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经站在学校的寄存处,拿着一把任安然在几天前寄来的房子钥匙。
她缓缓走在任安然每天从工作室回家的路上,观察四周的眼神像一只惊恐的受伤小鹿。一只本因生活在雾霭氤氲的幽静深山里,却被单独扔到了繁华人世的小鹿。
用钥匙打开门,轻轻推门进去,她看着这个和设计模型一模一样的房子,落地窗外江面悠远。她拖着双腿疲惫地缓缓移到卧室,路过落地窗前的把并排画架,泪水便又涌了上来,劳累地在该放置床却还没来得及买床的地方躺下。
她蜷在地上,看着前方的软抱枕和天花板上垂吊的毛绒球,泪水从脸上不断地流下,浸湿了她浓密的长发。
窗外日光渐渐消失,夕阳最后的光线飘过南经的小小身躯,房门又响起钥匙开动的声音,任安熙走了进来,在卧室门口看见了缩在地上警惕地盯着自己的南经。
南经撑着地面爬起来,准备从他眼前消失,起身被他递来的一串月光石手链拦住。
“我哥唯一的遗言。”任安熙看着她怔怔地接住,交代完便离开。
手里这串润泽透明的手链,第一次见是在高二的画室走廊里,刚相识的两人在午后清风里靠近。
南经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出来,打开了手链的录音音频,听着离世之人熟悉的温和声音。
“小经,你听到这段的时候,我肯定不在了……外面突然出现了很多兽族人,它们好像是冲着我的方向来的……我把自己锁在了工作室里,它们一时进不来,我也能够说完我想说的话。
“我唯一担心的,是家里和你,家里还有安熙,我也能放心……只是你,小经,我知道你会慌乱……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在你眼中看到一种想要避世的胆怯,后来我悄悄观察你,你对身边的事情总是玩世不恭,而其他事情,它们不去找你,你也不会去触碰……
“我努力地靠近你,看着你每次逃避的慌不择路,我就知道我是可以带你走进这个世界的人。
“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世界会这么抗拒和畏怯……我想带你正常地生活,但这场意外……恐怕是不能了,明明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原谅我、会跟我走,却没想到会遇到这场横祸……
“你恨我,但我只在你看见我时,才能感到你真正来到了这个人世,其他时候的你,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从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地离去……
“如果……我认真对待我们约定、没有做那些糊涂事……我们是不是就能好好的在一起了……
“那天你唱着《Safe And Sound》,真好听,你好美,后来我常常梦见你带着那样的笑容,和我走在婚礼的殿堂上……”
后面响起了兽族撞击门窗的巨响,音频也就结束了。南经抱着月光石手链心痛地蹲下,他说的都对,他全都看穿了,他走了……
这个两千年后的人,他想带她走,她也知道他是能带她融入和接受这个世界的人,可是他走了他走了……
南经抬起哭得干涸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黑暗,窗外的城市耀眼繁华,却只有这一处黑暗的房间是属于她的,但从今日起,也再不属于她。
她缓缓站起身,把钥匙和闪着微弱柔光的月光石手链放到卧室里为她准备的梳妆台上。
黑暗中的她,寂静地看着窗外,被无数船只点亮的开阔江景,高耸奇形的密集大楼,楼面上铺满各色霓虹灯,时常有列车从缝隙中飞过,楼中的活动平台上传来人们乘凉的嬉笑声。
窗边透进黯淡的光芒,照亮着她麻木无神的双眼,她听不见列车的轰鸣,听不见嬉笑,听不见商场的广告,这一瞬安静如末世后独活,她的耳里只有《Safe And Sound》在荒凉哼唱。
……
“I remember tears streaming down your face when I said,‘I'll never let you go.’
When all those shadows almost killed your light.
I remember you said,‘Don't leave me here alone.’
But all that's dead and gone and passed tonight.”
……
南离收到南经发来的消息后,找到她时,是在前几天韦克湖的暴乱地点,看见消瘦的她一个人坐在那天被围攻的巨大喷泉边上,这个地区已经没有人迹。
南经用早已被湿透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止不住的泪水,脸上表情却是无悲无喜。她在这里,却觉得有兽族的地方,才是她有存在感的地方,她感到自己在被这个无人的荒城容纳……
“这么难过吗。”南离蹲在她前面,拿着一张方巾擦拭着她的泪水。
南经突然绷不住地扑进南离的怀里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
南离叹口气,轻轻拍着她因为哭泣而咳嗽得剧烈起伏的背,说:“傻,哭吧哭吧。”
南经哭了一会儿,缩在他的怀里,抽噎着小声说:“我可以去军队吗……”
“不来军队你假期去哪睡?”南离听着她细小的声音,心疼着。
“我是说……”南经又开始忍不住地流眼泪,惶恐地问,“我可以……加入军队吗……”
军队不要她的话,她这个末世灵魂在这个两千年后的新世界里该何去何从……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稳固的关系,就算她死了连葬礼都无法准备……
南离惊讶地低头看着没了平时的不屑一顾的南经,半天才回过神,说:“当然可以啊,一直在等你。”
南经又埋在他胸膛“哼哼唧唧”地哭着,被他一把拽着站起来。
“加入军队呢,你就不能这么哭哭啼啼的,憋回去,死一个人哭成这样,以后你还会见到死更多人,我也可能会死在你面前……”南离用来安慰的铿锵直男语录讲到一半,最后一句话又刺痛了南经,她“哇”地一声蹲下又开始大哭。
“你……”南离张张嘴,不知道该教训还是安慰。
南经哭着无力地吼着:“你别死!”
南离也跟着蹲下,安慰着说:“好好好我不死,死也不死你面前行吧。”
南经哭得浑身颤抖地伸手打他。
“你先哭,哭好了找我,又有一个追杀你的兽族我先去给杀了。”南离拍拍她的肩,站起身甩开长刀几个跳跃消失在夜色中。
南经被这个老直男气得彻底没了掉眼泪的心情,憋屈地蹲着等他回来,抓着一块石头砸着地面。
……
“先去给天赋能力激发了,憋住眼泪,到母舰里还哭丢人了啊。”南离走在南经前面带领着她,嘴上还不忘教训。
瘦弱无力的南经跟在后面表情扭曲,听完白了前面的南离一眼,到了天赋能力激发仪器前,她自觉走进去,等着身体的探查,随后一个熟悉的金色光环又定在了她的身体四周。
看着这个光元素的标志,南经瘪着嘴抽抽搭搭地挪到南离旁边,对未来充满了失望,感到自己彻底被这个世界排挤了。
看到光元素的光环时,南离也震惊到了,心中一口闷气吐不出来,看着南经那副德行也算了,自己去向登记人员上传了南经的资料。
“不是说注销后再激发肯定不是元素了吗……”南离一走回南经身边,就被她伸手拽着衣角委屈地问着。
“你衰呗。”南离也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了。
南经僵着脸瞪他,被气得眼泪又流不出来了。
踏上几层栏杆式的电梯,两人回到了上校区南离的办公室,南经走进门一看,还是熟悉的格局、熟悉的配方,只是空间大了些。
南离走到办公桌的房间指挥枢纽,打开了书柜后的武器库入口,还没招呼南经进去,就听见她先哀怨的一句。
“我两天没吃饭了你是不是变态啊!”瘫在沙发上的南经听着背后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发生了什么的声音,欲哭无泪地说。
南离忍住了一句“谁让你不吃饭的”,又在指挥台上摁下服务选项,同时隔壁的客厅桌上凹下去一块,他在指挥屏幕上挑选着食物。两分钟后,客厅桌凹陷的地方带着满满的食物升了回来。
“我闻到了吃的味道……”南经缩在沙发上哼唧着。
“鼻子还灵呢,闻着味儿过来吃啊。”南离先走到了客厅桌边,坐上一把高凳子,看着蔫成魂一样的南经飘过来。
南经也不多话,爬上凳子就抓过一盘鸡腿吃,又伸手从南离手里抢过一杯柠檬水。
南离试着把手伸向那盘鸡腿,看她立刻用胳膊护着它,又试着伸向旁边的其他东西,伸向哪个她就抢哪个,他忍不住笑出声。
南经瞪着他,又拿过一份饭团,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吃得快好了,一碟小小的提拉米苏被放到了面前。她抬起迷惘的眼睛看着南离。
“嗯……我听说吃甜的会心情好,现在用你来试试是不是真的。”被南经看得心虚的南离看着其他地方一本正经地说着。
什么瞎几把理由,真烂。南经撇撇嘴,把提拉米苏塞进嘴里,眼泪也流了出来。
这现象把对面的南离看愣了,他不可思议地问:“原来吃甜的心情好是因为把眼泪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