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与阿榜赶到派出所接我回家,我哭着不肯走,我拉着值班民警的手追问:“你告诉我,阿丽是怎样死的?她那么健康的一个人,怎会就这样突然死了?”
那值班的民警不耐烦地说:“小姐,我们说了很多次了,死者是在昨晚的那场大雨中,被卷进了下水道,冲到河里,今天中午才让捉鱼的市民发现尸体的。”
我哭着说:“她不是小孩子了,怎会被水冲进下水道?一定是有人杀死了她,你们要查个清楚明白……”
那民警对彪哥摇头:“我们说了很多次了,昨晚那场雨真的很大,除了死者外,还有一名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也被冲进下水道死了,你劝劝她吧……”
彪哥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先回家,别在这里影响阿Sir工作了。”或许是因为毗邻港澳,广东人也习惯把警察叫阿Sir。
我靠在彪哥怀里大哭:她怎会在街上乱走?我叮嘱过她直接叫的士去接她到家里吃饭的,她那么大个人,不会乱走的……如果我昨晚去接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是我害死她的,她的孩子还有10天就出生了……”
彪哥帮我用手抹泪,把我的乱发往后脑上拨,安慰我:“我们先回家,仔仔在家里找妈妈呢,不要哭了……”
回到家中,一打开门,刚学会走路的仔仔便摇摇晃晃地冲过来,要妈妈抱。我一把抱起仔仔,刚擦干的泪水便再度汹涌而出:“仔仔啊,干妈不在了,干弟弟也没有了……”
彩婶拿纸巾给我抹泪:李太,不要想得太多了,这都是丽姐的命,你对她已经够好的了,是她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因为看我心情实在太差,彪哥没有到大富豪去,在家里陪我。
“你觉得阿丽真是被水冲走淹死的吗?会不会是陈就伟找人害死的?”我突然紧紧地抱着彪哥,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
“你想多了,连我都不知道阿丽回来找你,陈就伟怎么知道?”彪哥轻轻地拍我的肩,轻声说。
我说:“陈就伟曾经恐吓过阿丽,如果她一意孤行,他会对她不客气。彪哥说:“那只是气话,今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也很难过。”我狐疑地说:“你觉得与陈就伟无关?只是意外?”
彪哥肯定地说:“就是意外!你想想看,昨天那场雨那么大,一个年轻的大学生都被冲进了下水道,更何况一个孕妇?陈就伟也很伤心,说早知这样他就不逼她去打胎了。明天阿丽的父母过来,他会托我给他们一笔钱一一毕竟阿丽怀的是他的孩子。”
我叹了一口气:“那他还算有良心。”
彪哥把下巴顶在我的额头上:“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坏人,你别把人想得太坏了。可能是因为昨天下大雨你没有去接阿丽,阿丽出事了你内疚,所以之前才会乱想。这是阿丽的命,与你没关系,你别多想。”我又流泪了:“为什么阿丽的命这么苦?她那么疼我们仔仔,她那么喜欢孩子,却连自己怀了九个多月的孩子都没机会见到……”
彪哥说:“落地哭三声,好丑命生成。别乱想了,睡觉吧。”
次日,阿丽的父母过来了。这是一对长期在烈日下的泥土里扒食的农民夫妇,虽然满脸忧伤,但依然待人谦恭有礼。
“你就是阿冰啊,我家阿丽以前打电话经常跟我说起你,说你对她很好。”可怜的母亲拉着我的手,未语泪先流,我与她抱头痛哭。
彪哥把陈就伟代转的钱交给阿丽的父亲:这是一位朋友叫我转给你们的,他的身份,不宜露脸。”
这对善良本分的夫妇连连点头,表示理解。阿丽在碧家园的家还有停在楼下停车场的车子,他们都不舍得卖,说将来等阿丽的弟妹大了,也要过来这边生活。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就算阿丽在城里把命都丢了,他的父母依然对这里怀着热切的向往,巴不得其他的孩子过来闯世界。
阿丽的后事处理完毕,已经是秋凉了。那场暴雨,好像一夜间把夏天带走了,早晚都透出阵阵寒气,我这才惊觉已经是农历十月了。广东的天气,有点夏秋难分。
除了逗仔仔的时候我偶尔会有笑意,其余的时候我都在默默地沉思,连彩婶都觉得我有问题,悄悄对彪哥说:“李先生,李太的精神和身体都很差,整天愁眉苦脸,这样下去可不行。”
彪哥说:“她可能是在家里带孩子太久了,闲出病来了。”
彩婶说:你让她出去帮你忙吧,家里有我看着就行。员仔这么乖,我一个人看着就行了。”她习惯把仔仔叫员仔。
彪哥说:“好,我与她商量一下。”
当天晚上,彪哥说:“阿冰,你想不想回来大富豪帮忙?长期待在家中,我怕你会闷出病来。”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能回去干什么?我什么也不懂,继续卖啤酒么?我现在恐怕都提不起两小桶啤酒了。”
彪哥说:“傻瓜,我阿彪的老婆还用得着卖啤酒?我不想把你关在家里闷坏,你以前管理夜总会不是管得挺好的吗?那些经理现在都还提起你,想你回来……”
想起夜总会那灯红酒绿的场景,想起当年我提着一桶桶的啤酒往房间里送的欢快劲,我有点动心了:“我真的还有能力管理好夜总会?,彪哥说:“当然,我阿彪的老婆这么厉害,做什么不行?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事业越做越大,老婆和仔仔整天开开心心。”
我又回到了大富豪,白天在饮食城,晚上在夜总会,一切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大富豪的美女依然那么多。
“看这里的美女,便知道大富豪有多旺,美女是这个世界上鼻子最灵敏的动物,哪里有钱味,她们便往哪里奔。”阿笑有一次笑嘻嘻地这样对我说。她手下的美女在六七楼干活干累了,便会上八楼夜总会“透气”,顺便陪客人聊几句唱几句,权当休息,还可以收钱。
六七楼与八楼早就实现了资源共享,有些客人本来在八楼唱歌,如果遇到合意的美女,聊得开心了,便可以直接到六楼享受至尊级的享受。城中人都说大富豪的美女能看能唱能文能武,只不过收费也高,一般的人根本不敢来。
我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与仔仔玩两个小时,晚上一定在10点前回家。仔仔现在喜欢到外面玩,一见我回家,便拉着我的手,指着门外要我带他到外面玩。
每次我都要哄他好半天:“现在天黑了,不能到外面去,要白天才可以到外面玩,仔仔乖。”
有时候彪哥早些回家,仔仔也会缠着他要到外面玩,彪哥不忍拂他意,总会抱着他在楼下转几圈。
有天晚上,彪哥带着仔仔从外面回来,对我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买套别墅吧?如果家里有花园和更多的的活动空间,仔仔就不会整天闹着要到楼下散步了。”
我说:“一套别墅得要200多万吧?我们有这么多现金么?”彪哥说:“200多万算什么?不要小看你老公,千万元的别墅都买得起。你看碧家园怎样?他们的别墅都是先装修好再卖的,我们一买下就可以搬过去住了,省事。”
我坚决地说:“买哪个小区都行,就是不买碧家园的。”我仍然忘不了阿丽在碧家园的家一一如果我住在哪里,我担心自己会经常想起阿丽,想起那些揪心的事情。
彪哥说:“好好,不买碧家园的。明天我们就到附近的小区看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别墅就买下来。”
经过几天的奔波,我们相中了好景花园的一套别墅。因为别墅前有一大片空地,业主可以随便种东西。我想,如果彩婶在那里搞个小菜园,仔仔天天在菜园里摘菜花,捉蝴蝶,一定很开心。
我对彪哥说:“我们赶得及在春节前装修好入住吗?”
彪哥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是春节了,来不及了。再说装修好后还得放一段时间才能入住,咱们别急。”
我说:“那也是,慢慢装修吧,明年再搬进来。”即将入住新居的喜悦,让我那段时间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有天晚上,时间已将近10点了,我在夜总会巡了一圈,没有什么事,便打算与彪哥说一声,回家陪仔仔。
彪哥不在办公室,我走去旁边的会议室找他。
会议室里,彪哥与阿榜、大雄,还有一个陌生人正在商量事情,一见我进来,大家都看着彪哥,不说话了。
我笑了一下,与大家打招呼:“咦,你们在开会?彪哥,我要回家了,你晚上早些回来。”
“阿冰,你等会。”彪哥叫住我,低声说,“出了点小事,我与阿榜他们出去一下。这里没人看着不行,你先不要回去。”
看着他严肃的脸,我担心地说:“很严重的事情?”
彪哥低声说:“很严重,有个兄弟外出买大力丸,刚下高速公路就被公安佬设卡拦截了。”
我瞅了一眼大雄,低声说:“这事以前不是一直由大雄经手的么?”彪哥说:“这个我以后再与你说,我们现在得马上出去做些事情,不然会比较麻烦。”
我点头:“一定要小心!”脸上强作镇定,可是我的心,却不由自主地瞬间揪紧。
这天晚上,直到深夜12点多,彪哥与阿榜和大雄才回来。彪哥笑容满脸地对我说:“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说:“事情解决了?”
彪哥说:“解决了。”
我松了一口气:“不会连累大富豪?”
彪哥点点头:“当然。晚上回家再说。”
当天晚上回到家,彪哥告诉我:“我们去找了那人的老婆,送了80万元安家费,叫她写张收据,再叫人送进‘里面’给那个人过目了,让他一个人扛下来了。”
我说:“这个人愿意?”
彪哥说:怎由到他不愿意?他咬出更多的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不如拿点钱让老婆孩子过得好些,自己把事情全部扛下来。运气好的判个无期徒刑,过了几年再变有期徒刑,如果在里面表现好些,说不定十多年就可以出来了;运气不好的,要吃花生米(子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到时我们再送点安家费给他老婆了。”
我难过地说:“可怜的人,为钱死为钱亡,为钱坐监仓。”
彪哥说:“吃得大茶饭的人,就应预见到这一天了。如果我自己有那么一天,我也愿赌服输,没有什么好怨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因为阿丽在数月前也曾如此说过。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他再说下去。
待我放开手,他喃喃自语道:“看来要制定个规定,坐一年就发安家费10万,如果吃‘花生米’,就发100万。”
我哀求道:“彪哥,不要再在大富豪卖大力丸了,我好怕!”彪哥说:“富贵险中求!你看人家陈就伟,像他那么大的官什么事都敢做,更何况我们这些草根?”
我愕然:“他敢做什么事?”
彪哥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这次送安家费的事,就是陈就伟叫人在里面通气的,如果他不帮忙,这事恐怕办不成。”我叹息:“这个真不知道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彪哥笑着说:“他勉强算是好人了,这几年帮了我们不少忙。”我默然。好人与坏人,完全视乎你站在哪个位置观察而已,只是,我现在已经完全失去方向,也迷失了立场。
又一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大富豪今年的团年饭,依然在饮食城吃。我们一家及彩婶坐在主人席上,阿榜、大雄,桑拿城的阿笑,夜总会部长阿凤和妈咪阿香与我们同席。想起去年阿丽与我们一起吃团年饭的情景,我不由得诸多感慨。
邻桌的小喽罗们排着队过来,一个个地等着向彪哥敬酒,就算还在原位坐着的,也不断朝这边张望,伺机寻个合适的时候占个好位置。
这个社会,是一个喜欢排资论辈的世界,身为二哥和三哥的阿榜与大雄,也被小喽罗们叫着哄得喝了不少酒。
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平时就喜欢热闹的仔仔更是兴奋莫名,看着爸爸被人围着敬酒,开心得不得了。彪哥喝一杯酒就亲一下仔仔,说:“闻下爸爸香不香?”父子俩哈哈大笑。
我虽然不忍拂他的意,但还是悄悄对他说:“不要喝太多了。”彪哥大声对前来敬酒的小喽罗说:“你们阿嫂不让我再喝了,怎么办?”
有人讨好地说:“那我们喝光,大哥随量!”
立即有人抢过他的话头:“我们喝光,大哥喝茶就行了。”
又有人冲上来:“我们喝光,大哥看着就行!”
彪哥满脸通红地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的好兄弟,处处为大哥着想,带着这样的兄弟,想不发达都难。”
我知道他已经有六七分酒意,便不搭他的话题,与彩婶一起喂仔仔吃饭。
饭后,是宣布发年终奖的时间。彪哥摇摇晃晃地走上台,说:“兄弟们,去年,我与大家说过,去年拿一千的人,今年可以拿五千;去年拿五千的人,今年可以拿一万!一会吃完饭后,年终奖就会分发到你们的手上——每个人可以拿到一个信封。”
台下掌声如雷,彪哥示意大家安静:“嘘,拿得多的,不要告诉别人;拿得少的,别怪彪哥小气,明年再给大家发更大的红包!”
台下又是一阵如雷的掌声。触目之处,都是笑脸,每张脸上,都泛着红光。
吃完团年饭后,小喽罗纷纷来邀请彪哥:彪哥,一会到外面玩玩?彪哥通红着脸,笑嘻嘻地说:“我要陪你们阿嫂玩,不去了,不去了,怕你们阿嫂会生气。”
阿榜说:“怕老婆才会发达呀。”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结束了这顿团年饭。
回到家中,彪哥依然兴奋得大声吆喝:“阿冰,我现在老婆有了,儿子有了,别墅也有了,我要把这盘生意越做越大,我要成为城东的一哥。我示意彩婶带仔仔去洗澡,然后对他说:“你现在已经是一哥了。”彪哥喷着酒气说:“现在不算,我还要更大……最大!”
我把他扶进房间,边帮他除掉外套边说:“你现在醉得厉害,先不要洗澡了,明天再洗。”
他乖乖地任我脱衣服,笑眯眯地说:“行,听老婆的……我老婆好命,我老婆旺夫益子,我听老婆的才会发达……”
我让他逗得笑了,帮他脱掉袜子和鞋子,把他扶上床,说:“不做坏事才会发达。”
彪哥笑嘻嘻地说:“做了坏事也不怕,坐牢了就发安家费……”
我叹了一口气,拿来热毛巾给他抹了一把脸,让他睡得舒服些。他搂着我的脸亲了一下,终于沉沉睡去。
春节过后,大富豪又进入淡季,不管是饮食城还是夜总会,营业额都下降了,不过桑拿城的客人倒没有减少。
我向阿笑讨求良方:“桑拿城好旺场啊,你们有什么法宝?”阿笑笑着说:“我只管当师傅,人都是大雄招来的。”说罢又补充,“春节过后我们这里又进了一批新人,青春无敌。”
我听了大感兴趣:“我下去看看?”
阿笑说:“行,昨天大雄找来的10多个新人正在下面等我教她们跳舞呢。”
阿笑带我到了六楼,这里既是她的办公室,又是练舞室,四周都有镜子,10多个姑娘正坐在靠边的沙发上,见到我们进来,都好奇地瞪着看。
阿笑拍拍掌:“美女们,现在我们先来学跳舞,下午我会给大家讲一些迎宾的技巧……”
不等她说完,一名圆脸的女孩子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我们不学跳舞了,我们要离开这里!”
旁边有女孩附和:“对,我们不学跳舞了。”
阿笑好脾气地笑,说:“不学跳舞你们靠什么赚钱?客人会随便扔几百元给你?”
那圆脸女孩说:“我们不挣这个钱,我们要回学校?”我大吃一惊,这些女孩还是学生?我连忙对那圆脸女孩说:“你是哪间学校的?”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却不搭话。
阿笑笑着打圆场:“大家读这么多年书,还不是为了挣钱?现在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要不要?当然要!随便跳跳舞,陪客人玩玩,就可以挣钱,多轻松自在!我告诉你,那些女明星的钱,也是这样挣回来的!有了钱,买衣服买包包,买车买楼,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说着阿笑拍拍手:“来,大家跟我一起来,这个舞蹈很简单,关键是表情,要笑得美,让人觉得甜……”几个女孩子动心了,纷纷站起来,唯有那个圆脸女孩,仍然硬着脖子坐在那里,说:“我不学!”
对她的挑衅,阿笑视若未见,只带着那10多个女孩子跳起来。我刚想走开,大雄手下的一个兄弟也走进来,拉着那女孩说:“你不想学跳舞?我带你回去。”
那女孩忙不迭地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包跟在他后面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便回家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