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大牛对堂兄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大女儿辍学了,一对儿女又留级了,还要坚持么?就算儿子成绩很好,大学毕业还要等十二年?在这黄沙大漠能坚守住么?看来,大西北“盲流”们的通病都是太盲目乐观了,这就是“盲流”的最终结局,全陷入了进退两难绝境。还能回去么?还可以回去么?
赭大牛第一次招集了家庭会议,把眼下的困境摆在了儿女面前,这个老农民是真的想民主一回了,可能怎么办呢?世上没有后悔药。
娘亲是个没有主见的农村妇女,弟弟妹妹年龄太小也不会有什么大主意。赭小萍只能挺身而出,她皱眉道:“爸妈,我们不远万里的出来,老家什么东西都变卖了。回去意味着重头再来,那我们不如在这戈壁滩重新活一回!”
赭大牛点了点头,对大女儿的发言还是由衷的心慰。有女如此,足慰父心呀!他心里也是惋惜,大女儿从小就好强,本来该是巾帼之姿,奈何被做父亲的带进了荒漠,毁了前程。哎!
娘亲望了望儿女们,她叹息道:“这冰天雪地的听人说有大半年都是这么冷,孩子们太小了,当家的,咱们还是回去吧。就当带孩子们出来旅游了一圈……”
赭大牛心里又是一紧,妻子今日的话也是夫妻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掷地有声了,她平时哪怕是需要一盒火柴也是要告诉丈夫去买的人,今天能说出这番肯定之语真值得表扬。
“嘿嘿,老婆子今天的话有根有据,倒是我平日里小瞧你了呀。”赭大牛捂了捂脸上的伤口说道,这伤是大西北的寒风送的见面礼,刀割剑削般的在脸上开裂了数条麻花口子。
那尖酸刻薄的大嫂倒是发了点善心,给侄儿女们准备了羊毛线编织的帽子。这帽子只在眼睛和嘴巴处各开一条缝儿,可以把整个头部包裹住,看起来都是“蒙面大侠”。虽然怪异难看,确实是御寒护脸神器。
赭小萍望了望父亲脸上的冻裂伤也是头疼,一家人脚上、手上的冻疮还能烧热水烫一烫缓解一二,可是父亲每天需要抛头露面的在寒风中忙碌。看来,得把自己的无袖毛衣背心拆了,给父亲打一件大毡帽。
赭大牛虎了两眼小女儿和儿子冷冷道:“你们俩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第一个学期语音上有点困难,可能上课会听不懂。但是,你们必须保持中游成绩,以后每个学期都要进步,读初中时必须要班级前五名,你们这是在替你们大姐读书,能不能做到?”
赭小林和赭小花不由得望了望大姐,齐声道:“能!”
赭大牛这才缓了缓紧缩着的冷脸,他总结道:“经过家庭会议通过决议,我们家要扎根边疆,狠下心来种好棉花,两个小的要搞好学习,考上大学。散会!”
娘亲一拍大腿道:“快,快去看自来水断了没?”
连队只在五点半钟放半个小时自来水,错过时间只能去两里外场部大水坑凿冰取水了。
赭大牛来了两个多月已经数次去凿冰提水了,因为他家的水管有一截暴露在地面,很容易冰冻住。等烧了火烤化了水管,放水时间早过了。
赭大牛扛上“坎头把”出门时,外面早已经是万家灯火了。这鬼地方天黑得早,却亮得迟,比家乡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差。他不太用得来这“坎头把”,这钢东西是椭圆形的挖不深,和南方的锄头没法比。可这农具的确适合沙土地,一挖一大片。不得不说农民的智慧是不断增长的,各式各样、因地制宜的农具无不是千锤百炼才传下来的神兵利器啊。
赭大牛到达场部蓄水池时,有个黑影也在凿冰呢。这是个矮小的男子,赭大牛开连队大会见过两次,这是个四川“老盲流”,号称超生游击队队长。据说整个团部下辖的连队他都呆过,为了生个儿子他只能不停的换连队。
计划生育虽然是国策,可在大西北却并没有大张旗鼓的上纲上线,穷追猛打。更不可能像南方省市似的扒房子、搬财物顶超生罚款现象,只要你露面的孩子别太多,私下送老乡抚养也不会追究,毕竟这大戈壁滩缺人啊!
赭大牛在一旁等了一会实在是等不急了,这男人为了生小孩身子早掏空了,他挥动着的“坎头把”举得高高可一碰上坚冰就反弹了上来,冰疙瘩纹丝不动。赭大牛相信,自己随便换个地方开凿也比他早挖出水来。
赭大牛不好明说你吖的不行,让我来!他只能掏出香烟来笑道:“老乡,你先抽支烟!我来挖一会。”
小男人早气喘吁吁了,他接过烟来嚷嚷道:“我日他个先人棒棒嗷,硬是比铁脑壳还硬。”
赭大牛心里冷笑,可表面还是要给人家留点面子。他附和道:“哎呀,天太冷了。”
赭大牛故意磨蹭了一会,还是很快挖出来一个冰窟窿,刚好放进去一个桶提水出来。
四川矮男子对这个虎背熊腰的湖南人颇有好感,他结交道:“我叫杨四方,四川峨眉山的。老乡是湖南人,咱们也算半个老乡咯。”
赭大牛只能善意的回答道:“我叫赭大牛,确实是湖南的。有时间喝几杯酒,今天孩子们回来等着用水,下回聊!”
杨四方一听到孩子们又是会意大笑道:“老乡几个娃儿啦?龟儿子的,老子生了六个女娃啦……”
赭大牛用“坎头把”长柄担上两只水桶小心翼翼的走在冰面上,他边走边回答道:“我三个娃娃了,回见!”
杨四方见赭大牛越走越远,嘴里嘀咕道:“格老子的,这个湘巴佬力气够大的呀……”
星期天一对儿女才回来一天,娘亲把从家乡带来的唯一的小半块腊肉也炒了一棵大白菜,她又为丈夫炒了小半碗黄豆下酒,随即热上中午蒸的馍馍。最后,她再用铁锅闷了点大米饭,南方人的胃刁得很,还是不适合吃馍馍,吃得再饱也是肚子胀却没有一点力气使唤的,像以前缺食盐的年代一样,身子软绵绵的。
只是,大西北的大米太贵了,三块多一公斤,这可是比家乡大米贵了五倍还多。哎,伤不起!
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一个星期不吃点大米腥子肯定肚子里慌得紧。太遭罪了,大丫头每天跟着老两口干农活,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娘亲一边烧棉杆做饭,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更是心酸的呜咽了起来。
这该死的“盲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