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丞相可还记得,殿下可曾相告他的整个计划?亦或是嘱托需要我等在褚阳做些接应?”季骅微微凝眉道。
苏丞相仔细回想,道:“他说他会借迟韶的兵力清扫前途的障碍,再利用毒药出其不意将她毒死,夺得皇位......至于接应,他并未提及。”
“若说太子殿下要这天子的位置,他大可不必如此的。“季骅依旧不解道,“他已在东宫的位子上,陛下的神志以及决断力也一日不如一日,时日一到,皇位自然是他的。就算殿下再也不想容忍,不想再这么憋屈,但他想必也不瞎,当下的局势他也不是不懂,为何他就不能......”
“他要的不只是皇位。”季骅此言一出,苏丞相骤然明白曹缦的用意,未等季骅说完便打断道,“他要的是迟韶死。身在一国储君的位置上,行事自然会有诸多不便,但设若他反叛,站在了迟韶的立场,又为迟韶做了那么多事,就算是迟韶想要杀他,也多少会有些迟疑。固然以身犯险,但设若他不这么做,我想,褚阳城......或许早就攻破了。”
“......”季骅沉默。苏丞相此言固然在理,但他总觉得,苏丞相此人,还是将迟韶想得太过于仁慈了。对于大褚灭亡的未来,苏丞相也麻木了。他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什么。
“明日一战,还烦请苏丞相让我带领三万人与迟韶正面交锋。虽不能确保定能对其造成重创,但季某尽力。”季骅退后两步,行礼请示道。
“可以,我准了。”苏丞相又转身,望着窗外的景色。还是那熟悉的天空,熟悉的褚阳城。苏府相对于城中其他建筑来说是要高上一些的,视野辽阔。视线边界,褚阳城的领地与天空融为一体——浩大的城池,他竟也不知该如何死守。
苏丞相突然又道:“你带着你的人,守住褚阳殿。”
季骅霎时惊讶万分:“苏丞相,陛下封我为兵马将军,便是为大褚打仗,与敌人誓死搏斗的。褚阳城的第二道防线,季骅应该冲锋在前的......”
“迟韶的兵,我去迎。”苏丞相打断道。他语气坚定,摆明着不可否认的态度。
“大人万万不可!”季骅惊道,“大褚不能没有您啊!”
苏丞相在窗前伫立着,任由季骅在自己身后怎么请求,依旧不置可否,连头都不转一下。
“季将军,”苏丞相予以回复道,他的声音中明显带着疲倦,以及些许感慨,“苏某累了,自现在起闭门谢客,还请季将军先回府吧。”言罢,他转身便要回屋。
“设若您出了什么差错,朝中......”季骅不愿放过最后的机会,焦急道。
苏丞相依旧是平静的语调,打断道:“朝中事务自有人管辖,我大褚人才辈出,纵然有同流合污之辈,也不会因为少了苏某一个而在危难之际自乱手脚!季将军,你身为陛下亲封的兵马将军,誓要永世效忠于曹氏。还请你注意言辞,对我大褚抱有基本的信心。”言罢,便不论季骅的骨鲠在喉,径入屋去。
而到次日卯时末,迟韶便将褚阳城的南城门攻下。苏丞相平生第一次披甲上马,手握长剑,冰冷的质感让他有几分不适——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今日之死,在所难免。
“可有什么情报打探来?”迟韶暂时歇下脚步,翻身下马,听随行的副将李威道:“大褚的兵马将军季骅与褚阳城的禁卫军共守褚阳殿,大概有四万人。此行我们进攻,迎接的是大褚的丞相。”
“姓苏的?”迟韶漫不经心道。
“正如大人想的那样。”李威道。
迟韶霎时一愣,淡淡道:“随行几万人。”
李威答道:“五万人。”
“看来还不算多。”迟韶喝了口水,依旧是那副毫不在意的神情。“跟后边的人说,让他们现在好好歇歇,估计要打上一天,都给我攒足了精神。”
“是。”李威随后便走开了。
不过迟韶仔细想来,却不禁起了疑惑。这苏丞相一介文官,按理说是从未接触过兵马的,如今却干起了武将的行当,顺便还把朝中一员大将给支了开。若说他只是为了为大褚尽他最后力,那迟韶说什么也绝对不会相信。
苏丞相应该知道,迟韶在开战后若是杀的人够多,弑杀的性情便会上来,那时刀剑无眼,莫说是苏丞相,就算是季骅,也未必能接下她的刀。从幕后转到台前,一个全盘的掌控者心甘情愿成为一颗自己的棋子,那时不禁是生死难料,活活将性命送上,甚至还会误了时机。
不过苏丞相的意思迟韶揣摩不出来,她便也懒得去想——只要自己打得过,那就全然不是问题。
一个时辰后,李威才传话道:“迟大人,对面已经在等着您了。”
“好,带队,我们走。”迟韶将水壶挂好,抄起一旁的长剑,翻身上马。
李威接了令,将队伍整理好,随着迟韶一同前去。
苏丞相虽说是对四书五经以及古人写下的著名诗文牢记在心,也在治国理论上颇有造诣,但从未接触过武学。不仅自己从未习武,就连兵法战术也从未真正地了解过。
官居要职,这两年事务也颇为繁多,他的体型并不臃肿,反倒是颇为消瘦,那一身兵甲挂在身上,显得颇为肥大。
等到迟韶赶来,正欲看他该如何领兵发令的时候,却发现这一队守军竟是由身旁的副将真正统领的。
“各位!这一战如果打的好的话,回去重重有赏!”迟韶将声音提高了几倍,抽剑出鞘,高声道。
这一句话引起了身后三万人的呼应。
苏丞相稳坐如山,面不改色。身旁的副将是季骅强制派来的手下,也是久经沙场,头脑冷静,对迟韶这番亦是平静的很。
“所有人——杀!”迟韶一声令下,众人向前奔去,厮打在一起。
迟韶并未与众人一同,反倒是直奔苏丞相的方向一路杀去。挡在迟韶身前的都是不知“迟韶”其名的小兵,迟韶长剑一挥,径直杀出一条血路来。
那副将受了季骅的命令,在苏丞相身前为他抵挡着前冲来的反叛军。他亦不想这么乏累,但季骅下了命令——“此战凶多吉少,你的任务就是保护苏丞相。若论生死,你只能在他之前死。”
一炷香后,迟韶驾着马,从人群中窜出,站到那副将身前。守军见识到了迟韶剑法的厉害,均不敢前去发动攻击。
“丞相大人,您不好好在苏府里面待着,大冷天的,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迟韶长剑回锋,有些嘲讽道。
那副将不语,只是长剑一横,挡在苏丞相面前,面色凝重。
迟韶并不出剑,只是静静看着,苏丞相的反应。
苏丞相沉默了片刻,一手搭在那副将肩膀上,轻轻道:“顾清,你让开。”
“不,季将军有命,我不能至您的生死于不顾!”那名叫顾清的副将为难道。
“那我的命令可比他的要有用些?”苏丞相淡淡一笑。那看起来很让人安心,却在顾清眼中,那神情是在告诉他:此行必有一死,你我难逃命运。不必担心我。
顾清也无甚话说,退在一旁。
迟韶看着苏丞相缓缓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眼神——杀了我。迟韶在心底暗暗一笑,她感慨这世上竟会有自寻死路的人,而这人,又恰好是他。
按理说一剑是不会毙命,至少对方的意识会在淡淡地残留片刻后才消散。特别是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控制住体内气息流动,还有反击之力。不过若是正中要害,用剑那人出剑也有一定的速度,并且剑气随身,霎时间封了他的命倒也不是不可能。迟韶在暗杀的时候一般用后者。
不过从苏丞相的眼神中,迟韶还能看出一点:他有话要与自己说,这一剑千万不要切中要害。
迟韶与苏丞相对视了片刻,苏丞相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动手。
迟韶长剑一翻,向前刺去。这一次她的剑很稳,虽是从腹部穿过,却巧妙地避开要害。而她的手在刺入的时候也稍微抖动了一下,虽然看起来刺入的力度很大,但携带者着的剑气却全部被她打乱,分散到他的体内,封住了几个穴位。
苏丞相身体向前一倒,迟韶顺势向前一倾,却正好倒在迟韶身上。
苏丞相接着尚且存留的一丝气息,在迟韶耳边道:“算我代替陛下求你了......麻烦......留太皖一条性命......”
“我知道,不杀他就是了。”迟韶淡淡道,语气不轻不重。苏丞相一时间竟也无法判断那究竟是承诺还是虚无缥缈的一句谎言。但至少他与迟韶转告了,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力量。
不过让他还是颇为遗憾的是,他不能在最后再见曹缦一面,确保他尚且安好。
他的鲜血不重要,洒在这褚阳城,他也在所不惜。这生死存亡,功名俸禄,乃至与天下人民,反倒没什么可惜得了。
尽力而为,葬身天地。这大概是他最幸运,也是最悲惨的命运了。
迟韶身后的人也开始骚动,许些命中带着破军之力的人向着她冲来。她的目光再次蒙上一层冰冷无觉,推开苏丞相的尸体,转身杀伐。
她心中不禁暗暗嘲讽——看来苏丞相也不过是利用人情的人。
不过她在心中应了他的要求。这是她最后的宽容。
“算了,也就听你这一次。算我欠你的,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