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露一抹鱼肚白，微弱的曙光开始照入小小的客栈。小月把头靠在椅子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剑。纪昀仍是泥塑一般地坐在旁边缓缓抽烟。突然楼下的兵丁一阵骚动，接着左豪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纪昀闻声已经“唰”地站了起来，小月也猛醒了过来。片刻后果然听到柳如莺的声音，微微颤着却透着坚定：“我要见纪大人。”
“见纪大人？你是谁啊？”左豪不客气地问。小月惊喜道：“先生你说对了，她真的回来了！”纪昀比了个“嘘”的手势，神色凝重地走向栏杆旁，大声道：“左大人，让她上来！”
柳如莺缓缓走上楼来，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但看起来并未受伤。
“如莺妹妹，你去哪儿了？我们都担心死了！”小月扑上去拉住她，激动得险些哭出来。柳如莺嘴唇微微一抖，却转向纪昀，轻声道：“先生，请屋里说话。”纪昀注视她片刻，点点头，带头走进了房间。三人各自落座。
“柳姑娘，温公子昨晚遇害了。”纪昀平静地说完，专注地观察着柳如莺的反应。
“什么？是何人所为？”柳如莺嘴唇颤抖着，眼眶一红，泪水流了下来。但如纪昀所料，她并没有流露过多的惊讶——这证实了他的怀疑，柳如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淡淡一笑，低头摆弄着烟袋说：“何人所为，想必姑娘心中有数。”
小月奇怪地看着他：“先生你说什么哪？如莺妹妹怎么会知道？”柳如莺却突然站了起来，神色不安地望着纪昀，片刻后咬牙说道：“先生目光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但事到如今，如莺也只好直话直说了，望先生见谅。”纪昀无奈地笑了，也慢慢站起身：“姑娘实在谬奖，我纪昀纵然有些小聪明，也都是雕虫小技，无能于大局。此次出行，证人还不是两度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害死了？柳姑娘，有话就请说吧。”
柳如莺颤抖着吸一口气，道：“先生，此地凶险，案情也扑朔迷离，不如我们即刻动身返京吧。”纪昀尚未回答，小月大声道：“什么，回京城？案子还没有查清，温公子又被害死了，岂能善罢甘休啊！先生，这事不查个底儿掉，咱们哪儿也不能去！”
“先生，此番出来如此惊心动魄，如莺实在是害怕了，求求大人，立刻返京吧。”柳如莺低声说着，却不敢直视纪昀的眼睛。小月又要说话，纪昀用烟杆拦了她一下，小声道：“小月，你去外面呆一会儿，监视一下左豪他们。”小月撅起嘴老大不高兴，瞪了他二人一眼，才不甘不愿地转身出去。
屋中只留下纪柳二人，一时沉默。纪昀缓缓点起了已熄灭的烟，抽了一口，斟字酌句道：“柳姑娘，自从你来到纪府，纪昀未曾细问过你的身世。然而这一路上蛛丝马迹，纪昀心中自有猜测。柳姑娘，敢问一句……是否为人所挟？”柳如莺一惊，嗫嚅道：“我……”虽然不曾回答，那神情却已是默许了。
纪昀惨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你必然有你的难处，纪昀不问你是为何人效力。斗胆再问一句，若我不立刻动身回京，又将如何？”柳如莺已是双眼含泪，默然半晌，突然跪下：“先生若不回京，如莺……如莺情愿一死。”
纪昀黯然望着她，长叹一声道：“一面是你在求我，一面是奉皇命要清查的疑案。柳姑娘，若你是我，又当如何选择？”柳如莺抬头看着他，心如死灰般道：“若我是先生……若我是先生……那，自当以大局为重，留在此地，将案情查清。”说到最后，声音渐低，已是泫然欲泣。
纪昀柔声道：“那，难道就不顾身旁的孤苦女子要遭受怎样的后果？”柳如莺心中一颤，难以置信地说道：“先生，你……”
纪昀苦笑，伸手将她扶起，缓缓道：“纪某曾说过，尽为臣之道不若尽为人之道。你既然被迫如此，纪某岂可视你之苦楚若无睹，一心只顾破案立功？”柳如莺泪水潸然而下，道：“纪先生，我该怎么……”纪昀摆摆手，道：“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为难。咱们立刻就动身回京。”
“小月，快去收拾东西啊。”
“我不去。”
“小月！听话。”
“我说了我不走，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去吧。”
“……”
纪昀无奈地望着站在窗边赌气的小月，再转头看一眼泪眼盈盈的柳如莺，叹气道：“小月，你要我说多少次，柳姑娘现在有难处，我们别再为难她了。”
小月转身冷冷地看看纪昀，又冷冷地看看柳如莺：“行了，我明白了。先生，亏你平时还以忠臣孝子自居，关键时候却对一个姑娘百依百顺，连大事都抛在脑后了，难怪人说连江山都没有美人好。”此话一出，柳如莺脸色煞白，纪昀急忙呵斥小月：“你胡说什么？我和柳姑娘又不是那种关系。”小月心里没来由地十分生气，道：“还不是那种关系？纪先生，纪大人，我不像你整天柳姑娘前柳姑娘后的，我可是奉三哥之命来查案的，眼见案子越来越可疑，怎么能回去？”
纪昀哭笑不得，说：“还你奉命查案？小月你听着，你三哥的旨意可是下给先生我的，我说回去，咱们就得回去。别使小性儿了，快收拾东西。”小月怒冲冲地说：“纪晓岚！我好歹也是个格格，轮不到你来命令我。要走，你们走吧！到时候我把案子查清了，回去再向皇上告你有辱圣命。哼！”说着，赌气拿了长剑，径直跑了出去。
“你回来！小月，小月！”纪昀赶紧追了出去，却已不见小月踪影。他愣了片刻，沉重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房中。柳如莺迎上来道：“纪先生，小月她……”纪昀摆摆手，说：“那孩子没轻没重，就爱瞎闹，你别放在心上。咱们耽误不得，先动身吧，她气消了，自然会追上来的。”说着低头继续收拾包袱。
其实纪昀暗自也十分恼火，心想小月每每不听他话，一意孤行，都是因自己平素太宠她了。这回既然赌上了气，索性自己先不理她，想来过一阵子她冷静下来，一定还是会跟上他们。这样想着，便与柳如莺打点行李，先走一步了……
然而心里，终还是有那么一点，隐约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