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补习中心补习的学生各式各样,有像我一样的高中生,也有不少是小学生。他们大多和我一样是被父母逼着来的,也有一些是为了逃避在家所以自愿过来的。
不过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家庭的内部矛盾都会让最终得益的是补习中心。
通常的家长在给了钱之后就会很心安理得地认为,责任已经转移到了对方身上,自己已经没有责任了。
让孩子不摔倒,那是学校的责任。教会孩子走路,才是家长的责任。
但是当今的家长越来越希望孩子不要摔倒就好了,至于学不学得会走路,似乎并不重要,所以送孩子去补习对于大部分家长来说也成了一种常态。
补习中心的老师和学校老师讲新课一样,只是把东西再重复一遍而已,老师像任务一样地讲,我也像任务一样的听着,课后也像任务一样地做作业。
何老师时常会过来问下我的情况,但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怂恿我开学后继续过来补习。面对我的消极态度,她并不死心。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事情的决定权在于家长,所以她把目标转向了我妈。短短的十几天补习,不知不觉演变成了我和何老师斗智斗勇的过程。面对外部和内部的双重矛盾,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力交瘁。
补习是个无底洞,我已经被卷进了这个漩涡。
春节如期而至,大街上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即使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的补习中心也停课了,我也因此有了短暂的几天休息时间。
当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逃避一定是最终的选择。
我的内心一直有一颗种子,那便是逃亡的种子。
在上补习班的这段时间里,这种欲望不断地野蛮生长,离家出走的想法慢慢占据了我的内心。
当然,出走需要有计划性,我无法预知未来何时才有时机,只能基于确定的事情来策划。
我想到了唯一一件可以确定的事。
每年春节正月初四的早上的惯例是和亲戚喝早茶,我决定趁他们在喝早茶的时候在酒店出走,以便争取更多时间。
我像越狱犯一样认真研究着逃跑的策略,我首先想到了去阿钊家。阿钊家离我比较远,从什么时候开始着手准备行李到逃跑那天的程序,我都做好了计划,还拟定了一份时间表。
除了预计需要的时间,我甚至把多久一班车和可能出现需要延误的情况都考虑了在内,就在我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万无一失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便是逃跑成功后,我该怎么样生活?
就算阿超收留了我,阿钊的父母还是会顺藤摸瓜地想办法把我送回去。这样子的话我只是在瞎闹一场,到头来只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即使延缓了被发现的时间,但这一切终究都只是无用功而已。
年初四那天,大家都还沉浸在春节的欢乐之中,对于未来的一年似乎充满了期待。
我对着酒店的玻璃窗哈气,窗外的公交车站变得模糊。
出走的想法,还是烂在心里好了。
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是:明天又要继续去补习班了。
阿娴也是咨询师,只不过名片上没有资深两个字。她刚毕业不久,和学生关系不错,平时多数时候她也只是在和学生聊天,工作似乎很清闲。
“你来了这里之后接到了多少学生?”和她聊天的时候,我忽然很好奇地问她。
阿娴倒是很坦白地摊了摊手,然后说:“屈指可数。”
就在我还想追问的时候,她却像吐苦水一样径自讲了起来,这正合我意,于是我便任由她说下去。
“其实我们的工资很低,全靠接学生的提成,再加上何老师她们总是抢客源,我是几乎没有接到任何学生的。不过我也要生存,也只能先待着了。总觉得,这种类型的工作不适合我啊,有时候内心好像过不了自己那关。”
听完阿娴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我似乎忽然看透了什么,其实大家都是要生存而已。站在不同角度,对于利弊的看法也会有所不同。为了活得更好,这件事的本身并没有错。换作是我,我可能也会变成自己所讨厌的样子吧。
补习中心在通济桥旁。这条小小的桥在佛山人人皆知,农历正月十六行通济是佛山的习俗,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元宵节行通济。还有一句“行通济,无闭翳”的话,意为走过通济桥,就没有了烦恼和忧愁。
有一天的天气特别的好,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们一起下去行了次通济桥。
平日的通济桥很安静,这种孤寂的美好让人不忍破坏。偶而有路过的老人和小孩,古老的童谣仿佛把人带回了上世纪末。
只不过烦恼和忧愁,还是紧随着我。
寒假在元宵节前就结束了,临走的时候,我装着专业的样子,给她画了一幅素描,只是上面的阴影重了一点。
她把我送到楼下,在我骑上自行车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我并不是这么恨咨询师了。
但人只不过是罪恶的一个载体而已,今天的阿娴也会变成明天的何老师,我所喜欢的也只不过是今天的阿娴而已。
开学后的课程越来越繁重,我也是因祸得福,不用再去补习班了。
不过我妈也不是完全死心,她还在为我物色补习机构。有次她还和我说:“我收到了一个补习中心发来的短信,我先给你留着吧。”
不知道是谁把家长的联系方式泄露了,我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是应付性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时候追究这种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在学校所在的小镇上,元宵节有个放烟花的惯例,每年的烟花都有不少新的花样,附近的居民都会聚集到珠江边看烟花。
望着珠江上五光十色的烟火,我想起了和阿娴走过的通济桥,元宵节的晚上,应该也是人山人海。
我幻想着通济桥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不自觉地微笑了,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之中。
传说中,“年”是一只怪兽,每到除夕都会出来害人,每年人们都要逃往深山躲避“年”的肆虐。
这个传说似乎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像烟花一样从炽热变得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