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否极泰来)
光点坠向魏莱眉心,像是落在河道的雨滴,转瞬间消失不见,无迹可寻。
姜慕白瞠目结舌愣了半晌,听见小姑娘嘤咛一声才回了魂,慌忙往前走了两步,急声问道:“魏莱?你,没事吧?”
“光。”
魏莱给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复,姜慕白发觉她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眸变得明亮起来,瞳孔里好似往外射着光。
“光?”
“好多好多光,刚才只有白光,现在……”
魏莱轻咬嘴唇,于脑海中极力搜寻,想要找出一个恰当的描述。
“五光十色?”
“千千万万种光。”
她低声喃喃,两眼聚焦于身前,一副着了魔的模样。
姜慕白忍不住又往窗外望了一眼,有些担忧地问道:“你现在怎么样?疼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魏莱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略微提高了些嗓音。
“我想起了许多事情,还看到……姜大哥,我看见星海了!”
笃定的语气里透着惊喜,令姜慕白皱起眉头。
星海是一处陆缘海,海洋表面至五十米深度遍布各类自行发光的浮游生物,远远望去,海域中有无数光点随着波浪翻涌,犹如星辰大海,因而得名星海。
亲眼看一看星海是小姑娘藏在心底的浪漫愿望,这事儿姜慕白听魏叔提过,魏叔最大的心愿就是满足女儿的愿望,可定武城的平民想去趟首邑都不容易,更何谈距离冀州有万里之遥的星海?
听到魏莱说她看见了星海,姜慕白不由地感到担忧,他正想问个清楚,却听见魏莱接着说道:“我看见我飞在,不,我站在空中,海面离我有上百丈,几百丈,天上有厚厚的黑云,把整片天都遮住了,就像是天地在夜里颠倒一般。”
姜慕白不自觉地脑补出她所描述的场景:天上一片漆黑,海面却亮着无数星光,一眼望去可不就像是深夜时天地颠倒了么?
那光点究竟是什么?
该不会是某种令人产生幻觉的法术神通?
姜慕白一边在心里做着各种猜想,一边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
“我……”魏莱忽然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对自己双眼所见并不确信,“我看见我拔出一柄剑,飞进云层里劈开了炽白的雷电,我还听见一个声音。”
姜慕白眉心拧起个疙瘩,他潜意识里觉着如此怪事必然不是好事,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忙中不知所措,咬着后槽牙用右手大拇指与中指狠狠挤压着食指指尖,靠着痛觉的刺激勉强保持镇定。
他心里思忖着自己应该外出求助,但他不放心把魏莱一人留在屋里,正要伸手握住轮椅握把,就听见魏莱惊呼一声。
“怎么了?”
他急忙发问,渗着细汗的双手搭上她肩头。
魏莱紧闭双眼摇了摇头,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整个身子往椅背上仰。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姜慕白按着魏莱的双肩轻轻摇晃,急得手心冒汗,可魏莱一声不吭。
过了半晌,她才睁开眼睛,痴呆似的低声喃喃:“有人跟我说话。”
“啊?”
“有人跟我说话。”魏莱扭头看向姜慕白,飞快说道,“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他需要借用我的……借用我的身躯。”
姜慕白心里咯噔一下,像燧石磕上铁器,电光石火间迸出个念头。
夺舍!
哪个级别的修士能以神魂巡游天地,并且借躯还阳?
通玄?洞虚?入圣?
不论是哪个境界,总之,在这般神通广大的高阶修士面前,凡人渺小如蝼蚁,毫无抵抗之力。
也许下一刻,魏莱的意识就会被那夺舍的修士随手抹除!
该怎么办?
他咽了口唾液,不自觉地绷紧了两腿的肌肉,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不至于晕眩栽倒,他甚至不敢深深吸气,即便此时他的反应理应是倒吸一口凉气。
相较于他的紧张焦急,魏莱却是十分镇静,她垂下脑袋,嘀嘀咕咕的小声说着:“这是我家,哦,这里是定武城,定武城是冀州与青州交界的边城,对,中原。你在哪儿?哪儿?什么?喔……可是,怎么借,又怎么还呢?嗯……”
看似自言自语,但她显然是在与人对话。
想来魏莱交谈的对象便是那颗没入她眉心的光点,或者说,某位修士的神魂。
听这意思,对方似乎没有鸠占鹊巢、强夺躯壳的打算。
姜慕白稍稍松了口气,心里仍旧急得犹如火烧,但又插不进话,只能像杆标枪似的立在魏莱身后静静聆听。
许久,魏莱轻柔地唤了一声:“姜大哥。”
姜慕白机械式地做出回应:“嗯,你说。”
魏莱仰起头,幽幽说道:“你弄疼我了。”
“哦!”
姜慕白急忙撤回按在她肩头的双手,踌躇片刻后压着嗓子问道:“那位,呃,那位真人跟你说了什么?”
不等魏莱出声,他又补了一句:“要是不能说,那就不用说。”
“嗯……”小姑娘用了一会儿工夫组织语言,而后开口解释道,“他说他肉身与神识俱毁,仅留一缕残魂,需在我识海中温养,必要时还得借用我的身躯,他还说,他也许会需要我们的帮助,只要我们听从他的指令,便会给予我们丰厚回报,还会让人治好我的病。姜大哥,我的病真能治好么?”
看着她眼里亮起的光彩,姜慕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这事儿既荒诞又诡异,让他不禁想起了曾经的电信诈骗。
这该不会是异界修真版的“我,秦始皇,打钱”吧?
不不不。
姜慕白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晃出脑袋,他和魏莱一穷二白,有什么好骗的?
可是,至少是通玄境的高人,怎会求助于凡人?
也许他重伤濒死,神通尽失,不得不求助于一个身有残疾的弱女子?
总之,事出反常必有妖,必须多留个心眼,提防着点儿。
想了想,姜慕白问:“那位真人需要我们为他做什么呢?”
魏莱不假思索,立刻回答:“他要我们去见一个人。”
“谁?”
“海棠剑宗,楚言沉。”
姜慕白眉头一挑,巧了,海棠剑宗正是洗剑阁当代阁主。
“见到楚先生之后呢?”
“没了。”
“没了?”
“嗯,他说,见到楚先生,就没我们的事儿了。”
“喔。”
姜慕白点了点头,想来那位真人与楚先生是旧识,打算求助于楚先生。
这倒是合乎情理,大佬落难理应找大佬帮衬,没理由赖在小人物身边当个随身老爷爷。
或许,魏莱这是否极泰来,霉运变成了幸运,不论帮大佬跑腿能得到什么回报,至少她和姜慕白能借这次机会做个跳板,离开这座乌烟瘴气的边城。
姜慕白思索一阵,问:“请问真人的名号是?”
魏莱又闭上双眼,似乎在用意念与某人沟通,过了一会儿,她睁眼回道:“他说,他的名字是嬴渊。”
“嘶——”
这回姜慕白实在控制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耳边依稀响起董和元先生字正腔圆的开场白。
“正所谓奇人必有异相,自古以来,重瞳者非王即圣,今日,我们便讲一讲二十年前凶名赫赫的重瞳剑圣,疑似已经渡劫飞升的天渊剑宗,嬴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