上缀有细小的银珠,款步行走间有叮铃声。
我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过娇柔的花瓣,掌心指尖簌簌地有点痒,仿佛什么在撩拨着我轻快的心跳。
有脚步声从身后渐渐走得近了,原是乾清宫的小太监魏贞,他打了个千儿,恭谨道:“皇上万安,贵人万安。皇上,几位王爷在乾清宫等您。”
他转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回去,你自己安排。”
我点点头,施了一礼,目送他离去。
轻抚着一朵胭脂点雪,询问秋语:“这里的菊花是宫中最多的么?”
秋语侍立在我身侧:“回小主,这还不算什么,茗湘苑里四季都有名贵的时令花卉。”她想了想,颇为惋惜,“蕴贵人的寝宫里有过品种齐全的菊花,要是小主早几年入宫便能一览无余,大饱眼福了。”
“嗯?”
秋语见我疑惑不解,道:“那是蕴贵人二十岁生日时皇上赏赐的,只是后来卿贵妃去那儿闹了一场。”
卿贵妃?真真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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