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村里一片烟雾朦胧,李上游四个人从不同的方向来到了乡政府汽车站,准备搭车前往县城,然后再转车去省城的学校。
李浩明是落榜生,看到他们四人都有大学读,而自己却只能在家耕田,本不想来送的,但最终敌不过同学情,也就早早地来到了汽车站。
四个人一看到李浩明,心里都很感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却又生怕一语不慎,伤了他敏感的自尊,只是走过来分别与他拥抱。
李浩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脆弱,倒是显得很大方,有说有笑的。他先是大声地对朱思雅说,小雅,四个人里头,就你一个女孩子,你可要提防这三条狼啊。
朱思雅很腼腆:浩哥,你又拿我开涮啊,放心吧,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谢谢你,我会想你的。
李浩明又走到龚力学面前说,力子,还记得读高一的时候,你第一次看到县城里那些白嫩嫩的女孩子,曾发过的誓吗?
龚力学当然不会忘记,不过他不想让朱思雅知道,马上搪塞着:“我怎么不记得了啊?”
李浩明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大声地说,当时你就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娶一个城里姑娘做堂客。
朱思雅倒是找到了机会,她兴奋地说,真的啊,看来力学哥是带着伟大的目标进省城的。
龚力学的脸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哪里。
李浩明看了看正在装行李的李上游,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郑重其事地说,上游兄,从小到大,你就喜欢当官,到时在城里做了大官,可别把哥们忘了。
李上游从小学到高中,在他们几个里头,一直都以老大自居,自然不会忌讳,很坦然地说,放心吧,等当了官,我一定请你去城里喝大酒。
李浩明把目光转向了杨耀国:耀国,你是我们几个里最稳重,也最孝顺的,记得读高二的时候,我们一起到城里的同学家里玩,看到别人家的套间房,你就许下诺言,等你考上了大学,一定要在城里买套房,把你父母接过去住,希望你早点实现这个愿望啊。
杨耀国家里穷,至今还住在土砖房里,他读书时确实有着一种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在城里买套属于自己的房,然后把父母接去享清福,现在李浩明这么一说,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而是很认真地说,放心,浩哥,我一定努力。
到开车的时间里,司机在喊:还有去县城的没有,车子要开了。
李上游坐在车上,不时地往车外望,他多么希望晓芹能送他,但是一直没有看见晓芹出现。
班车的引擎声就像牛打喷嚏一样响,车子一开,路上扬起了一条灰龙。望着那长长的灰龙和远去的车子,李上游的心里灰灰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龚力学本想跟朱思雅坐一起,朱思雅却一上车就坐到了杨耀国的身边,龚力学只好干瞪眼。
班车很破旧,加之走的都是盘山公路,路况很不好,坐在上面就像坐在摇篮里一样,车里的人都被晃荡得东倒西歪的,很是难受。
朱思雅有头晕的感觉,借势靠到了杨耀国的身上。龚力学的眼里早冒出了火,却又无计可施。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县城下了车,然后再乘县城去省城的班车。买好车票后,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就要出发了,这回龚力学玩了一点心计,朱思雅一上车,他就紧跟而上,朱思雅一坐定,他就笑嘻嘻地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从牛鼻子村到县城的路上,杨耀国一直都心怀忐忑,生怕龚力学想多了,现在见他们俩坐在一起,心里倒是塌实多了。
四人都是第一次去省城,对路旁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不时地看着窗外。
大约四个多小时后,班车就到了星城的汽车西站,西站外面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每个人都在心里大声地喊,星城,我来了,带着我的梦想来了。
匆匆告别后,四个人都在寻找通往自己学校的公交车。龚力学本来已经上了车,但当他看到朱思雅还在等车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提着行李下了车。
朱思雅愕然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龚力学:你不是找到公交了吗?怎么不走了啊,是不是看上哪个城里姑娘了。
龚力学尴尬地一笑说,我不放心你啊,先送你去你们学校吧。
朱思雅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面对人来人往,嘈嘈杂杂的场面,心里确实有点慌乱,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也就默许了。
朱思雅的学校在岳麓山下,离汽车西站并不很远,几十分钟后,他们就到了学校门口。
龚力学放下行李后,拉着朱思雅的手说,思雅,别听李浩明胡说,城里姑娘哪有我们乡里姑娘好啊。
“不用跟我解释,你怎么想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谢谢你送我。你快点去你们学校吧。”朱思雅很认真地说。
龚力学内心是矛盾的,他既向往大城市里的生活,对城里姑娘有一种天生艳羡,但是,他骨子里又有一种自傲,在他看来,如果能得到村里最漂亮的才女朱思雅的芳心,那么他在牛鼻子村就可以横着走路了。可是,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尽管他长得比杨耀国帅气,家里条件也比他家要好,然而,朱思雅就是不对自己动心,反而对杨耀国有好感,也正因为这样,他觉得自己就算并不是真心爱朱思雅,但为了男人的自尊,也绝不允许自己败在杨耀国手里,一定要把朱思雅追到手。
男人就是这么个玩意,得不到的偏偏想得到,唾手可得的却一点也不在意。他喜欢朱思雅,可人家并不稀罕,他却像着了魔一样想要得到她。李晓芹明明喜欢自己,经常跟自己套近乎,可自己却熟视无睹,毫不领情。
看着朱思雅远去的背影,龚力学内心的傲慢表露得淋漓尽致,他暗暗地发誓:朱思雅,你是我的,谁也别想跟我争。
大学生活是全新的,既有青春的激情燃烧,又有风华雪月的浪漫。新的环境,新的目标,新的同学,使彼此暂时忘记了对家乡的思念。
朱思雅虽然比不上城里姑娘时髦开放,但是,她身上有着美丽村姑的纯洁、真诚。何况她窈窕高挺的身材就是美丽的招牌。所以,她的生活并不寂寞,总是有爱慕的眼光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舔来舔去。然而,她的心里有所属,对于这种目光,她一概置之不理。不理解她的人以为她高傲,理解她的人才懂得她的痴情。
城市是个万花筒,生活五彩缤纷,不像乡里一样单调、死板,龚力学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表面上他还保留着乡里人的某些特质,如热情、勤奋,但是内心深处却时时在向城市生活看齐。他喜欢去诳街,喜欢参加派对,喜欢一切时髦的东西,喜欢跟城里来的学生泡在一起。
李上游骨子里的官瘾是与生俱来的,潜移默化的,毕竟他是乡长的儿子,从小就耳濡目染了官场做派。在城里人眼里,乡长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官,一个天棚砸下来,十个人里头估计会砸出一半的处长之类的干部。然而,在山沟沟里,大家可能不知道国家领导是谁,不知道高官是谁,但肯定知道乡长是谁。在山村里,乡长就是权威,乡长就是一乡之长,乡里的大小事情,乡长都得管;别人摆不平的事,乡长要去摆平。
狼有狼道,猫有猫道。正因为有这种遗传基因,李上游一进学校就参加了学校的同乡会,后又经高年级同乡的引荐,不费吹灰之力就加入了院里的学生会,成了学生会的一名干事。有了这个平台,就有了晋升的机会,很快,他在学生会干得风生水起,成了大一新生里头的干部明星,政治前途一片光明。
身份决定气质,当了学生会干部的李上游几个月不到,似乎脱胎换骨,全然没有了乡里孩子的气息,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讲起话来有板有眼,做起事来调子高,雷厉风行。他的人生轨迹从此来了一个大拐弯。
杨耀国家庭情况比较差,为了摆脱寒门学子的困窘,为了解决生活费的问题,一进大学,他就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协会,每逢休息日,他就跟着别的同学,拿着一块写着“家教”的牌子站在新华书店的门口,等待需要为孩子找家教的家长来咨询。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经过一个月的试验期后,他想利用课余时间去做家教,可是,做家教必须有一辆自行车,不然来往不方便。听说一位师哥要出售自己的旧自行车,他想买下来,但手头拮据,没有那么多钱。他想来想去,只好去找李上游。
李上游的学校在河东,杨耀国转乘了好几路公交车才到了他的学校,这个学校的历史还算悠久,规模庞大,校园里古树林立,草木葱茏,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象。
杨耀国七问八问,七拐八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李上游。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李上游,杨耀国才真正懂得了“城市就是个大染缸”这句话的含义。他有点不认识似地说,上游,这还是你不?
李上游走上前握住杨耀国的手说,耀国,是我啊,你咋一点也没变啊。
杨耀国不知所解地问,变什么啊?
“怎么还穿胶鞋啊,你就不晓得脱脱你身上的土气,”李上游人认真地说,“难道想一辈子当乡里人。”
杨耀国这才明白李上游的意思,很不以为然地说,我本就是乡里人,没什么要脱的。
李上游开始给他上课了,你啊,要懂得入乡随俗啊,到了城里就要跟上城市的节奏,学习城里人的生活方式,不能一辈子抱残守缺。
杨耀国还是不认同:这没什么可变的,活得像我我自己比什么都强。
李上游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一下子改变他很难,也不再坚持下去,而是转换话题说,耀国,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啊。
杨耀国也不想在掩饰什么,很直接地说,想找你借点钱。
尽管借钱比赚钱还能,但李上游并非是个小气的人,然而,杨耀国这么一说,竟把他羞得满脸通红了,刚才还口若悬河的李上游很快变成了结巴:你怎么不早点来借啊,这个月的钱我早就用亏了,要不你去找思雅借一下,女孩子用钱比较节省的。
李上游说的倒不是假话,虽然他们家按月给足了他生活费,但是随着他交际范围的扩大,城市化生活水平的提高,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杨耀国来之前就有心里准备,知道李上游这人大手大脚惯,就算他家里给他一座金山银山,他也不一定有闲钱。因此,李上游这么一说,杨耀国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安慰他说,没事的,上游,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李上游忽然想起马上就是国庆了,他很正式地说,耀国,你给思雅讲下,国庆我们都去她那里玩,一起爬岳麓山。
杨耀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很爽快地说,行,我去给她说。
望着杨耀国远去的身影,李上游还是有点失落的,从小到大,在村里孩子面前,他都以救世主自居,以能帮助到别人而自豪,可今天却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脸,这让他情何以堪。
生活是能把人的自尊矮化的,在回校的路上,杨耀国内心很矛盾,到底要不要去向思雅开口借钱,但是,为了生计着想,他还是决定放下自尊,去找思雅借钱。
朱思雅的学校其实就在杨耀国学校的隔壁,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老学校,他本该早就去看看朱思雅的,只是顾及到龚力学的面子,他一直都没下定决心去。今天算是逼上梁山了,不去也得去。
龚力学的学校在河东,受赤脚医生母亲的影响,他选择了学医。几个月以来,他看惯了西洋景,见惯了城市姑娘的妖娆,忽然记起了自己心中还有一个叫朱思雅的村姑,准备去看看。
朱思雅一直盼着有老乡来看她,但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也没来。因此,当杨耀国站在她面前时,她高兴得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两腿一弹,紧紧地抱住了杨耀国。杨耀国有点措手不及,但内心的善良和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潜在的保护意识促使他很自然地双手抱住了朱思雅的杨柳腰。
无巧不成书。这一幕正好被风尘仆仆赶来的龚力学看在眼里,恨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