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倒不是认为那人有多大的神通。光是熊廷弼儿子的身份,便不可留下。否则人一旦落魏忠贤手里。供出来跟英国公大公子有交集,会后患无穷。
“可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再说又有神通,杀之恐怕不祥!”张之极好歹还有点良心。
“什么神通?我看是为结交你精心准备的骗局!”英国公阅人无数,老谋深算。他清楚,以英国公府的地位,多少人绞尽脑汁想夤缘钻营?用几个障眼法蒙蔽小儿,傻小子就信以为真了。
父亲这么一说,张之极也有点吃不准了。他便说道:“正好皇上命我回五台山,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到了五台山,我先把他们三个逮起来,押回京师交皇上处置吧。”
“总算你脑子清醒,听得进为父的话。身边事就算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何况那些神鬼之术呢?”张惟贤说道。
“爹,你儿子这么听话,那十万两银子的事——”张之极开始趁热打铁,继续向爹告帮。
“嗯,十万两银子!”英国公淡然一笑,“你爹我爱莫能助!”
张之极听前半句,还以为有望呢,没想到父子归父子,银子归银子。一点情分都不讲呐!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
张惟贤看儿子哭丧着脸,继续说道:“话没说完呢,你爹我不用出,你也不用出。”
“这是为何?”
“皇上派王体乾来传旨,将你干的好事都给我说了,我少不得向皇上求情。唉!你爹的老脸都丢尽了。幸好皇上体谅咱们英国公府,修复五台山寺庙不用你拿出钱,皇上的内努出资。”英国公说道。
他见儿子喜形于色,不觉的摇摇头,“你先别高兴,王公公会派几个太监与你同行,一应修缮费用随用随支。”
皇上这是派的工程监理啊。张之极感到有压力。且不说几个太监在身边,如同皇上随时跟踪一般。要找到袁敬忠、熊辰豪他们更费事很多。
“此行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亲信跟随,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有须臾造次,明白吗?”老爹语重心长的教诲道。
“爹,你放心!宫里头的人我一定当爷爷供着,绝不敢怠慢。”张之极笑说道。
“没大没小!你当他们爷爷,我是不是得当爹?你这信口开河的毛病头一个给我改了!”张惟贤一拍儿子头责怪道。
张之极赶紧求饶,承认说错话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并不识字,一应谕旨皆仰掌印太监王体乾解读与出谋划策。按宫内规矩,掌印太监位列秉笔太监之上。可魏忠贤与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有私,经客氏这层加持,外加他确实善于谄媚圣上,又果敢有谋,因此深得皇帝的宠信。王体乾这司礼监掌印之位便是魏忠贤、客氏帮他谋来的。王公公自然唯魏公公马首是瞻。
天启四年(1624年),虽然朝政依然为东林党人把持,可魏忠贤的羽翼已成。宫内有王体乾、李永贞等人为其党羽,宫外有阁臣大学士魏广微,私下甘当魏忠贤同族侄儿。兵部尚书张鹤鸣为魏忠贤奥援。王化贞、熊廷弼广宁之败,庭议将两人治罪。王化贞为东林党魁首、内阁首辅叶向高的门生。他暗中曲意巴结魏忠贤,魏公公皇帝面前代为挽回,百般袒护。但广宁之战王化贞确实是第一责任人,罪孽难消只能入狱。王化贞虽然入狱,判的是缓刑。一时也没吃多少苦头,后来拖到崇祯年间才被处决。
反倒是熊廷弼的广宁之战罪行较轻,他在相对的后方。开始不过是撤职处分,未予系狱。后来不知怎么得罪魏忠贤,形势逆转,熊廷弼的罪恶搞的比王化贞还严重,不仅论罪枭首,还传首九边。幸被袁敬忠他们偷回来了。
魏忠贤通过熊廷弼案,搅和一脚,展示了一下实力。他觉得权力的滋味很爽,是时候大展拳脚了。这日晚间,皇上睡着了。魏忠贤召集王体乾、李永贞密议。一盏昏暗的宫灯下,两人围绕魏忠贤左右站立,听取魏公公对未来的打算。
“皇上重开矿税,东林党人一再上疏力谏,叶向高更是连上三道奏疏,力陈不可。皇上心里可恼着呢。体乾,永贞,咱们的机会来了。”
王体乾马上领会了,对道:“厂臣高见!咱们正好利用皇上对东林党的不满,将矛头指向叶向高,逼其下台。东林党徒一向以清流自居,攻击我们内臣。此番我们不能再忍了。”
“光凭反对矿税一事,似难以撼动叶向高。”魏忠贤琢磨一下道。
“厂臣提醒的是。卑职以为,可利用熊廷弼一案,将祸水引向东林党!”王体乾诡秘一笑,看着魏忠贤说道。
“妙啊!妙啊!”李永贞轻轻击掌说道,“叶向高为皇上拜为首辅,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张居正平反昭雪。他以此笼络楚党,获取他们的支持。熊廷弼正是楚党核心,说叶向高与熊廷弼有串联,不无可能啊。”
“此事可行!”魏忠贤一锤定音的说道,“不过得靠一个人。”
王体乾、李永贞不解的问道是谁。
魏公公缓缓说道:“王化贞。”
李永贞竖起大拇指,谄笑着说道:“厂臣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卑职佩服佩服!”
王体乾笑道:“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得意门生,又与熊廷弼同在广宁。他能指证叶向高,那就是实锤呀!”
魏忠贤点点头,“王化贞狱中托人向我表忠心。我的话,他不得不听。”
三人当时秘议起来。
挨到第三日,王体乾派人来英国公府,问张之极什么时候上路。张指挥实在拖不下去,只得打点行囊,向父母大人辞行。张惟贤叫儿子到书房,临行给他几句忠告。
“此去路远,凡事你不要做主。听那两个公公的。人家虽说身份卑微,可能通过内臣向皇帝进谗言的。”英国公不无先见之明,提前给儿子打防御针。
张之极满口应承下来。
“还有一件,你千万给我记住。熊廷弼的儿子和手下,千万不可心软,必须拿下,押解回京!听到没有?”
“儿子记住了。”张之极不情愿的回复道。
“别掉以轻心,你知为什么王化贞没死,熊廷弼死的那么快?”
“儿子也有听说,熊廷弼向魏公公请托,求予以轻论。许诺给予四万两银子。魏忠贤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果真拟不予治罪,诏书都拟好了。结果熊廷弼凑不足四万两,只拿的出两万银子。如此触怒魏忠贤,便说动皇上,将辽东之败扣到他头上,下旨意斩首。”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熊廷弼处死,得罪魏忠贤不假,朝臣为何无人替他开脱?”张惟贤拷问道。
“对呀!为啥?”张之极答不上来。
“天启初年,皇上对魏忠贤、客氏的亲属封爵,东林党人纷纷上疏反对。今年更是发起批判,杨涟上月开炮,历数魏忠贤八大罪状,一时气势汹汹。东林党人与魏忠贤结怨已深,势同水火了。他们为啥不借熊廷弼的案子,攻击魏忠贤呢?”英国公对着紫砂茶壶口,嘬了一口。
“熊廷弼没给钱,坏了规矩?”张之极揣测道。不知道他老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胡说八道!世上的事,不是都看钱!”张惟贤怒道,儿子的智商真叫自己捉急。
叶向高们为啥不出面替熊廷弼说话?张之极绞尽脑子都想不出。那帮老江湖,个个人精似的,别说自己,连皇上都未必掌控的住。
张惟贤想想还是算了。自己的大儿子几斤几两,现如今已经定型,自己再怎么点播,帝王之学于他还是对牛弹琴。他只好说道:
“辽东巡抚王化贞,乃叶向高的门生,东林党人。兵部尚书张鹤鸣,乃魏忠贤的心腹,阉党的人。只有熊廷弼,背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楚党。要放在四年前,天启朝之前,方从哲当首辅那会儿。齐、楚两党与方从哲的浙党结盟,形成齐楚浙党。熊廷弼绝不会有事。天启初年,东林党人利用齐党与楚、浙两党的内部矛盾,拉拢楚党。三党联盟解体,浙党领袖方从哲致仕。叶向高的东林党一举夺取执政地位。”张惟贤讲的正入巷,却见儿子站在跟前,耷拉下眼皮,昏昏欲睡。他玉扳指一敲茶案,提醒一下儿子:
“我说到那了?”
张之极本来迷迷糊糊神游天外,听父亲突然整出动静,立马清醒过来,胡乱说道:
“哦,那个,说到——熊廷弼、王化贞、张鹤鸣三个人杀谁好?”
这倒是英国公正想说的。他便说道:
“王化贞东林党不忍杀,张鹤鸣阉党不可杀,那只有委屈熊廷弼,当替罪羊了。”
“找一个双方干系都不大的人做替罪羊,保证双方的核心利益未受损失,这就是政治交易!”张惟贤玉扳指重重一敲茶案,严肃的说道。他再次提醒儿子道:“你如果真的保护熊廷弼的余党,那就是同时与阉党、东林党结仇。”
张之极此时才明白个中厉害。他请教父亲道:
“这么说来,阉党和东林党和好了?”
“恰恰相反,一场血雨腥风马上就要到来。”张惟贤高深莫测的说道,“皇上为重修三大殿开征矿税,动了东林党人的利益。东林党人已群起而攻之。天启皇帝没有别的依靠,唯有仰仗乳母客氏一系的阉党。东林党当然明白,其中的干将已经将矛头对准了魏忠贤。”
政治太复杂,一会好一会恶。老子玩不转。张指挥想,一直做个纨绔子弟算了,别袭封英国公了。爵位最好还给皇上,若能换个几十万两银子,可是不错的。
老爹讲完一段,坐着等儿子继续请教呢。张之极只好配合的问道:
“爹,那我们站那一边?”
英国公并未回答,伸手一指博古架上的铜质天秤衡器。叫儿子拿过来。张之极搬来放父亲手边的茶案上。
英国公天秤两边托盘各放一个等重的砝码,天秤晃动几下,恢复了平衡。
张之极不知道老头子搞什么鬼,笑着问道:
“爹,你打算秤金子送我?”
“儿子,送金子不如送金玉良言。爹接下来说的话,比金子还值钱。”张惟贤认真的说道。
一听没好事,张之极没了兴致。英国公说道:
“你往左边托盘加个砝码。”
张指挥不知道爹到底要说啥,照着吩咐做了。左边托盘立马倾斜下来。
“东林党和阉党,就像这衡器的左右托盘。那家吃重过多,衡器便会失去平衡。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吗?”张惟贤意味深长的问道。
“当然知道!”张之极朗声说道:“我们就做这个天秤衡器?”
“天秤衡器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张惟贤不无恼怒的说道。
都惦记起大明江山来,孩子,你的心太大啦!
“你往右边的托盘加个砝码。”老爹吩咐道。
张之极乖乖做了,天秤又恢复平衡。
英国公伸手拿走左边一颗砝码,天秤便向右边倾斜。张惟贤捏着手中的砝码,对儿子说道:
“记住,我们要做这恢复天秤平衡的关键砝码。”
说着将砝码重新放回去,天秤晃荡几下,恢复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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