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忽然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痛苦贯穿着他的身体,他抬起头,那种晦暗感更加强烈了。可惜的是,珠翠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了,迦虽然自身没有了价值,他不会被人担心,却会被人惦记,甚至是任人鱼肉。
空气中那些色彩的碎片仿佛变成了摆在一个饥渴之人面前的面汤与馒头,虽然绝对算不上是什么美味,也算不上是任何一种可以很好地入得了口的食物。但是迦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拼命的呼吸着,用鼻子猛地吸着,让这些碎片伴随着他完全没有优雅可言的动作被吸进他的身体。
再次睁开眼睛,虽然他的面前不再是完全的一片晦暗,却多少添上了几分色彩,但是他的身体似乎仍然渴求着这漂浮的碎屑,只是空气中的碎片已经很少了,要么就离着他太远,完全满足不了他的需要。
迦没有什么精神,不过总算勉强跳出了那个无声的世界,听见了一些周围的声音。周围也没有太多的噪杂,只有喀诺在用她平淡,但是却流畅的声音继续着她的斥讼和陈述。
“经过昨天一天,各位也都已经清楚的知晓了有关迦个人的一些罪行……”喀诺的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迦的头顶,让他的精神更加的清明,让他也更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似乎,他不仅是靶子了,也是一个重要的棋子,他可能引发一股不可思议的动荡。
“但是无论怎样的个人罪行放置于整个天幕,都只是一个小的点,原本也不足以引起整个天幕对此的关注。各位更应该注意的,是迦所代表的东西,以及和他的行为背后的情况。就算如今迦成为了罪人,我们也不可否认曾经迦位居于天幕的高位,他掌握着权力,掌握着天幕的资源,他能够指挥一支圣堂的精锐部队,拥有着足够的武力。通过这些,迦能够左右着圣堂的未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甚至可以影响到天幕的动向。我们需要聚焦的绝不只是迦的罪行,以及如何处置仲裁这些罪行而已,更要聚焦于这些罪行出现的原因,以及这样的情况究竟是个例,还是已经滋生于某种土壤,以便让这样的情况不再重演,尽量的避免这样的罪行复刻。”
喀诺的话很长,她的每句话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虽然在内容上并不清晰,甚至有些暧昧。但是说来说去,核心都是在陈述一件事,一个道理,一个任谁都不能提出质疑的道理。但是这整一段话合在一起,却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尤其是让从属圣堂的旁听者听起来仿佛就像是拿着针在扎着他们的皮肤一般。
喀诺的话也的确引起了一阵窸窣的骚乱,从圣堂的席位间传来的骚乱。虽然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动作,但是在这厅堂之中,谁都能够感觉到圣堂的席位间有一种奇怪的声音突然迸发,渐渐扩散了出来。喀诺的话已经是不加遮掩的指着圣堂而来了,她的言语间虽然是围绕着迦来起头的,说的话题也都是以迦为伊始的。但是,按照她话中所述,既然迦有着这样多的问题,还能够坐上圣堂的高位,能够掌控圣堂,那自然也代表着圣堂多少也存在着问题。只是这个问题究竟是严重还是不严重,究竟程度几何还暂时没有被定下而已,但看迦身上被列出的那些罪责,恐怕这个问题也不会被轻易地一笔带过了。
如果迦的问题会被引申到圣堂上,那么他们自然也逃不过这燃起火了。但是,这些旁听席上的圣堂成员或是一言不发,或是零碎的抱怨几声,又或是低声的讨论,虽然多是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却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真的说些什么。这些圣堂成员也的确没有立场来说这些,因为他们谁也没有站得住脚的立场能够出来说任何有意义的话,反而还可能会引火烧身。从圣堂的角度来说,他们虽然也算得上是圣堂里说得上话的人了,但是对外,他们谁也没那个能耐或者自信来说自己可以代表圣堂,他们在圣堂中的位置恐怕还不及迦呢。能够有这样的名位的,只有圣堂领袖,或者整个圣堂议会。那些思维比较敏捷,能够洞悉事物更快一步的圣堂旁听者在这一刻已经明白了一个有些恐怖的事实——现在的圣堂,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来代表圣堂说话了,圣堂领袖不在这里,而圣堂议会也已经支离破碎,珠翠已死,迦成为了审判庭审判的对象,而岚和烨也一样不知所踪,甚至就根本没有参与到这场审判之中。讽刺的是,放眼整个圣堂,虽然圣堂仍在,也没有受到任何结构或者在成员上猛烈的冲击,但似乎只是短暂的片刻,圣堂似乎已经呈现出一种倾颓的势头。
似乎有几位圣堂成员看向喀诺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在他们的眼睛之中,甚至沉淀着燃烧的怒火。无论怎么做,似乎都不能避免自己被牵扯到其中了,无论是站出来说话,又或是沉默,似乎都不能影响这审判对于圣堂,还有对于他们的伤害。所以,他们愤怒,怒火中烧,狂躁,但谁都没有做任何事,毕竟,比起主动把火引到自己的身上,或许耐心的等待还能够留出一些空间,让自己能够免于这份祸水。
迦视野中的红色终于渐渐地褪色了,让周围的景象恢复到了正常的状况。不过,以他敏锐的知觉,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那种会让自己不可避免失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仍然沉淀在他的身体当中,浸透在他的骨髓里。但至少,现在的迦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神智与知觉,他抬起头,目光向着稍远一些的观众席望去,让他看到了那些不知道还算不算得上是同僚的圣堂成员。
他们的畏难与纠结全部都落在迦的眼里,让他看的清清楚楚。迦也和他们每个人一样听着喀诺的话,这的确是一个难解的难题。到了现在,迦多少也能猜的出来,这原本也是这场审判一部分的目的了,很多事情,有比这些坐在旁听席上权位更高,手段更多,资源更盛而且眼界更高的人在设计,自然会让他们感觉到手足无措,无从发力了。况且,喀诺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地合理,那么的流畅。
似乎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迦叹了口气,仔细地回想着喀诺刚刚所说的一番话。罪行么?他眨了眨眼睛,对于这两个字倒是多少有些特别的敏感,如果让迦自己来说,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证明在他身上这个词的含义,那么毫无疑问他手背上的东西就是符合这描述的,最直观也最直接的证据了。
迦将自己仍然在颤抖着的双手转了过来,他右手的手背上仍然保持着他原本的那一块图案。他的手背上刻着一块很大的刺青,几乎覆盖住了他的整个手背。平日里,他一直都带着厚实的手套,极少有人能够看到他手背上图案的真容。这图案其实并不复杂,在天幕组建的新时代到来之前,几乎每个加入的圣堂的成员手背上都有着这样的一个图案,作为当时他们用来表征荣誉的方式。
早期的圣堂与现在也确实有着巨大的区别,甚至与成长起来的圣堂也有着巨大的区别。最初的圣堂组建的方式可以说是极其的不正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有规划,有纪律的组织,而更接近于一种兄弟会或者雇佣团的形式。成员的构成十分复杂,虽然人人都很有能力,但是太多有能力的人凑在一起,却未必能够很好的把事情做好。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互相组队不仅不会增加任务的成功率,反而可能会因为没有好的配合而导致各种不可预见的意外出现,甚至降低了效率。
当时的圣堂虽然有些名义上的领导,但是权力的分配却还处于十分原始的状态,所谓的领导也主要是作为对外,与其他的组织进行交互的成员而已,并不能够真正意义上使唤圣堂中的所有人。只是圣堂在逐渐发展的过程中,需要进行的任务变得越来越艰难,变得越来越困苦,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几个人就可以完成的了。
而且,纵然圣堂成员的人数在逐渐增加,结构却依然松散,甚至成员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什么沟通交流,已经无法满足整个圣堂的需求,因为必须要以有组织的团体行动才能够很好的执行得到的任务,或是完成既定的目标。最后,当时有限的圣堂中的成员共同商议出了一个相对来说能够让所有人都接受的方案。
而在迦手背上的这个图案就是最终的解决方案,圣堂在机制上的解决方案。这是早期圣堂的荣誉机制,也是早期圣堂的权位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