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梁州,卞京。
正月十五。上午。初雪。
这一日,卞京的老百姓们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雪,生活在京城的老百姓幸福指数理所当然地比其他城镇的更高一些。
所以大多数的卞京百姓们,在寒冷的冬天也带着笑脸,迎接着节日的到来。
在这个世界,今天是大梁人祭祖的日子。
卞京城城西,大都是权贵们的住所和繁荣的街道。在城西往往越大的宅子代表着宅子主人越强大的权势,那些最大的宅子毫无疑问代表着大梁的最顶层的人物。
但在城西这些最大的宅子里,却有一座,位于街道的尽头,在这祭祖的热闹日子里却与其他的格格不入。
它,太冷清了。
与其他的大宅的热闹与光鲜相比,它收获的只有孤寂与败落。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路人经过时,看着宅子牌匾上的“苏府”两字,会唏嘘几句。
苏府败了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它是整个卞京最耀眼的存在,每到重要的节日,人潮往来,络绎不绝。就连皇子们也都要抽空拜访,来刷刷好感。
因为,这里是大梁柱石,北征元帅,大梁武安王苏珣的宅邸。几百年来,北方大燕势力日益庞大,大梁在北方日益受挫,只有在二十年前的武安王带领下大梁屡屡以弱胜强,逐渐扳回劣势,甚至有望收复雷州。
那时的苏府在大梁的威望无疑到达了顶峰。可惜在二十年前,军旅多年的苏老爷子和幼子苏逸突然病逝,在外带兵的苏家长子苏征也被大燕名帅司空祁隆埋伏,全军覆没。
转眼间,风光不再的苏府就收获了世间所有的凉薄和恶意。
但,今天,空了近二十年的苏府后院又迎来了它的主人。
苏府后院,苏家祖祠。
原本疏于打扫的祖祠今日焕然一新,那些灵位今天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位面目冷峻的成熟男子,正恭敬又严肃得跪拜在灵位前。
看着最前面的两座灵位,男子目露悲伤,插上香烛后,男子依旧无言,仿佛完全沉浸于过去的思忆之中。
昔日,自己在外带兵,惊闻噩耗,秘密撤兵,却被埋伏,全军覆没,可怜自己带着将士们突围而出,却被隐龙卫带来的援军再次打个出其不意。
最后,孤身坠崖,却逃脱一死。
真是可笑苏府二十年勤于王事,却一朝反遭迫害。
但只要我不死,大梁皇室就不得安宁。
直到香火燃尽,男子才目光回复清明,有所动作。他又缓缓点燃几柱香,供奉在牌位之前,对着牌位念到:
“父亲,小逸,过去二十年了,不知你们过得好不好。放心,你们的仇,我马上就会报了。只可惜我不能用最激烈的方式替你们报仇了。
父亲,请原谅孩儿的过错。小逸,你在下面也要快快乐乐,安逸快活,不要学大哥,活的那么痛苦。”
不敢再流露更多情感,男子转身离开,脸色再度平静,才走出了祠堂。
祠堂外,一位削瘦的男子安静地等待着。看到男子出来,脸色平静,才跟上来,说道:“主人,隐龙卫的第二波人昨夜三更就秘密出城了,今早就到达了零罗郡,预计今晚能按计划到达温原城。”
男子脚步不停,走进前面的宅院,良久才道:“那个小家伙呢?”
削瘦男子略一回想,便回道,那个主人在天鹰寨遇到的少年几日前就到达温原城了。”
男子听后,没有什么反应,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脸上才流露出一丝追忆。
他想到了那个他一时冲动收下的小弟。
那时的他,因为受伤,在天鹰寨潜伏,看到和自己死去的幼弟面目气质还有名字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抱着可有可无的目的,想着能被个差不多的少年喊大哥也是很安慰的,就收下了对方。
那个少年和小逸一样是个书生,还能考上新川书院,想来学问是不错的,却又一样想着练武。
当初父亲不想小逸和我一样走上沙场,就逼着小逸每日苦读,可将门出身的小逸怎么耐得住舞刀弄枪的诱惑,就偷偷来找我练武。
两人的武学天赋都很出众,那个少年真像是老天爷派来代替小逸的。小逸死时,就和那个小易现在一样大,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
我的小逸啊。
男子也就是苏成,也是苏征,目光中不知不觉又流露出一丝哀痛。可在下一瞬间,他的心又果决地斩断了自己的软弱。
削瘦男子侍立一旁,也是明白苏征对小主人的怀念,和对那个像小主人的小易的寄托,便建议道:“那少年,敢去伪装法王,也是不辜负主人的期望了。要不我飞鸽传书,派人阻止他今晚前往玄火教的聚会,不让他送死。”
苏征目光冷静,冷淡的说到:“他,终究不是小逸!”
“我不需要一个能让我软弱的假象。他死了,就说明他不配当小逸。”
削瘦男子没问如果他活了怎么办,因为在他看来,才练武不到一年的江湖小白,奔赴魔窟,假装魔头,与众魔头斗智斗勇,然后又得被隐龙卫的高手围剿,怎么看都是死定了。
怎么可能活下来,除非开挂了,哦,用这个世界的话讲就是除非鬼上身,母猪上树了。
上帝视角的凡人不禁感叹:“呵,凡人的智慧啊。”
“人手安排的怎么样了?”苏征不想再提有关小逸的话题,这太让他分心了,于是转移到正题。
“多亏有许多官员的帮忙,这几年我们的人许多都已渗透到禁军和隐龙卫。暗星他们都准备好了,只等未时皇家在东郊皇陵祭祖,就发动。”
苏征点点头,良久后,才说道:“幽月,这么多年,多谢你了。你按计划出城吧,带上苏府还剩下的一切。”
削瘦男子点点头,神情也带上一丝严肃,“主人,于家世世代代愿为苏家赴汤蹈火。主人,保重。”
“只可惜,和师兄合作了那么久,这次以他们为饵,要与师兄反目成仇了。”苏征心里默叹。
苏征挥手让削瘦男子离开后,就独自坐在院子里,沉寂了下来。
初雪的天空还是一片净白,但这也不正好用来挥洒上新的颜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