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再一次的痛苦
“芊芊?”风月呆呆地看着平静的水面,自己苍白而呆滞的面孔清晰地在上面倒印出来,他缓缓伸出手,僵硬地想要触碰那赤红的海水。
然而,就在他快要碰到水面的一瞬间,一只大手从旁边深处,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缓慢地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柳泉那刚毅的面孔,然而此刻那曾经深邃地双目中,却轻易地看到浓郁的悲痛,甚至都快要溢出来了。脸上本就深刻的皱纹越发深壑,发髻零散地散开,几根扎眼的白线深深刺入脑中。
“师尊?”声音沙哑刺耳,喉咙里似乎有火焰在灼烧——那是以心血做燃料的火焰,疼得刻骨,疼到灵魂深处。然而此刻,不知为何他却只感到了无边的麻木,似乎身体、灵魂都在慢慢消散在天地间,只剩下最后的五感本能,如录像般记录着。
柳泉面色悲痛,张着嘴在说什么,身后方慧跪在另一朵白莲上痛哭着,身影单薄而凄苦,莹润靓丽的面容也变得黯淡,双眼中竟满是死寂。韩星跟蔡锋在方慧两边,似乎在安慰,脸色也是十分沉重、灰暗。
不远处的血海突然凹下去巨大的黑洞,两道身影凌立在空中,随即被挤压出的血水迅速翻涌而起,形成一道高耸地巨浪,向四周汹涌而去。
风月努力地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下颌却如灌了铅般沉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浪慢慢逼近韩星等人的白莲,看着三人被吞噬,留下晶莹的白骨,被白莲托着,在圣洁的月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光芒。
风月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心很痛,但却感觉不到痛,脸上尽是麻木,泪水却不断从眼角流下。
他转头看向柳泉,师尊就这么站在自己的身前,肩膀是那么的宽阔,令人心安。脸上依旧是严肃的神情,悲痛凝聚在双眼中,苍白的发丝飘荡在风中。
突然,一个小孔出现在柳泉的脸上,随即如冬雪融化般,皮肤慢慢消失,露出可怕的血肉,猩红地跳动着,告诉着眼前的人,热血在流动。随即血肉也慢慢融化,露出森然的白骨,脑骨中的纹理清晰地透过眼孔,印在在风月的眼球上。
晚风一吹,整个骨架轻轻地倒向风月,在碰撞的一瞬便散架了,轻盈的头骨调皮地掉在风月的怀里,空洞的双眼静静地与风月对视。
“师……尊?”
一切就如哑戏一般在风月面前上演,而他就是一个观众,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哪怕知道了危险来临,也没办法出口提醒。但是现在,世界的颜色再次回归,胸中心脏仿佛被万千把刀切割,灼热的岩浆从伤口处迸溅出来。
痛!非常痛!少年孤零零地跪坐在圣洁地白莲花上,手将胸口紧紧攥住,撕扯着,根根青筋在手背上鼓起。少年长大了嘴,却没发出声音,身子慢慢弓了下去,从披散的发间可以看到,脸色已经变得赤红,脖子上青色的蛇蜿蜒地鼓起,跳动。
痛苦的呻吟声渐渐传出,拉长的尾音不断缭绕在营地的上空,双手已经放到了头上,不断地插入浓密的青丝间撕扯。泪水以奔腾之势汹涌而出,少年猛然抬头,双目中已通红一片。
“啊!!!”
明月缓缓升空,圣洁的光辉怜悯地洒在血海上,也洒在那白莲上,却净化不了跪坐在白骨中放声嘶吼痛苦的少年,心中的痛。
黎明终是来临,昨夜来袭的魔尊已被联盟盟主吴玄击杀,血海也在她死去的一刻,消散在天地间,仅剩下遍地苍茫的白骨。众正道门派损失惨重,甚至有些小门派全军覆没,活下来的正道弟子门,在三大一流门派的带领下收敛着各门派的骸骨。
然而众多骸骨早已掺杂在一起,根本认不出身份,无奈之下,墨轩汀雨阁的夏乾提议立英雄冢,将所有骸骨合葬在一起。
各门派虽有异议,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而风月就这么呆呆地跪坐在山包之上,跪在那白骨丛中,双眼呆呆地看着天空,血丝密布,发丝散乱地铺在肩上,却如秋季干枯的荒草,一碰就碎。
“风月?”夏乾轻声在一旁叫道,眼中亦尽是悲痛。周围的骸骨已经全部被收敛,包括风月怀中的那一颗头骨,然而在这过程中他一直都是木然的样子,若不是那胸膛尚自起伏,那些弟子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柳兄的事……我也很难受。”战斗一结束,他便已经知道青玄派只剩下风月一名幸存者,当初的三人如今尽只剩他一个,心中如何不痛?
“所有遗骨都混在一起,认不出来了,我打算立一座英雄冢,将所有尸骸同葬。”
风月依旧是那副模样,夏乾也不在意,干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弟子也被他遣散,告诫他们不要上来打扰,两人就一直坐在那,直到黑夜降临。
“夏军师!”
夏乾双眼一动,僵硬地转动脖子,坐了一天,全身都麻木了。余光瞄到一旁的风月——心,死了吧。
“所有尸骸已安葬,墓碑亦运到,盟主请军师过去。”
夏乾微微摆手,表示知道了,让那弟子先退了下去。山下一座座营帐已经重新立了起来,只是再也不见那欢乐的模样,虽然依旧那一点点摇曳的烛火,却是那般悲凉。
这一战,大部分人都死了亲近之人,甚至更多的,是自己都永远留在这里。然而魔道主力却已全部安全撤离,就算没撤离,现在的联盟,别说追击,怕是还要立刻撤退,防止魔道追击,以免全军覆没。
正道大部分力量全部聚集在此,若是全军覆没,这天下就真的是魔道的了。
夏乾苦涩一笑,一把拉起一旁的风月,将他背在背上,枯损的发丝根根断裂,掉落在地“我本想着,此次若是三大一流门派受损严重,便提议将三大门派联盟,以防止青城派一家独大,不想最后青城派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联盟恐怕不出三年便要被魔道尽数歼灭。”
两人就这么走在松疏的黄土地上,昨夜的血海将这片土地翻了个遍,若是拿来重地的话,一定是块很肥沃的宝地吧。
“真没想到,仅仅是魔尊一个人就照成这么大伤亡。”说完脸上又自嘲地笑了笑“仅仅是魔尊战斗的余波。”
月亮已不似昨日那般明亮,黑影悄悄地浮现在那边缘,渐渐开始蚕食。营地渐渐的近了,抑制不住地悲凉气息扑面而来,比柳泉对风月释放的威压还要沉重千倍,连夏乾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个个帐篷在身旁划过,一个甚至几个灵堂静静地躺在里面,没有棺材,没有尸骸,只有悲伤的弟子亲人跪在地上,麻木地往火盆里扔着纸钱,红肿的双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道路的尽头,四座奇异的帐篷伫立在此。白色的节杖插在门前微微飘荡,纸钱洒满了门前的道路,然而灵堂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块灵牌孤零零地摆放在这。
风月眼中终于出现了波动,战栗地从夏乾背上爬下,颤巍巍地走向最中间的帐篷,干裂的双唇微微张着,却说不出话。他就这么摇晃地走进灵堂,颤抖地看着眼前的灵牌,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黯淡的双目里布满了撕碎人心的痛苦,却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五块灵牌就这么屹立在那,风月也这么跪在那,夏乾则是静静地站在那,就仿佛静止的画面一样。
许久,风月微微一动,在灵堂中间躺了下来,眼睛沉沉地闭上,双手放至胸前。在这没有遗骸的灵堂中,他就宛若安详的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