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在遭受更巨大的挫折时,暮帷却显得无比的平静,他的头脑似乎终于回归到了正轨,去掉了那一层层的锈蚀,进入了完全不同的思维。
暮帷显然已经无法再摆出之前的高姿态了,筹谋了那么久,费了那么多的心力维持,结果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终究,还是要剥下文明的外衣,要用靠着最原始,最野蛮也最血腥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但这样的情况倒也提醒了他,让他总算从那个俯瞰他人的台子上来到了平行的地面,让他更清晰的了解到自己之后该做的事。
花散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那么暮帷也只能做出相应的回应,现在他倒真的该成为一个守护者,一个保卫者了。虽然暮帷原本也以为,花散大多也是说说而已,就凭她现在的模样,不用暮帷自己亲自动手,或者说同为祭司,他也的确动不了这个手。但是,就算在这里随意找一个谁来,或许都可以不费力地砍下花散的那颗精致的头颅。
不过,可行归可行,可以只是可以,却不代表这件事一定能成型。虽然这里大部分人早已经可以自由的控制自己的行动了,但他们的精神早就被连番的事情所折腾垮了,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方面的。即使再聪敏的人,面对他们现在所看的景象和场面,恐怕都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提示,任何其他线索的情况下,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明白自己又能做什么。
而且,花散的声威早已经固定在天幕众人的心中了,她方才的动作也已经把这里大部分人的胆子都吓破了,就算花散现在不是瘫坐,而是更虚弱一些,甚至是晕倒在原地,也应该不会有一个人生出一丝这种想法。
花散的诡计对暮帷来说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就算是暮帷也必须承认,花散的诡异是有作用的,甚至这样的作用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非常的有效。他的轻视与之前的姿态让他自然地忽略了花散的一些小小的动作,在这里常驻的禁魔结界和灵穹之角的布置下,暮帷原也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花散的每次发声,每个动作,她所藏着的一招一式,所掖着的这一样样东西,都是暮帷想不到的。
虽然不知道,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花散究竟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又是怎么了解到这审判塔楼的辛秘的。昨夜才丢失的天鼎之册,今天就落在了花散的手里。若是说这其中没有其他什么人的帮助,恐怕是万万也说不通的。毕竟花散也算是被“囚禁”在这个地方,周围部署的监控也丝毫不少,却连一点异动,甚至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这些分配工作的人员也都是身经百战,有经验也有资历的人,不可能是他们出了问题。但这样的事情,如过要追究,恐怕也有些太过困难了,这恐怕也并非是一个人的责任。天鼎之册,从丢失到运送,这其中又会经过几个人的手呢。
比起那突然被花散扔出来的天鼎之册,她嘴里吐出来的那个碎肉块则更加的危险,也更加的可怕。那东西别人或许不明白是什么,但暮帷却非常的了解,他周围的这些祭司们也应该多少能够看出来一些,那是一块从灵穹的躯壳上刨出来的肉块。而且,这应该还不是简单的一块灵穹的碎块,这块碎肉块原本大概属于被灵穹的核心所侵染过的部分,所以,它虽然已经失去了生命力,但是在灵穹能量的侵染下,它仍然有着活动的能力,才能展现出如此多重的变异,除开原本能够将这天与地之间的能量转化为生命力之外,这碎块在机能与效用上就与灵穹原本的这部分别无二致。它依然能够搜集,掠夺,然后存贮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能量,虽然与成形的灵穹相比仍然是一滴水较之一片大海,但相比于其他的那些储能手段,它也至少算得上是一条涓涓溪流,一片湖泊了。
灵穹的残躯一直都被严密的封存,除了暮帷之外,就算是其他的祭司们也是很少会去触及这些东西的。但花散又是从哪里搞来这灵穹躯壳的碎块的,她又是怎么能把这东西藏着那么好,能一直藏到了现在才拿出来。审判对于暮帷来说是计划,但对于花散来说显然不是计划中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花散也不可能为了在一场预料不到的审判中作出反制而刻意的留存了这样的东西。这显然是花散一直留着的东西,暮帷不知道花散留着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知道她留着这些东西的意图,更不会知道她留下了多少这样的东西,不会知道她把这些东西藏在了哪里。
花散的意志要比暮帷想象中更加强大,她对于自己用度也到了极限,她用自己的精神与意志一直压制着这天鼎之册,隐藏着这奇物在她身边的事实,并且还用这股反冲的能量摆脱了那看起来不可能摆脱的束缚。而花散还用自己的肉体喂饲着她吐出来的灵穹碎块,这灵穹的碎块虽然已经缩小了百倍千倍,但用一个人的身体去喂饲它也显得太过勉强了,这种磨难与苦楚暮帷也曾经尝过一次,大概他和花散是唯一能够了解这种感受的人了。
如果现在要暮帷来再试一次,他绝对会选择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避免这样的情况。那种钻心入腹,仿佛拿着一火一冰两个刀片同时划过身体器官内侧的痛感,仿佛是在身体中塞了一把燃烧着的冰块。这样的形容虽然有些扭曲,甚至前后不搭,但这就是实际的感受。
暮帷的心头甚至莫名的生出了一些敬意,他倒真的要承认,花散的意志要比他想象的强,也比他要强一些。这痛苦并不是单纯的双份而已,精神与肉体共同受到折磨,其中的痛苦互相的叠加,互相的作用,最后的效果远比单独一种要更加的明显。很难想象,花散是如何承受着这样双重交加的痛苦而继续毫无情绪的波动,在这个审判庭上扮演着她辩护人的职责,而且还能面不改色的保持了这么长的时间。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这大概已经不是能从花散嘴里得到答案的问题了,暮帷其实一直都不明白,花散究竟为什么还在抵抗着,甚至在他完成了自己的大计划之后,这样的抵抗甚至更加的露骨,更加的明显。这显然不只是单纯的倔强,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更重要的意愿的,才能支撑花散倾尽所有,利用一切来完成这些。对于暮帷来说也好,对于穹苍殿来说也罢,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亟待解决的疑问。但眼下,还有立刻需要应对的事情。事实已经发生了,自然不能也无须在第一时间去考虑这些于解决问题,于未来无助的情况。有很多的新的问题浮现,但总还是有时间慢慢来得到答案。
这个灵穹的躯体碎块似乎一直都在成长,它一直匍匐在那女子胸口的宝石上,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那颗原本焕发着闪闪红光宝石已经渐渐变得有些晦暗了,似乎多少显露出了那颗宝石原本的颜色。
那灵穹的碎块虽然依然是毫无生命里的东西,但它越被能量所催化,继续着纯粹在形体上的变化。看上去,这灵穹的碎块渐渐染上了浓郁的红色,然后不断的延展出新的肢节,看上去仿佛是在手舞足蹈一般,越来越有生机。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个女子,她原本就已经毫无生气可言了,身躯也残破不堪,甚至是面目全非。现在她的整个人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似乎身体中原本就不多的存储的能量正在被不断地汲取、消耗,而现在这个女子也不只是精神的萎靡了,她的身体也在崩坏,仿佛像是一个拼凑出来的木偶,失去了连线,也失去了连接肢体的接线,她的脖子似乎脱力了,整个头颅都朝着一边歪了过去,她的手臂和双腿也是一样,似乎完全和身躯脱节了,仿佛随意的被丢弃在了地上。她眼中的神采也正在消褪,似乎连一点光都没能够剩下。
花散在女子的身上耗费了许多的时间,想要结束她的生命,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了意外的阻挠。现在,花散应该算得上是得偿所愿了,不过她的脸上却看不出有丝毫的欣喜,反而是一脸的严肃,她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女子,即使身体和精神似乎都已经到了极限,她的气质却没有衰退分毫,也没有一点变质。任何人看到现在的她都不会生出丝毫的可怜与怜悯的情绪,只会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庄严与肃穆。
花散似乎是在参与一场仪式,她尽力的营造出了这样的气氛,至少在她自己的身上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这种肃穆感已经接近顶级,仿佛就像是正在参加一场庄严的葬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