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五这日,如嫣姐妹七个吃过晌饭便去了七仙楼,到后面盛装打扮。
慕若初在锦园大门首迎待贵宾,南宫离和冯少游大堂里招待,武松领了一班衙役,亲自维持治安。
登台献艺的,除了锦园七仙,更有一班乐工、杂耍、扮戏的,花攒锦簇,热闹非凡。
当日来往车马络绎不绝,从黄昏时分直到掌灯时分,一直有人潮涌入园内。
众人进到园内,无不赞叹,但见园中松柏之上皆系各色琉璃风灯,熠熠生辉。柳杏之树冬日无花叶,便用通草、纸绢等物粘在枝上,湖中羽毛、螺蚌之类作成的荷筕白鹭栩栩如生。画船上亦系精致灯彩,绣帘珠幙,桂楫兰桡,美不胜收。
一时西门庆携妻妾走来,望慕若初恭手道:“慕娘子生意兴隆!”
慕若初回礼道:“借西门兄吉言。”
西门庆道:“娘子怎么一人在这冷风里站着?阿离兄弟和冯兄呢?”
慕若初道:“他两个在七仙楼忙的脚不沾地,我在这迎客,倒偷懒清闲。”
西门庆问道:“这早晚了,还有何人未到?”
慕若初笑道:“诸位员外大人皆到了,只梅兄还未到,我再等他一等。”
西门庆回身对吴月娘道:“你们先去吧,我陪慕娘子在此等等。”
慕若初忙道:“不必了,这儿天寒地冻的,你陪嫂子们先去吧。”
西门庆道:“不妨,我披了大毛衣裳,不怕冷。”于是打发吴月娘等人去了,陪她立在门首,边聊天便等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武松走过来,与西门庆见了个礼,转而看向慕若初,见她小脸冻的通红,蹙眉问道:“怎么还不进去?冻坏了怎么好?”
慕若初笑道:“等龙笙来了就进去。”
武松从怀里拿出个汤婆子,递给她道:“这是大嫂做的,你拿去暖着吧。”
慕若初摇头道:“大嫂恐你巡逻寒冷才做这个给你取暖的,我不要。”
武松强拉过她的手,将汤婆子塞在她手里,道:“我不怕冷。”
慕若初看西门庆一眼,讪笑两声,只得收了:“那便谢过二哥了。”
武松自知失了分寸,嘱咐几句便走了。
西门庆观两人举止,想到当初他两人种种亲密,不想慕若初竟嫁了南宫离,更不想这武松归来,竟没闹出事来,非但忍了,还待她如昔。口里不说,心里暗道:这慕若初莫不真是狐仙临凡?如何能叫男人这般死心塌地待她?
不多时,就见梅龙笙携妻坐暖轿而来,慕若初和西门庆迎上去,寒暄几句,慕若初便领着三人往园内行去。
一路行来,园中灯彩夺目,繁华盛腾,赏灯游玩之行人摩肩接踵,梅龙笙不禁叹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这句诗正堪配你这园中繁华盛景。”
西门庆也笑道:“果真如此,这锦园,倒像一座繁华闹市一般。”
众人一路赏灯来到七仙楼,但见阑干灼耀,画栋飞云。门口一副金漆对联写道:启瓮千家醉,开樽十里香。
进入大堂,就见堂中灯火辉煌,宾客满座,倚翠偎红,执盏擎杯,极是热闹。
堂中锦绣高台上,如嫣七人正在献舞。西门庆惊诧道:“慕娘子如何能请得这江南七艳来此?”
慕若初笑道:“她们从今往后便是锦园七仙了。”
西门庆更为惊诧,不禁称叹:“娘子果然厉害,连这七位佳人儿都能弄来。”
冯少游看见慕若初四人进来,连忙走过来迎待,说道:“你们可是来晚了,错过一场天外飞仙的好戏!”
慕若初笑道:“不妨,后头还有更精彩的歌舞哩。西门兄家的娘子们安置在了何处?”
冯少游望西门庆道:“宅内们都在二楼雅间,向内可直观歌舞,向外便是灯景,两位先去,过会儿咱们一处饮酒。”说着叫来一个伙计,吩咐道:“带这三位贵宾到二层皓月轩。”
伙计走过来,迎了三人上二楼雅间。慕若初问冯少游道:“阿离呢?”
冯少游道:“他才去了后厨,想不到今日会来这么多宾客,人手不够,忙的脚不沾地了,我正要去把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叫来救场哩。”
慕若初听了忙道:“那便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打发冯少游去后,慕若初便在堂前迎待,堂中楼上皆已座满,便有相识的凑成一桌,渐渐客少,慕若初正要到后面找阿离,就见花子虚携妻走来。
慕若初迎上前笑道:“官人可是西门兄的结拜兄弟花大官人?”
花子虚恭手笑道:“正是在下。”
慕若初看了一眼李瓶儿,笑道:“花二哥好福气,娶了个天仙似的嫂嫂。”
李瓶儿含羞带笑道:“姐姐折煞奴家了,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叫奴自惭形秽。”
慕若初笑道:“嫂子过谦。”又望花子虚道:“西门兄正在二楼雅间,不知花二哥可愿赏光与咱们一处吃酒?”
花子虚喜笑颜开道:“在下求之不得,愿往。”于是慕若初亲领着他二人上了楼,进到皓月轩,见内设下两张桌席,中间锦屏隔开,于是引李瓶儿往里头女眷席上坐下,花子虚自去找西门庆和梅龙笙了。
须臾便是金樽玉盘,美酒佳肴,满铺桌席,冯少游带了家中小厮来,安排他们堂上伺候,到后厨拉了阿离一同走上得楼来。
慕若初见他来了,向众女眷道:“各位慢用,我去去就来。”然后走过去挨南宫离坐了,问道:“可使人请了二哥上来吃酒?”
不等阿离回答,冯少游抢道:“武都头在凝香阁同夏提刑、贺千户等老爷一同吃酒哩。”
慕若初哦了一声,向众人敬酒一杯,还往女宾席上坐了。
李瓶儿饮下一杯羊羔酒,笑道:“果然好酒,味道竟比白矾楼的还香醇。”
慕若初笑道:“多谢花大嫂夸赞。”
吴月娘道:“花大姐好酒量,似奴这般不胜酒力,倒辜负了这美酒。”
慕若初拿起手边一个银锡执壶,笑道:“这锡壶里盛的是桂花酿,不醉人的,大娘子只管吃。”说着亲自斟了一杯与她。
吴月娘端起杯子吃了,笑道:“果然清甜可口,生受慕娘子了。”
大家饮酒谈笑,欣赏楼下乐舞。一曲舞罢,众姐妹退去。须臾,只桃花和如嫣上台,一个弹筝,一个弹琵琶,两人献唱灯词。
冯三娘子说道:“这如嫣姑娘果真生的貌美,歌喉也宛转动人。”
柳香莲笑道:“风尘女子,自然会些风情歌舞在身上的。”
慕若初皮笑肉不笑道:“听西门兄说,五娘子的琵琶,比院里的粉头弹得还好,莫不赏脸,给咱们弹上一曲?”
这香莲脸色一僵,讪笑道:“奴家这点子微末手艺,难登大雅之堂,平白惹人笑话罢了。”
李瓶儿惊讶道:“慕娘子与西门官人很相熟吗?”
吴月娘笑道:“这是自然,慕娘子比武招亲那时,俺家那位可是没日没夜练习拳脚,誓要娶慕娘子家来哩。”
冯三娘子笑道:“莫说西门大官人,就连俺家爷,对慕娘子也是长情的很哩,便从没见过他待哪个女子这般热心。”
这李瓶儿听了,不禁打量起慕若初来。
慕若初笑道:“西门兄和少游皆是重义之人,待我一个朋友都这般好,待自家娘子,必是更加体贴。”
几人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有人扣门,冯少游走过去开了门,却是莺莺和墨儿走进来。
冯少游一脸喜色道:“什么风把两位姑娘吹来了?快里面请。”
女眷这一席上,听见两个粉头进来,皆闭了口,安静下来,专一听觑间壁。
莺莺二人走进来,望众人款款拜了一拜,墨儿坐在冯少游与西门庆身旁,拿起冯少游的半杯残酒,望众人笑吟吟道:“诸位官人都是咱们东家的朋友,往后可要常来呀!墨儿先干为敬了。”众人笑着应是,也端起来饮了。
西门庆不满道:“墨儿姑娘怎的只吃他那杯?莫不是嫌了俺们?”
墨儿忙软软依到西门庆身上,撒娇道:“大官人说哪里的话,墨儿可当不得。”说罢拿起他的酒杯,饮下残酒,将酒杯倒过来比划了一下,笑吟吟问道:“西门官人这下可满意了?”
西门庆搂住她的纤腰,满面春光道:“我的儿,这般乖,怎不叫人疼你。”
这边柳香莲听了,口里不敢说,脸上却是愤愤的,其他几位娘子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却说那边,莺莺也走到南宫离旁边坐下,笑道:“奴家也来敬各位官人一杯酒。”说着就要拿南宫离的酒杯,慌的南宫离忙抢过杯子,说道:“姑娘请用别个杯吧。”
莺莺娇柔可怜道:“席上的官人里,莺莺只侍奉过哥哥,与哥哥是最亲近的,哥哥如何拒人千里之外?”
南宫离脸色涨的通红,一言不发,莺莺娇嗔道:“哥哥怎么待莺莺如此生分?”说着作势就要搭伏在他肩上。阿离吃了一惊,猛然起身躲开,不想身后正撞在一个人怀里,转身看去,惊诧道:“初儿!”
莺莺听见,转头看去,就见慕若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慕若初在她们几个姐妹面前想来和气,这莺莺见她此刻这样看着自己,不知何意,起身轻声道:“慕姐姐...奴家来敬诸位官人一杯酒。”
慕若初挽住阿离手臂,将自己的杯子递与莺莺,微微一笑道:“我请你们姐妹来,原说过不要你们陪客,若妹妹自己喜欢陪客敬酒,我也不拦着,妹妹既要敬酒,用我的酒杯可好?”
莺莺刷的红了脸,伸手接过杯子,支吾道:“莺莺...多谢姐姐。”随即转身斟满酒,向众人道:“莺莺敬各位官人一杯,望各位恩客常来玩耍。”众人纷纷端起酒杯饮尽。
慕若初拿过南宫离手中酒杯,对墨儿和莺莺笑道:“两位妹妹替我七仙楼迎待宾客之心,我甚为感激,便敬两位一杯,以表谢意。”说着将阿离残酒一饮而尽。莺莺和墨儿连忙斟酒陪饮了。
慕若初望莺莺说道:“我的酒杯可以借妹妹用,他的酒杯,只有我能用。妹妹可明白?”她虽是笑吟吟的脸儿,一双眸子却冷若冰霜,惊的莺莺不禁冒了一身冷汗,讪笑道:“是...莺莺明白了...”
南宫离笑道:“不单是我的酒杯,连我这个人,也只属初儿一人所有。”
莺莺在旁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能钻地缝里去,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墨儿忙起身道:“咱们姐妹心意到了,便不打扰官人们饮酒了。”
莺莺听见,得了命一般附和道:“是,奴告退了。”然后和墨儿两个仓惶去了。
西门庆见她二人去了,笑问道:“依着慕娘子的脾性,只怕是容不得南宫兄弟纳妾吧?”
慕若初望南宫离一眼,笑而不语。南宫离认真道:“我此生得初儿一人足矣,绝不会纳妾。”
梅龙笙几人素来知他二人心性,唯有赞叹不已,那花子虚却是看的瞠目结舌,仿佛看到了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
慕若初敬了众人一杯酒,转身归到女眷席来。众妇人亦面面相觑,惊诧的看向她,完全不能理解她方才所为,只觉她行为放诞,言语乖张。李芝兰虽素来与她相亲,却也不能理解,唯梅夫人笑望着她,眼里尽是钦佩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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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碧天云静,皓月高挂。伙计各席端上玫瑰元宵、白糖薄脆来,端的香甜可口,甚应佳节。众人赏月吃元宵,过后慕若初便吩咐道:“叫人外面放烟火吧。”
伙计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就听一声巨响,随即接二连三,爆竹声声。彩莲舫,赛月明,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一丈菊与烟兰相对,火梨花同落地桃争辉,一派喧哗欢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