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魏钦差乘坐马车,周处源仍然骑着马。魏良卿身为肃宁伯,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路的仪仗和接待规格足够高!身份在哪里摆着嘛。周处源从典使升为青州守备,毕竟是个候任守备,尚未能享受乘坐马车的待遇。他得等威宁将军张之极从五台山修好庙宇返回京城,才能跟随张将军赶去山东赴任。张之极五台山去那么久,未能回来。天知道他拆掉多少庙。周处源估计,张大人去修五台山庙宇这段时间,附近山头的野生动物可就惨了,他那张嘴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一行人进山海关后,倒也平安无事。沿途招待的地方官员无不精心伺候肃宁伯。至于周处源,只当他是个钦差的随从,并不太当回事。周守备在辽东的功劳,外人亦不得而知。史可法跟随老师,态度非常恭敬。但对魏良卿可没什么好脸色,只碍于周处源的情面,板着脸拜见一下,仿佛拜的是雕像一般。然后周处源边上杵着,并不发一语奉承肃宁伯。魏良卿并不知史可法与左光斗的关系。他很疑惑,这么一个刻板不懂人情的棒槌,怎么给周处源看上招为徒弟的?
大家走到通州时,皇上派人传来圣旨:肃宁伯魏良卿勇略过人,力主辽东用兵,连战连捷功勋卓著。特赐肃宁伯一干人等从德胜门进城。皇上把功劳算在魏良卿头上,肃宁伯喜出望外。从德胜门进城,那得是凯旋而归的大将军才享有的荣耀。魏钦差马不停蹄赶往北京城。来到德胜门外,早望见城门楼上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如同过节一般。城门左右红布黑字挂着大幅对联。
上联写着:
大明威武镇辽东连战连捷!
下联写着:
四海咸服平天下可喜可贺!
横批:文治武功!
周处源觉得这话说的挺应景。不过说四海咸服早了点,四海咸齁倒是真的。周处源估计,魏忠贤的人想拍天启皇帝的马屁,故叫人挂上来一副对联。顺带叫魏良卿风光入城,得意得意。魏良卿的队伍走近城门,早有一班文武大臣,迎候在德胜门外。为首两人是内阁大学士魏广微、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魏良卿的车驾停住,钦差大人在锦衣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恭迎肃宁伯凯旋而归!”魏大人、田大人笑呵呵的迎上来。他们身后几十位文武大臣,齐刷刷恭敬的作揖拜见钦差大人。
魏良卿受宠若惊,他得意的向跟上来的周处源侧一下脸,一扬眉梢,那意思是:
兄弟!瞧瞧,我的面子大吧?
周处源忙点点头,会心一笑。
哥们你牛!有你的地方,你就是焦点!
“哈哈!多谢两位大人远迎!”魏钦差大大咧咧的走上前,抱拳对魏广微和田尔耕称谢。
说起来魏广微和田尔耕都是魏良卿的上级,田尔耕更是直接领导。出城远迎于礼不合。不过这会的京师,气氛与魏良卿他们离开时大不相同。随着东林六君子被下狱,首辅叶向高的威望大受打击。魏忠贤的人气焰嚣张起来,纷纷上表弹劾东林党人。部分东林党人已经开始向魏忠贤投怀送抱,暗通曲款。
魏广微笑道:“肃宁伯不必客气!建奴侵凌辽东,我大明十数年来未有胜绩。您此行一去,立即扭转乾坤,老贼努尔哈赤伏尸十万,束手无策狼狈逃遁。肃宁伯真乃皇上的福将也!可喜可贺之极啊!”
魏广微说的一脸虔诚心悦诚服,魏良卿笑着坦然接受。站在钦差大人身后的周处源和史可法对视一眼,果然阉党想将功劳往大侄子身上揽。
魏广微说一声:“请肃宁伯入城!”魏、田二位大人像见着亲儿子一般,一人挽住魏良卿一只手,生怕他走路不稳摔着,亲热的携他走入德胜门。一时城门内外鼓乐声起,鞭炮噼噼啪啪炸响。围观的群众在锦衣卫警戒线外,挤的里三层外三层。听说辽东打了大胜仗的钦差回来了,都想来瞧一瞧沾点光。一时之间,城门内外聚满人群。魏忠贤一党的骨干大臣,几乎倾巢出动,迎接魏良卿入城。一切早已安排好,他们隆重的接魏钦差走进德胜门,然后替他接风洗尘。
魏良卿随同魏广微等人,走向城门内大路旁,等候着的四人抬大轿子。一彪人策马奔来,全服戎装百来号人,看样子赶着出城。他们见到城门内的人群,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锦衣卫头领田尔耕急忙召集护卫人员,四五十名锦衣卫瞬间冲出来拦住大路,拔出雁翎刀。挺着锋刃喝令军马停下。
田尔耕扬手怒道:“大胆!谁敢擅闯魏钦差的车驾,杀无赦!”
来的这伙人见亮出真家伙,急忙勒住马缰绳,马蹄在锦衣卫的大刀阵前停住。
“你们是谁的手下?”魏广微不急不缓的问道,脸上不怒自威。
骑马的军卒中,为首一人面无表情的说道:“奉成国公军令,出城执行紧急军务!无干人等即刻让道!”
原来是成国公朱纯臣的人,成国公与魏忠贤没有任何交情。反倒与东林党人更亲近些。“看样子他们今天是来找事的。”魏广微凑近魏良卿耳朵旁说道。
魏钦差当即拉下脸来。钦差大人刚享受着无上的风光,还没过足瘾呢。来一帮大头兵,就要我让道?有这样没排面的钦差吗?他横着脸,双手叉腰对那帮骑兵,用尽洪荒之力吼道:
“娘~希~匹!老子在辽东杀建奴,你们在干啥?还紧急军务?紧你妹!给老子滚!滚!”他的大嗓门在大街上如惊雷滚滚,那帮大兵被震住了。确实,辽东的战绩他们听说了,是个军人都得佩服。
周处源听魏良卿京城吹起牛来,用平生所学把对面的老母和幺妹问候一遍。孙承宗、袁崇焕他们干的浴血沙场的事当作自己干的。他当然不能当面反驳,也就听听摆了。
田尔耕新履职指挥使,今天锦衣卫在场,尔等何敢?他喝道:“全体锦衣卫听令:对面的人再不让开,砍断他们的狗腿!”
周围的数百锦衣卫得到命令,一齐向这伙不识相的兵丁围拢过来。一百余名大明京营骑兵,要对付三百多位锦衣卫,可不是闹着玩的。正在此时,骑兵身后一阵马蹄声杂沓而来,又来两百多骑。来者全身甲胄跟眼前这帮人相仿。
那拨骑兵跑到近前,勒住马缰绳,两伙人汇集一处,把街面挤的满满当当。周围百姓一听有热闹看,纷纷聚拢过来。大街上围的水泄不通。今天咋回事?这么大阵势?皇上出宫?后来的人不住打听前面的人。前排有听到魏大嗓门只言片语的,略一侧目,头也不回的说道:胡说啥?皇上出宫轮的着你看?锦衣卫抢一军爷的妹子,军爷来要人呐!正解说着,只见军爷中走出一人,拍马向前,身披枣红色披风,水磨盔上红缨如花。看样子是个将军。只见他马鞭一指,大声说道:
“都给我让开!谁敢阻拦我执行军务,一律以军法论处!”言毕他身后一队骑兵齐刷刷举起弓,瞄准对面的锦衣卫们。
京营兵马阉党没有染指,现在对方骑兵有三百之众,其中一百多人已挽弓搭箭,一副随时与锦衣卫开干的架势。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心中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贸然动粗。锦衣卫的刀再快,快不过弓箭。搞不好被这伙浑人射成刺猬,真个被军法论处了!他与魏广微悄悄咬耳朵,商量着怎么办。
“军法你妹!”魏良卿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扯直喉咙吼道,
“狗屁!老子是皇上亲封的肃宁伯,巡检辽东钦差。给我让开!”
将军模样的人闻言,骑着马仰天大笑,他笑完冷眼一瞥魏良卿,朗声说道:
“小小一个肃宁伯,也敢在京城地界上撒野!知道我是谁吗?”
魏良卿盯着那人仔细看,被他的底气给镇住了。他回头望周处源,征求意见:
兄弟,咋整?这家伙貌似来头不小。
周处源就更不认识了,他走进一步,悄声说道:“或许是什么驸马、亲王等皇亲国戚,我们小心为妙。”
魏良卿心里也有点疑惑,不过嘴巴上不肯认输。他回道:
“你是谁的种我那知道?我又不是你妈!”
“岂有此理!一点规矩都没有!”那将军模样的人发火了,他气的脸都歪了,喝道:“我是抚宁侯,你是肃宁伯,给我让路!”
抚宁侯朱国弼啊,此人周处源记得。上疏弹劾魏忠贤的人里头有他,之前因为罢免刘侨一事,朱国弼与魏忠贤交恶。今天看来是有备而来,专门找魏良卿的不痛快。论爵位大小,侯高于伯,魏良卿得给朱弼让道。可肃宁伯还有一个身份是巡按辽东的钦差,论职务大小,有的一拼。
“抚宁侯大还是钦差大?”魏良卿悄悄问魏广微。
“当然是——”魏大人本想应承钦差大,寻思一下,好像从来没这么比过,他只好如实回魏钦差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比大小貌似还吃点亏,魏钦差气势短了一截。真打起架来,看样子对方不吃亏,进退两难啊。魏良卿向周处源讨要办法。周处源建议继续耗着,他既然不肯让步,咱们也别让步。立即派人向宫里搬救兵,看谁顶的住压力。
魏良卿觉得是个主意,正要命身边的锦衣卫赶紧去给魏大爷报信,只听又一拨人策马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