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诺的眼睛在颤抖,她眼中的光在颤抖,连同着眼中的一片水雾与她的声音一起颤抖着:“你……你才是说得好啊。我的确想不到,这些事情全都能是你一个人要做的,也想不到,你能引得一个比你要优越数倍的人对你的倾慕。”喀诺的视野中停留着迦的影像,妄图从他的眼中,脸上看到哪怕有一丝的动容。
但直到迦开口说话,喀诺也没能看到一丝她期望中的神色,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迦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她的话,就算听到了,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喀诺感觉自己面前的并不只是一个人而已,似乎在她与迦之间还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这墙壁虽然无法看见,却无比的冰冷,高大,能顾隔开所有的情绪,也好像把这一段短短的距离无限地拉远,甚至让迦的身影在喀诺的眼里都变得模糊了一些。
“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臭味相投吧,我是个品行恶劣的人,而正好能吸引她。只是,我还没有堕落到反叛者的程度,即使我承认自己对于圣堂的罪过,但我不曾,也没有想过要站到圣堂的对立面。我亲自指挥并且收复了石塔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还希望审判庭可以明确的判断。”迦仍然像是一块石头一般,他的身体巍然不动,语气也是波澜不惊,仿佛一条被拉直的线条。
喀诺怔怔的看着迦,她现在被一种极大的失望所包裹。她忽然有些无奈,满是伤感的笑了起来,这种既矛盾又充满了讽刺感的情景让她不禁哑然,再难以说出一句话来,甚至让喀诺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究竟该摆向何处。
迦和她在这个审判庭上完全是对立的两边,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在审判庭上,喀诺作为斥讼人的目的是让迦被定罪,而迦作为受审人,他当然应该是不想担上罪名的,至少应该是不愿意承担全部的指控的。她原本就不应该对迦有任何的期许,也不应该有任何多余的空想,更不应该对迦的行为生出什么“失望”的感觉。
喀诺是不应该失望的,因为她作为斥讼人目的已经是板上钉钉,很快就可以达成的目标了。迦没有作出任何的抵抗,他甚至连申辩一下都懒得去做。所有在他身上挂的的大罪名,甚至是一些听上去完全是欲加之罪的指控,换做别人会矢口否认的罪行,他全部都干脆的承认了,只等待最后的合议与决议的结果了,而这个结果在这样的流程下也是显而易见的,迦将会以犯下这些罪行的结论被判决。
作为斥讼人,喀诺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完成的很好,她甚至做出了远远超过预期的效果吗,她应该因为自己圆满的完成了任务而感觉到很高兴才对。但偏偏,喀诺现在非常的不高兴,还感觉到非常的失望,甚至因此而很是心情低落。
作为斥讼人做的怎么样,喀诺自己一点也不在乎。她不会刻意捣乱,但她能站上这里更多的只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原本,她以为自己能得到这个答案的,就算是虚假的答案也能让她抚慰自己的心灵,让她能够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放下过往。但迦承认了一切,连原本没想着他承认,甚至是不该承认的那些罪行都承认了,却唯独在一条最不起眼,但是喀诺却最在意的指控上选择了否认。
迦什么都不承认喀诺都无所谓,只要能承认这一条,只要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就满足了。但现在,不仅没有答案,连一个虚假的安慰都不再可能有了。迦从根本上阻断了这种可能性,也切割的十分决绝。他的话可以让这里任何人相信,但喀诺却依然不信,珠翠的言语在她的耳边回荡,她绝不相信那是珠翠自己的想象,那一定都是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和迦共同的珍贵记忆。但喀诺即使心头疑惑满满,她也毫无办法,只能自己来消化这见到一切。她与珠翠交情匪浅,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也是不会有人人相信的。而迦为什么故意把自己与珠翠隔离开,还如此言辞凿凿,这就又是一个新的迷团了。
喀诺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在审判庭的这几天,她几乎不眠不休,即使想休息,太过亢奋的精神也让她难以入眠。但当她原本的期盼落空之后,那种支撑着的精神似乎也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在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突然涌出的疲惫感,突然之间携着巨大的空虚感填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几乎就要挤跨她了。就连喀诺自己也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这个黑不见底的空洞中不断的坠落,完全陷入了一种失神落魄的状态之中。好在她还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勉强地站定,只是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在审判庭上“战斗”了。
不过,这里也的确不再需要喀诺再做什么了,自然有人会着过她手中的棒。
“所以,你们这是聊完了吗?”过了很久,花散那独特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见周围没人有任何的反应,她又继续说道,“那么,迦,这就是你最后的结论吗,这就是你最后的陈词,也是你最后的决定吗?”原本,在她开口之前,还应该征求一下仲裁官的意思,但似乎花散这一次并没有在意这些琐碎的礼仪流程,而是直接开口问了。虽然她的语气依然饱含着属于她个人的“特色”,却似乎有些不同于之前的感觉。
“我……”迦的嘴巴张得很大,不过短短几个字却好像在喉咙上下吐咽了几回才说了出来,“是,这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责任。”
花散继续说道:“所以,你的选择是告诉其他人,你已经被圣堂淘汰了?这是你的失败,但却是圣堂的胜利?”
迦的思绪显然也像是一团乱麻了,完全没有什么章法可言。他想了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在思考,或许只是感觉花散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便回答道:“没错,这就是这样,劳烦您辛苦总结了。”
“我并不辛苦。”花散顿了一下,“那么,你现在已经与圣堂,与你过往的那些荣耀毫无关系了吧。”她的话音缓缓落下,然后渐渐扩散,但至少销声匿迹,也没有引来一丝一毫的声息。
云尚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花散与迦之间的对话,他并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虽然这不太符合流程,但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也已经不再重要了,这对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云尚便也不好出言阻止,他也正好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这场审判虽然看上去已经接近了尾声,已经要进入整个审判最后的流程了,这应该是大部分人所想的情况。但是,这还远远不是结束,云尚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前面的一切都可以推翻,但这件事却必须要好好做,也一定要做成才行,所以他还在等,等一个更合适的,能让自己能够更自然地,不刻意来宣告这件事的机会。
迦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这个对他来说其实都算不上是问题,也并不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要说出来,对他来说倒是有那么一些的困难。圣堂算得上是迦从记事开始就一直在做事的地方,圣堂是他的家,是他的根,说是他的一切也不为过。在圣堂的这些年,他也在尽力地建设着这个家园,尽量地延展着圣堂的根基,拓展着梦想的范围。圣堂从一支十几个人,流离失所,居无定处的小队伍,到现在整个天幕麾下唯一的大部队,迦在其中扮演的绝不是小打小闹的角色,而是绝对核心的角色。迦一直都为圣堂在尽着自己的心力,其中有小心翼翼的索求,大概也有强取豪夺般的争取。迦也为此付出,付出过自己拥有的东西,也付出过他人的东西。只可惜到了现在,这些却都不重要了,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也都到此为止了。哪怕是在最荒诞,最虚无的想象与幻梦中,迦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圣堂割裂开来,而作出这个动作的,却并非是任何更强的权力,更强的力量所驱使,而是迦自己亲口来承认这一点,承认自己已经不再与圣堂有关。
这个决定,不仅是为他画下了句号,也是为像他这样的早期圣堂的遗老们画下的句号,其实他们早就已经被历史所抛下了,只是一直在靠着些迂回的手段在苟延残喘罢了,这口气最后还是咽下了。圣堂能保留住几分脸面,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牺牲,这也算是他最后为圣堂的贡献了,至少迦自己是这样想的。
“那么你甘心吗,迦。似乎你好像已经接受了,而圣堂也应该接受这样的结果,对吗?”花散的言语中似乎更添上了一丝空洞,“在你看来,这好像是最好的结果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