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可以再聪明点的。这当然不是正规战争的常理,但异教徒嘛,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的成为圣堂的对手了?恐怕得等到你们这些人坐上更高的位置,才会像你说的那样行事吧。说起来,你不觉得十五个人,这个数字很熟悉吗?或许,现在应该改口了,是十四个人才对,看来你也并不是很在意嘛。”花散接下来所说的话,如同一阵呼啸而过的大风,彻底摧毁了栾肃精神中那一点还残存着的清醒与理性。
说来说去,花散的话似乎都是在戏谑栾肃,但言语间弯弯绕绕地却好像又在提醒着他什么。
人在花散出言嘲弄的同时,栾肃也在思考着这个数字的意义,他想着想着,手却忽然抖了起来,紧接着是他的身躯。他几乎已经站不稳了,因为他终于明白这个数字的真正的涵义了。
这个数字当然代表一种优势,代表着一种胜利,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代表着指挥者特别的能力。但除此之外,这个数字对于栾肃来说应该是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曾经,他所在这的这支队伍,就是十五个人,不多不好,正好十五个人。而从事实上来说,他们所有人都应该已经被算作是死去的人,没有名字的人,却想不到最终竟然转化到了另一个事件中的一组数字。栾肃的头皮已经有些发麻了,以他的知识与经验,他的确想不到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圣堂中待了那么久,早就已经非常了解圣堂,通晓其中的历史与现状。但花散不过轻描淡写几句话,却让栾肃有些怀疑自己了,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了解圣堂,甚至连一些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都完全不知晓。
花散没有等到栾肃说话,一看见他脸色的变化,马上就接着说了下去:“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这个数字代表的现实意义。很正确,就是你头一次待着的那支队伍。靠着你们与异教徒之间的摩擦,圣堂最终没有任何更多一兵一卒的牺牲,彻底拿下了那片山脉与谷地。不过你是太高看你自己,太高看你的队伍了,根本就没有人要刻意针对你们,只是你们正好就被选上了而已。”
“不可能,这是你编出来的,是你……”栾肃只感觉自己眼前的视野在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芒,而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好像喉咙都被一只有力的手给紧紧地握住了,胸腔中的空气也越来越少,进气都要比出气少了。栾肃已经被彻底击垮了,他也无法言喻自己现在的感觉。原本,一直以为被遗忘,被抛弃,甚至抱以着这样的态度,用愤怒与仇恨一直追查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现在,他却被告知,他的这份心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他的队伍并没有被遗忘,只是以另一种形式保留了下来,他的队伍也不是被抛弃,只是为了满足一个更大的目标而暂时的消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想的太多才造成的。
其实栾肃原本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去查阅寻找那一段时间的资料。但是,这个深深扎根在他脑海中的念头却阻止了他的这些行为,他避过了这些真正的事实,却总想要为自己心中所想的事实寻找证据。
“这可不是编造出来的,一应的记录你都可以去圣堂的档案馆里清查,或许问问你旁边这位也未尝不可,你们不是关系匪浅么?”花散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她还是抬起手,仿佛像是想不通一般敲打了几下自己的脸上的面具,发出了一声声清脆的声响,“不过,我的仲裁官大人,你不觉得证人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吗?”
云尚脸色不算太好看,不过花散的话就算再让人不舒服,到底还是对的。所以他也只能对着栾肃说道:“请注意自己的情绪,证人。”
栾肃很是痛苦的闭上眼睛,整张脸似乎都在皱褶扭动,不过在这一阵痛苦的表情之后,他的心情也总算是稍许平复了一些,至少那种窒息感没有再困扰到他。他的眼中不知道是带着泪水还是有着什么其他的东西,总显得湿润润的,反射着一股异样的光芒:“抱歉,仲裁官大人,是我失态了。只是,辩护人,你这样的结论我并不能认同。无论你所知道的更多的事实如何,至少我所在队伍的确是尽数牺牲了,而且当时圣堂驻地的同僚也的确见死不救,这是不会消抹的事实,我的陈述就是这样,不会因为动机上的变化而有变化。”
“你就保留着你的陈述吧,也没有人打算让你更改,毕竟你憋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机会把它说出来。真是可悲啊,可悲。”花散似乎也并不在意栾肃的态度,她的话好像也并非是为了说服栾肃什么,仿佛就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在教导后辈,陈述一些她所知道的,更多的“事实”而已。
不过,花散的话的确说的有些太刻薄了。云尚又哪里会放下这个机会,说道:“辩护人,虽然证人所说的和你了解的事实有些出入,但你也不应该对他不停的人身攻击吧。之前的也就算了,但次数太多了听起来可不好啊。”云尚知道花散很难对付,却也没太在意言语上的交锋,没想到花散在言语上也是这般的犀利。而且,作为辩护人,花散似乎真的很难对付。以往,辩护人不过是以这个身份,站在受审人的角度来分析,说明问题,进行辩白与保护而已。花散虽然也是这样的身份,似乎也跳不出这样的框架,在预想中,她也应该是跳不出这些的才对。但现在看来,似乎这种预想也太小看了花散,她不仅用言语跳出了这个框架,而且完全没有被这个身份所束缚,即使这个身份是花散自己要求来的,但她似乎意不在为迦辩护,反而把这个审判庭变成属于她个人发挥的舞台。
花散也的确当得这个位置,她和那些其他的辩护人不同。她的阅历,知识,都要远比这些找来的证人多得多,事实固然是事实,但是事实也有讲述者在说法上的区别,有些是态度暧昧的说法,有些则是带有着情绪和目的的说法。一般来说,证人的证词除非出现巨大的疏漏,是不会受到质疑,更不会被击破的。其一,事实是无法击破的;其二,原本很多证言也是辩护者这一边不知道的。但花散却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陈年旧账,甚至是在栾肃自己都确信这是事实的时候。云尚也有些懊悔,或许他之前不该轻易让栾肃说话的,结果这些事情却给花散抢去了主动权。只是再想想,他似乎也没那么懊恼了,就算花散占据了主动也无所谓,至少他们原先的大目标依然能够借助云尚的话得以靠近,况且栾肃好歹仍然坚持着他原本的证言,细节上出现差池,也没必要非得去争一下。
“人身攻击?这样就算是人身攻击了吗,那你可得有多文明啊。不过嘛,你搞错了,这话也不是在说证人,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花散巍然不动,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云尚的话,反而说的更加的顺口,更加的毫无忌惮,“你说是吧?当初要不是你发了那无聊的善心,今天可不会有这样一桩难堪事了,迦。”
迦一直都沉默着,在栾肃这样长的讲述之中,他的确也回忆起了一些有关栾肃所说事情的零碎片段。其实他早已经不太记得清楚当时的一些细节了,这整个过程也并非是由他一人操纵的,珠翠,还有一个圣堂如今根本不提起的人也一起参与了这一次大计划。
这个计划也不仅仅是对应这一块地区,一场战役而已,而是为了铲除天幕范围内所有盘踞着的异教徒势力。这个计划太过庞大,复杂,涉及面也广,让迦没有那个精力去铭记所有的事情,细节和具体的操作。在这样一桩大事面前,十几条人命,说实话他是不会怎么花力气去把他们刻在自己的脑海中的。
虽然迦在圣堂中有些身份,但他所知道的也不会是全部,只是比栾肃更多些而已,但同样,他所接触到的阴霾、迷雾也更大。如今,在听了栾肃和花散这些话之后,再仔细想起栾肃和他的关系,迦也终于把那些他知道的部分串联了起来,让事实的冰山一角慢慢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栾肃,该说你愚蠢,还是幸运呢。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的那点能瞒得过家里的伎俩也能瞒得过圣堂吧?还是觉得自己改个名字,就没有人能认出你了吗?或者你难道从来也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能再一次顺利地进入圣堂,而且能到你想要去的地方,而不是和其他的那些天幕贵族中的子弟一样,被扔到一个闲得发慌的地方,这究竟是因为你的能力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因素,你的能力的确出众,但真的要比其他人强了几分呢。”花散继续朝着栾肃开炮,字字如刀锋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