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郁死里逃生,一颗心仍在怦怦乱跳。他定了定神,凑近一看,只见那鱼人鱼眼下凹、口吐白沫,估计是镇妖符显效了。
果然,鱼人瘫倒以后,沐宁很快醒转过来。一睁开眼,就见一个遍体黑鳞的怪物躺在面前,吓得她一个翻身,跳到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两把事先藏好的短刀,摆了个像模像样的招式。
韩郁道:“师姐,快歇歇吧。它已经被镇妖符给镇住了。”
沐宁收起架势,赌气的说:“你不早说!”说着,坐回床上又向鱼人瞟了一眼,只见那鱼人腰以上是人身,腰以下是鱼尾,鱼尾粗大有力,足有水桶粗细。
两人都有些不想说话,各自坐在那里,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仍不见师父他们过来。
沐宁道:“孙长老他们怎么还不过来?”
韩郁道:“孙长老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见了船上的漂亮姑娘,说不定正忙着偎红倚翠呢。”
沐宁道:“孙长老听见了不打你?”
韩郁道:“他给我派的这个差事,差点要了我的命,我骂他几句还不是应该的。”
沐宁道:“就你命贵!”
韩郁虽然说的轻巧,心里也不免打起了鼓。他走到房门后面,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从门里向外张望。
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走廊,由于船行在水中,使得整个走廊一会儿向左倾斜,一会儿向右倾斜。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走廊尽头传过来,接着又是很长时间的寂静。
沐宁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儿,说道:“咱们出去看看。”
韩郁见鱼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转来,就点了点头,跟她出了门。
这条走廊只能容得下一人行走,他们一前一后扶着两侧的墙走到楼梯口。
向楼梯下面一望,沐宁险些叫出了声,只见楼梯口横卧着好几具死尸,全都是巡捕装扮,其中一人的喉管被从脖子中勾了出来,鲜血喷得满墙都是。
沐宁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一双小脚,正踩在血泊里,不由得一阵恶心,弯下腰作势欲呕。
韩郁怕她发出声音,忙捂住她的嘴。结果,沐宁把临行前吃的饭菜全吐在了韩郁手上。
沐宁很是过意不去,伸手去怀里摸手绢。韩郁挥手示意她不必了,随手把呕吐物擦在了裤子上。
两人轻手轻脚下了楼梯,探出半个脑袋,左右一看,眼前的场景真是惨不可言。走廊两侧的门只要是开着的,都有几具尸体倒在门口,不是被切断喉管,就是被掏出心脏,死尸中有老头、有年轻公子,还有不少美貌姑娘,她们应是陪客人过夜的歌妓,全都光着身子,鲜血映衬之下,显得她们肌肤雪白。
再往走廊尽头看,尸体血泊之中正站着四个人,其中三个是短衣打扮的年轻人,每人手里拿了一只钢钩,他们身后还站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兜帽的阴影遮住了脸,看不清相貌。他们只要敲开一扇门,就立刻把房内的人尽数杀死,然后进到房里大致看一眼,再出来敲下一扇门。
韩郁看得一阵毛骨悚然,一回头见沐宁蹲在自己身边,正朝着四个人那边看,一双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韩郁怕她再弄出什么动静,赶紧拉着她回到他们自己的舱室,随手把门带上,低声道:“你看得出他们是什么门派吗?”
沐宁道:“看不出来。”
韩郁道:“你看他们武功如何?”
沐宁道:“那肯定是高的……”
韩郁道:“那你的武功呢?”
沐宁撅着小嘴,不大服气的说:“和你比那也是高的!要是和他们比的话,那就难说了。”
韩郁点头道:“这就是了。咱们快点跳船逃跑吧。”
沐宁道:“可是师父他们……怎么办呀?”
韩郁道:“镇妖符显效以后,孙长老他们理应赶到这间房来。可是现在他们既没有赶过来,船上又没有打斗的声音,那说明师父他们不是已经不在船上了,就是已经遭了这些人的暗算……等这些人杀完楼下的人,只要一到楼梯口,肯定会注意到两排血脚印一直通到我们这间房,那时候我们就逃不了了。”
沐宁道:“我不逃……我要救师父……再说船上有那么多人,咱们不能只顾自己逃跑,留他们在船上等死!”
韩郁道:“船上的都是好色如命、吸民膏血的贪官纨绔,死了正好大快人心。”
沐宁气的一跺脚:“那些歌妓、侍女难道也都该死吗?”
韩郁道:“自身都难保了,我还管她们死活?”
沐宁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还算是侠义道吗?你还不如去当强盗土匪呢!”
韩郁没有理会她,抽出长剑,照着鱼人头上便狠狠刺了一剑,又怕鱼人的要害不在头上,又在它的心口、两腮各刺了好几个窟窿,一股股粘稠的蓝血淌了出来。
沐宁退后两步,惊疑不定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韩郁道:“等会儿我们走了,镇妖符再失效了,它缓过力气,岂不是逃之夭夭了?”
沐宁怒道:“我说了,我不走!”
正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一连串上楼梯的脚步声。
韩郁心知不能再等了,问道:“那你说该怎么救船上的人?”
沐宁被他一问,正要细细思索应对之法。哪知韩郁趁她不备,突然给她拦腰抱起,在她耳边道:“闭住气!”
沐宁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问,韩郁已将她顺窗户扔到海里,接着自己也屏住一口气,纵身跳下船。
跌入水中以后,韩郁按着沐宁的脑袋往水下潜,悬浮在水面之下海水之中,脚下是无尽的海底,头顶是缓慢行进的妓船船底。
透过水面波纹,可以看见四个扭曲的人影正探头向下张望。
洱海上的风并不大,所以妓船行的很慢。沐宁屏息不住,想要浮上去换气。韩郁一只手锁住她双肩,使她的后背紧紧贴住自己前胸,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沐宁使劲儿甩头想要挣脱,韩郁的手也加劲儿捂住,不让她挣脱。
一直等到妓船从他们面前行驶过去,两人才终于浮出水面。沐宁险些憋得昏过去,她大口喘了几下,扁着小嘴,在韩郁的胸口狠狠捶了一拳,还不解气,又在水下踢了他好几脚。
韩郁好像没事儿似的,随手一指远处灯火阑珊的大理城:“咱们往岸上游吧。”
沐宁没好气的说:“太远了,我游不动!”
正说话时,一艘乌篷船从两人身后漂过来。
两人都是一愣,回头见乌篷船的船头系着一根粗绳,粗绳另一端绑着鹰爪钩,钩住了妓船的船艄。这么看来,应该是走廊里那四个人把船栓在这儿的。
沐宁划了几下水,靠到乌篷船边上,拉住绳子,便要一刀隔断绳子。沐宁一刀还没斩下,就听船上嗖嗖嗖三声尖响,三枚钢锥破空打来,全都打向沐宁身上的要害。
三枚钢锥去势极快,她身在水里,行动缓慢,眼看是躲不开了。
突然,乌篷船里蹿出了一个人,那人一边跑一边喊:“姑娘,小心!”
他语气虽然慌慌张张,脚下的步法却是法度严谨,一眨眼间,已经踩着船头的粗绳,抢到了沐宁身前,接着一剑斜举,封住两只钢锥的来势,眼见还剩一只就要漏了过去。
他情急之下,突然伸手去捞那只钢锥。那钢锥何等锋锐,来势又疾,打不穿他的手掌也势必要削掉几根手指。
就在这时,桅杆上闪过一道寒光,一口长剑疾飞而来,后发先至,方位极准,不偏不倚地撞开了飞向那人手掌的钢锥。
长剑挡落钢锥以后,顺势向海中坠落。藏在桅杆上掷剑的人喊了一声:“回!”
那口长剑的剑尖震动了几下,突然停住下坠之势,在半空兜了一个半圆,重新飞回他手里。
这招凭空操纵长剑的法术,就叫做“御剑术”。
韩郁、沐宁定睛去看先后出现的两人,船里冲出来的人是梁府会客厅上那个永昌派的胖少年;而掷出长剑的人是他们的师父李带雨。
沐宁看了一眼师父,又瞧了一眼那个胖少年,想到他刚才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下暗器,又见他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
李带雨展开轻功,从桅杆上跃下来,落到甲板上,背着双手道:“柳夫人这么好客吗?非要请我的两个徒儿上船坐坐?”
沐宁一听“柳夫人”的名字,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柳夫人与雁青岭、于钩儿并称“滇池派三圣”。滇池派是云南地界首屈一指的江湖门派,向来与云南四大剑派为仇作对,派中有徒众两千多人,好手如云,柳夫人能位列三圣,可见她武功极高。
过了片刻,船尾冒出四个人影。当先是一个老妇,目光阴沉、头发稀疏,她就是柳夫人。柳夫人身边还跟了三个女子,都是身段袅娜,容貌姣好。
柳夫人干巴巴的说:“李道长的高徒那当然是人杰了,我有意请他来做我们滇池派的好女婿。”
李带雨摇头叹道:“我这个徒弟成天寻花问柳,行为十分不端,实在配不上夫人如花似玉的爱徒。”
沐宁狠狠瞪了一眼韩郁,好像他真的是个浮浪子弟。
柳夫人道:“那也无妨,花心的男人更惹姑娘喜欢。”
李带雨道:“柳夫人不如把我师徒俩都招赘过去,滇池派女弟子七八百人,娇云艳海,我沾徒儿的光,也享享艳福。都说俗福、清福,不如艳福。”
柳夫人道:“李道长光棍打了这么多年,也盼起鱼水之欢了?那好!杨怡,去让道长瞧瞧你的模样,看合不合心意。”
柳夫人与苍山派掌门陆樵同辈,李带雨要低她一辈,她让杨怡与李带雨动手,一来是自恃身份,二来是想试一试李带雨的能耐。
杨怡大约二十七八岁,生得清清秀秀、柔柔弱弱,一看之下,还真惹人怜爱。
杨怡从腰间解下两只银环,这两只银环是滇池派的独门兵器,外缘有一圈环刃,锋芒逼人;内缘打磨的十分光滑,可以在手中兜转。
杨怡抬起俏眼,向李带雨微微一笑,娇滴滴的一抱拳,道:“李道长请。”
李带雨笑道:“姑娘请……”他话没说完,杨怡妩媚地挽一下头发,抬手之间,手腕里藏着的一只极细的银环,不知何时,已甩向了李带雨的下身要害。
这一招叫做“箫郎卸钗”,出招的人要是不够漂亮,无法吸引对手定睛看向自己挽发的姿态,那招式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李带雨一时贪看杨怡的风姿,确实失了神,好在他应敌经验丰富,一感到身前有劲风袭来,立刻料到危险将至。
但是他要想收回目光,先看清银环飞来的方位,再设法躲避,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好运足内力,一下子跃起一丈多高,这才有些狼狈地躲过了这一招。
李带雨落地以后,笑道:“杨姑娘,人长得美,招式也俊俏。”突然身影一闪,抢到杨怡面前,施展起十九式苍山剑法,“云弄接海”“苍琅霞移”“五台万花”“莲花阳”……招招都是奇峭险怪,深合苍山十九峰的山境。
杨怡则以滇池派的独门环法抵御,她的环法回环往复、圆转流畅,一只银环在她手臂、手腕之上旋来转去,将李带雨的凌厉剑招引向别处,尽管被李带雨压得无法还手,但也不至于落败。
这会儿,韩郁和沐宁都已上了小船,他们连同那个胖少年一齐全神贯注地仰望船上两人的激斗。
胖少年见李带雨招式新奇,由衷赞道:“李道长使的是苍山派剑法吗?真是变幻莫测啊!”说话的时候,不自禁向沐宁看去。
沐宁知他看了过来,故意转开脸去,给他来了个不理不睬。
妓船上,两人又拆了十七八招,李带雨发觉自己占不到便宜,突然运足十二层“无相功”内力,使出一招“佛顶莫残”。长剑刺出以后,便即消失不见。李带雨好像空手做了一个刺剑的动作。这是“无相功”的一招上乘武学,可以将手中的兵器化为无形,使得对手难以招架。
柳夫人在旁提醒道:“看他手势变化,判断出剑方位。”
杨怡匆忙中一瞥李带雨的右手,只见他手势一连变了三四下,忽而斜挑、忽而下削,一时间猜不到他出招的路数,只能以攻代守,挥银环往他脸上扫去。
李带雨身体后仰相避,双膝跪地举剑上撩,唰一声割断了杨怡腰间的衣带,剑尖上指仍是不停,直向她下颚刺去,这一剑毫不留情,就是要取她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柳夫人眼见杨怡就要没命,跨出两步,伸手拉住杨怡的衣领往后一扯。
杨怡向后踉跄两步,剑尖贴着她的鼻尖掠过。她吓得面无血色,双手发抖地敛好两边衣襟,心知要不是师父出手相救,自己一张漂亮脸蛋,此刻已被划成了两片。
李带雨一击不中,向后跳开,抱剑笑道:“承让。”
柳夫人暗暗纳罕,杨怡是她的得意弟子,没想到几招之间就败了,她点头道:“杨怡,李道长想必是看中你了,急得把你衣带都削断了。”
李带雨道:“嘿嘿,我都挑花眼了。贵徒们年轻貌美自然不错,柳夫人徐娘半老,也是风韵犹存。柳夫人也来给我看看?没准连夫人我也一块儿喜欢了。”
柳夫人阴恻恻的说:“那好……那好……”
李带雨知道柳夫人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不敢有丝毫怠慢,抢先将背上的葫芦塞子拔下来,霎时间一片仙云从葫芦嘴滚涌而出,仙云四处飘散,将方圆数里的海面罩得犹如仙境。
柳夫人挥动几下衣袖,想要拨开云气,然而白茫茫的云气十分浓稠,只是卷了几个圈,仍然挡在眼前。
柳夫人吩咐三个女弟子:“你们去捉住船上那几个!”
三个女弟子答应一声,摸着船舷跑到妓船的侧面,一齐拉动绳索,将一艘吊起的小艇降到水里。
这时柳夫人和李带雨已经交上了手。李带雨身在云中,仿佛是鱼在水中,身法剑法都变得更加灵活;柳夫人碍于云气遮挡,功力大打折扣。尽管如此,柳夫人仍是占了上风,她一招招“邪龙掌”劈空打来,将李带雨罩在掌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