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近一个星期的跋涉,蒂娜背着还在昏迷中的格蕾莎,回到了拉姆克拉穆,遥望见耸立的高墙那个瞬间,蒂娜的视线模糊了,她用着最后的力气揉着双眼,拭去几近脱水的身躯流下的泪水。
这几天,蒂娜一直背着格蕾莎在密林中穿梭,避开了河流、植被茂盛和魔兽聚居的地带,身上布满利叶的敌意和荆棘的留恋,要是正常情况下,整个森林都是猎兵的后院,除了领主级别的魔物和狼群这样的群居物种以外,很少有能真正威胁到猎兵的个体。
诚然,人族的面板是真的低,但综合来看,人类却又是最强的,打不过可以跑,跑不过那就想办法躲。只要不是全方面压制,人类总能找到自身的优势,扬长避短。
举个更加直接的例子,人类是短寿的物种,精灵新老交接一次足够人类繁衍十代,但高频率的换代的同时也意味着技术、思想、学术的告诉发展,年长的精灵可以将魔法的一个方面发挥到极致,但新的施法技巧和理念总是出自人类之手。
话归原处。
只是因为同伴的拖累,原先畅通无阻的路途变得异常艰难,机动受限让蒂娜的可用手段所剩无几,哪怕不靠近那些猛兽,自己这一身的血腥味却在不停泄露自身的行踪。
蒂娜可以肯定,她们身后一定尾随了不少嗜血的猎手,这个数量肯定是与日俱增。反追踪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而且对于种类多样的敌人而言,单一的手段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蒂娜直接放弃了这些小手段,反而会留下一些沾血的物品,让这些短视的家伙们争强去吧。
既然身处是非之地,除了尽快脱身,就只能深入险境了,只是蒂娜并没有选择后者的权力,在她看来,生命从来就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拉洁爱尔在走之前留下了一定量的血液作为储备,慌忙中取得的血液只够维持几天,而且血液无论怎么保存也就只有几天的有效期,蒂娜很庆幸她们正好在用完的时候看到了终点。
以血补血的方法或许不是很好,但很管用,尤其是对于因为伤口不停破裂而不停失血、并且无法进食的格蕾莎。贫瘠的血液压制了血毒对身体的伤害,蒂娜很庆幸这毒不会直接损伤脏器,要不然格蕾莎连撑到蒂娜带她逃出那天都做不到。
只是不知道拉洁爱尔现在怎么样了。在逃亡的短暂间隙,蒂娜总是想着拉洁爱尔的事情,明知道是无用功却阻止不了自己,这就是人类说的感情用事吧。
但究竟是什么感情呢?担心?不,如果真的担心那就不会让她去冒险。那么是后悔?更不可能了,即使是再次选择,蒂娜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对于不愿改变的事情没有什么后悔的余地。那么是愧疚?蒂娜并不觉得自己之前欠过人情,自己也只是提出了当时能想到的最优的解决方案,既没有恶意,也没有威胁或强迫,己方在这件事上是没有过错的。
那么原因就在对方身上了吧,可那具体是什么就不是蒂娜现在有时间考虑的了,虽然看到了城墙,但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随着时间的堆积,她们面临的隐患只会越来越大,在进到里面之前总归是不安全的,就像某些死囚,在脖颈被束紧之前总会抱有一丝的希冀。
现在蒂娜需要做的并不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城里,而是找人,找到佣兵团,最好是猎兵队的人,如果是可靠的熟人就更好了。几近不眠不休的蒂娜,身心已经达到了某个界线,任何时候倒下都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如果蒂娜也倒下,那么身后追了自己这么些天的野兽自然不会放过辛勤劳动换来的血肉。
甚至在那之前,她们会先被附近路过的人打劫,劫道为生的歹人肯定无法例外,虽然拉姆克拉穆的治安算是边境区域顶尖的,只有少数山贼苟延残喘,遇到只能算自己倒霉。真正可怕的是平时不会为恶的人,因为他们平时只是没有为恶的能力罢了,一旦机会出现,下一步的行动便会很难预测,好的事情就那么几种,但坏是可以没有底线的。
这个世界上是否有完全正义的人,蒂娜不知道,如果有可能也只是无趣的庸人或者短命鬼吧。蒂娜认为,一个个体如果要在这样的世界生存下来,在许多方面都有一个最低要求,说的好听一点可以称之为底线,比如每天要吃多少食物,最迟多长时间必须饮水和休息,要有可以移动身体的手脚,需要视力或者听力来感知危险,需要足够的“幸运”来避免致命的危机,要表现得多么道德才不会不容于人,甚至需要一定的“恶”来避免成为被永远掠夺的一方。
在这之中,许多项目都无法量化,判别方法模糊不清,生死标准也因人而异,就像蒂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昏倒一样,雷恩斯的诗人会饿死在水草丰美的原野上,并不只是人们的空想。
蒂娜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异常,接近拉姆克拉穆应当能看到许多的人,打猎兔子之类小型野兽的普通猎人,耕种采集的农民,还有巡逻的城卫队,现在这个时节,初雨暂歇,也是商人来往繁忙的时候。可走了几百米,蒂娜却看不到近期人类活动的迹象。
很有可能是拉姆克拉穆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处于戒严的状态中。
但已经有将近一个月在森林中奔走,期间除了拉洁爱尔和那个充满恶意的人以外,竟然没有接触到其他的人,在缺乏情报的当下,她也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越是看不到人,蒂娜越是觉得不安,背上的格蕾莎还在沉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沉默只会让不安、急躁这些负面感情在心底堆积、发酵,要么灭亡,要么爆发。这无疑加重了蒂娜的负担,但另一方面,它们也在抵抗着逐渐上涌的睡意,强迫着麻木的双腿挪动。
拉洁爱尔在捆绑两人的时候很细心地考虑到了腿的问题,为了让身高处于劣势的蒂娜可以更轻松、灵活地背着格蕾莎走上几天,在关键时刻可以腾出双手,她将格蕾莎的双腿做了简单的固定,即使不用手扶着也不会拖到地上,而代价就是蒂娜更加不能倒下。
沉重,每一步都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有种再也站不起来的感觉,连呼吸都是负担,可早已麻木的胸肺从来都没有抗议的资格,脑内几乎是空白,心脏是这个身体最勤快的,可能就是它在通过剧烈的颤抖来带动肺部的呼吸吧。
就在蒂娜连行尸走肉的状态都快无法维持的时候,个小型车队出现在她已然模糊的视野中。反正是祸躲不过,蒂娜稍微调转了前进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接近着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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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名义队长走了不远,灰色的焦土便被树木掩盖,科恩他们很快发现了队伍用来搬运辎重的马车,更加幸运的是,拉车的马也没有被骑走,它们还在悠闲地吃着草。
莉莉已经急不可耐地要放下背上的累赘,还没走出一步却被科恩拦下。小队成员止步于此,只有阿斯特尔缓步向前,渐渐隐去身形。
潜行后的世界,世界之影,几乎完全脱离现实。这里是现实的虚影与背面,现实的一切在这里都被简化成数道蠕动的线条,眼前的世界就是无数线条堆积的涂鸦一样。作为侦查员的阿斯特尔,在潜行方面只是入门级别,学习这项技能也只是方便侦查而已,据说每高一个等级,潜行者们在世界之影中会看到更多的东西。
“你应该感谢自己的平庸,你看到的越多,就会偏离现实越远。”这是教阿斯特尔前行那个小贼临走前留下的话。因为看不到,阿斯特尔也无法理解。
在世界之影中的移动很没有道理,同样的距离,有时候走了半天也到不了,有时候只是一步之遥而已。这次只能算是一般吧,因为距离已经无法考感知确认,对时间的感知,虽然不受影响,却只能瞎猜,幸好阿斯特尔的时间感还不错。
首先确认的是马车的线条,这种大型但形状简单的东西是最容易辩识的,之后是马匹,乱动的生物也容易看出来,因为它们的线条蠕动缺乏规律。
检查马车的时候,只需要凝视观察的物体,表层的线条就会剥落、消失,露出内部的构造,具体能看穿多少层和现实中的视力没有关系,那个小贼也没有将太多很多都是阿斯特尔自己摸索的。
嗯,大体没有问题,虽然不能明白每条线条具体代表了什么,但只有记住正常马车该有什么样子就可以了,就像现实中驾车的不一定会造车的道理。
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草丛中有些什么。阿斯特尔看了好久,将异样的线条在脑中拼来拼去,最后确定了线条的主人是人,线条远比一般人更加凌乱和分散,但同一个人的线条蠕动的节奏是完全一致的,能勉强查出遇害人数。
阿斯特尔回到队员身边,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发现了那些异常,梅里斯看到了血迹,莉莉闻到了血腥味,而阿谢尔没有探测出额外的灵魂。在确认大致没有危险的情况下,由科恩打头,高过矮人自身的刚盾护着全体成员推进着。
只是随便看看,便发现了许多疑点。这些人都死于利器,手法简洁明了,都是要害处一击毙命,很可能是一个人所为,护卫马车的多是敏捷出众的剑士和潜行者们,一明一暗,想要同时击破……也不能说不可能吧。
其次就是杀人的目的,野兽是为了进食或者自卫,人也差不了太多,最多就是掺入了个人的情绪,在主力全灭或者近乎全灭的状况下,想要杀死同伴,夺走马车和物资是可以想象的,为了生存,人可以做到很多。除了自己技不如人意外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因为自己也可能做出同样的事情,只是这些人更加胆小而已。
可为什么作为战利品的马车和物资会被留下来?难道是拿不走?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以击倒十几个蓝牌和绿牌的佣兵,其中还有一个黄牌的外来者,怎么可能控制不住一两匹马呢?
队员们是罗诺认真挑选出来的,都能看出一些问题,但问题再多,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生还是死。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一行人保留了最低限度的食水,优先保证全员上车,由莉莉驾驶,驱车返回拉姆克拉穆。
在其他同伴生死不明的当下,他们有责任将发生的事情汇报给其他人,由于要途径其他分队的驻地并且接受各个队伍的调查,加上还要救治昏迷的西洛,他们接近拉姆克拉穆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值得庆幸的是,一路警戒下来,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有人在接近。”先是阿谢尔出声提醒,这几天他一刻不停地维持着探测魔法,一旦有比小人族大的生物接近就务必告知其他人。这个时候,阿斯特尔就要在每小时一次的例行潜行之外再进入世界之影,梅里斯要紧盯预告的方位,争取比对方更早地发现。莉莉则需要调整路线,进行规避。另一位弓手阿芙娜就要保证随时可以开第一箭。而科恩就要抵挡对方可能放出的流矢或魔力冲击。
这一路上警告的都是野兽一类的东西,遇到人还是第一次。所有人都有些紧张。等梅里斯看到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形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处理。”梅里斯问到。
“嗯。”科恩拍着自己的头盔,“对方只有一个人,小心点应该没有问题。这里比我们厉害的恶人是真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