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毅在黑暗里全速奔跑，刚开始的紧张早已平复，双眼里没有一丝焦躁或者不安，异常的平静专注，仿佛此刻的他不是在黑夜里被强敌追杀，而是在曙光微露的凌晨，在充满着清新潮湿气息的空气里，一个人在空旷的校场上奔跑，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高手相搏，生死一瞬，最忌讳心神不宁，杂念牵绊，只有平静专注，才能充分调动所有的感官，去看、去听甚至是去闻，去观察和感知对手的招式、动作、力量、气息、神情、快慢、轻重的变化，利用环境中可以利用的一切，控制自己每一块肌肉、每一块筋骨，把握自己的动作、力量、速度、角度、节奏，寻找对手细微的破绽，在稍纵即逝的机会出现时，给予对手雷霆一击。
凶狠残忍的眼神杀不死人，卑鄙恶毒的狠话也杀不死人，杀人就是杀人，没必要浪费口水和表情。杀人搏命的行当，平心静气才是利器，也是保命的要诀。大宋皇宫里那个性格孤僻古怪，整日里阴阳怪气且牛气冲天的死人脸老太监许多年前说的话曹毅每一句都记在心里，印在骨子里。
曹毅是斜着向院墙奔跑的，这样做，距离是长了一点，但是在黑暗里可以有效地影响弓箭手对自己方位的准确判断，刚才已经成功地避开了好几只羽箭的攒射。
黑乎乎的院墙只有几步远了。由于是府内隔墙，墙体不是很高，几天来，曹毅早已观察过多次，只要冲起来一蹬墙壁，手一撑墙头一个翻身就可以轻松越过。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小贼，往哪里去！”紧接着，一阵呜呜凄啸的破空声和刀子般锋利的劲风，挟着摧枯拉朽、雷霆万钧的气势，闪电般向曹毅的背心处袭来。
一股巨大的危险血腥的恐怖气息汹涌的罩向曹毅，让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后背处更像是被撕破了衣服暴露在寒冷的冬天里一样，一片冰凉，毛孔收缩，所有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曹毅左腿用力一蹬地，上臂摆动上扬助力，身肩向右一领，身体顺势向右斜纵出两步，几乎就在同时，一道黑影从曹毅身侧飞掠而过，“砰”的一声巨响，狠狠地撞击在不远处的墙体上，从随后发出的“哗愣愣”的震颤声可以判断，应该是一柄投枪深深扎在了墙上。
曹毅右腿落地后一松一紧骤然发力，身体腾空而起，借着前冲的速度，左脚在墙面上全力一蹬，左腿一蜷一伸，身体向上腾起，双手在墙头一撑，身体借力向上翻转，跳过了院墙。
是高手，而且是一个高声示警不肯背后暗箭伤人的磊落高手。暗夜里听音辨位准确异常，远处投枪突袭势大力沉，仅凭这两点就可以断定来者是一位高手，而且还是那种很高很高的高手。
能够不和这人交手则尽量避开不要交手，曹毅暗忖到。
落到南院地上的时候，曹毅脚步踉跄了几下，刚才那几下跳跃、腾空、蹬踏、翻越的连续动作，几乎已使尽了全力，双腿肌肉还有点没缓过劲来，有几个地方还在突突地颤跳。
院子里比隔壁正殿的院子要明亮许多，明显是听到动静后做了一些准备。
院子里有十几个侍卫正在警戒，曹毅甫一跳入，就近的几个侍卫一声呼喝，一起拿着兵器迎着曹毅冲了过来。
曹毅没有任何犹豫，稍一调整，立即加速向前疾冲。
曹毅现在全身上下所有的家当有右边腰畔的一把短刀，左小腿外侧用布条绑着的一把小直刀，腰带偏左贴着小腹的镖囊里插着的剩下的四把飞刀，缠在腰间的一卷绳子，怀里藏着的几个小物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众寡悬殊，现在首要的就是快速突围，如果一旦被围，稍一耽搁，前后院的侍卫再赶来增援，再加上那个掷投枪的高手，那余下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何况，前面还有一堵丈五的院墙要想办法翻越。
此时此刻，平常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甚至是叹口气，随手就可以打发掉的无关痛痒的一丝一毫的时间，你根本也不可能去留意的刹那时间，在这时，都如同金子一般的宝贵，不，比金子还宝贵！
侧身闪过一把长刀的劈砍，迎面一杆长枪已到了面前，枪尖的寒光在光线的映射下就像天边划过的一颗流星，穿过夜色，击破夜风，闪电般刺到胸腹前。
曹毅微侧身，长枪几乎是贴着前胸穿刺而过。曹毅错步转身，贴着枪杆旋了个身，左肘抬起，借着旋转的惯性，快速发力，一肘狠狠打在刺空的侍卫的头上，砰的一声闷响，侍卫直挺挺倒地。矮身蹲地，避开另外一支长枪的突刺，顺手夺过倒地侍卫手中的长枪，一个前滚翻，手中长枪斜向上一刺，枪尖扎进持刀侍卫的小腹，侍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双手一拧枪杆，抽出长枪，鲜血喷溅。前跨一步猛然回身，两声清脆的碰撞声里，长枪磕开一剑一枪，身体随即前突，长枪角度诡异的连续两个突刺，痛呼声中两个侍卫瞬间倒地。
交手只两三个照面，冲在最前面最先动手的四个侍卫全部被撂倒。
稍后的侍卫在惊呼声中冲在前面的人有的动作稍微一滞，后面的还在继续前冲，前后的队伍碰撞在一起，队形瞬间有些散乱。
一个军官摸样的侍卫原地停步一举长刀，大喊一声：“都别乱，停，列……”还没喊完，突然捂住咽喉缓缓倒在地上。
曹毅在军官喊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快速转身，循着发出声音的方位抬手一记飞刀，正中咽喉。
还有十个，曹毅提枪继续前冲。
“停步列阵，逼住他，让我来收拾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面不远处大声喝道。
侍卫们听令原地快速列阵，长枪在前，刀手在后，五人一组，两个标准步军小阵瞬时成型，逼住了曹毅的去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曹毅在院子中间急停转身，在蒙面黑巾后面暗暗咬了咬牙，双手持枪，眼神平静，望着这位只闻其声才见其人的高手，一个身着青色短袍，头戴黑色毡帽，胡子灰白，手持长剑，身材魁梧的老者。
老者身后是四个侍卫，持刀默默站成一排，其中一人背后，斜背着几只投枪，枪尖在灯光的映衬下射出点点寒芒，稍远处的院墙上，正有几个侍卫在陆续翻墙。
老者两道苍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神犀利，冷冷地看着曹毅。稍停，缓缓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四指向回弯了几弯。
挺嚣张。
曹毅一抖长枪，挽出三朵枪花，长枪疾刺而出，虚虚实实的枪影，如同漫天的飞雪，狂暴的秋雨，瞬时罩向老者。
老者斜撤半步，双手握剑，剑势如虹，向前挥洒而出，叮叮当当的急促的撞击声在院子里猛地响了起来。
只几个回合，曹毅就知道，自己不是老者的对手。五十招以内，自己尚有信心和老者周旋，五十招以外，随时都会血溅五步，身首异处。
老者的长剑明显是重剑，劈刺撩拨，势大力沉，但剑招却一反常态并不简单笨拙，而是在快捷迅猛中经常夹杂着一些精巧别致的变化，能把势大力沉和精巧别致巧妙地结合起来，而且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的确是高手。最奇怪的是剑身上有一股诡异的粘滞的吸力和扭力，让曹毅倍感吃力和别扭，每一次的兵刃接触，都让曹毅的枪招的圆润流畅象断片了一样为之一滞。要不是曹毅有着过人的机巧灵变，可能早已吃了大亏。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几个回合的往来反复，拼斗中的老者也似乎觉得十分惊异和过瘾，起先的冷肃淡了，神色间竟似有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两只细长的眼睛里一对眸子也仿佛拉动了风箱的炉火一样越来越亮。
借着长剑斜撩挡开长枪的劲力，曹毅旋身向后斜斜跃起，枪交左手，腾空快速转体，在身体朝前的瞬间，右手顺势发力甩出一柄飞刀，快如闪电，直取老者面门。
落地后又连续甩出三刀，前两刀取胸腹，第四刀复取面门。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你挡开了第一把飞刀，又顺利挡开了第二把飞刀，你的警惕性就会降低，同时你的心里会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声音：“不过如此嘛！”当第三把飞刀又被轻松挡开时，你的心里会更放松，“哼哼，果然如此呀！”到第四把的时候，你已经几乎快不屑一顾了。而且，紧张的时候，你可能隔着三尺就把飞刀挡开了，等挡开第二把时，心里一松，到第三把时，距离会放到两尺，第四把时，距离会更近一点，也许是一尺，也许一尺不到。这一点，尤其是对某些高手，一些特别自负并且有一点炫技的高手而言，极其准确。
老者挥手之间，行云流水般轻松挡开三把飞刀，然后长剑一挑，闪电般迎向已近在咫尺的第四把“飞刀”，“噗”的一声闷响，一股白色的烟尘中无数的白色粉末劈头盖脸的突兀地罩向老者的头脸。
中招了！
在白色烟尘腾起和紧随而来的恼羞成怒的“混账”的喝骂声中，曹毅转身向身后的两个步军小阵冲去，嘴边闪过一抹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