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太久……太久了。”这个声音则与之前的那些声音都不一样,这个声音虽然也依然带着一点点少女青春的气质,但却明显的带着一种长久的衰弱与疲累。如若之前的那些声音都仿佛像是熊熊燃烧的烈日,但现在的这个声音却仿佛是即将落下的朝阳,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哭腔,又饱经沧桑,似乎很快就将堕入阴暗之中。
在这压抑的水底,无论是这张面容发鬓,眉眼与额头,还是这张面孔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耳朵,又或者是呈现出表情似乎都显得十分的不稳定。一张接着一张的面孔如同走马灯似的呈现在花鸢的眼中。这每一张脸或是痛苦,或是静默,或是蹙眉屏息,张扬着她所承载的苦楚,或是淡然的伪装着,压抑着自己的表情。这些表情瞬息万变,仿佛一张不断被改造着的面具,不断地变化着,不断地衍生着不同的表情,却让人难以理解其中的讯息。
这水体不知道变化过了多少张面容,变过了多少张脸,最后却停在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形态上。虽然这张脸花鸢并不常见到,但是看到的第一眼,她就感觉自己的胃里翻腾起一阵无比剧烈的恶心感。
这最后的面容,完全就是花鸢自己的面容,虽然在一片翻腾的气泡和水花之下,这张面容也显得不那么地真切了,但是这毫无疑问就是花鸢的面庞,这一点她还不会看走眼。
“我们已经等待了太久,连期待都已经变成了绝望。”
似乎也不用花鸢再去多问什么了,伴随着这个声音,周围的那一点点水体继续着他们的变化,继续扭动着,流动着。虽然这个变化的程度有限,左不过是一些水流来回上下左右的轮换与流动而已,但是这样的水流映在花鸢的脑海中,却又完全是另外的一番景象了。那水流凝聚的不只是她的面容,甚至还联动到了她的头脑。虽然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门道已经再也无法有任何人为她详尽的诠释了,但是她的意识当中却划过了一抹极致而明媚的光芒。
这光芒仿佛划过天际的流星,转瞬即逝,也更像是深渊中的一抹荧光,一下子就被彻底的吞噬,无法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但是,这一点点的光芒却成了花鸢意识中的救赎。这光芒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但却仿佛世间的第一把火,真的照亮了花鸢灰暗的视界,也同样照亮了她现在的世界。
在这呼吸的瞬息,花鸢看清了那些曾经被重重迷雾笼罩着的过去。虽然这被撕开的浓雾背后所展现的一切或许都只是这片土地过去的冰山一角而已,即使能够看到也未必代表着对于过往一切的洞悉。但是,对于大河之心,对于大河之心下葬身的这些个体来说,这些绝不是冰山一角,更不是一点碎片,而是她们全部的一切。
花鸢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她们正在不断地消亡,用着与她同样的方式坠入这大河之心当中。这些过往的供奉并没有她这样的幸运,她们没有她的经历,也不曾像她碰到过应该碰到的人,所以她们坠入大河之心的结果,也只有同样的一个结果,那就是直面即将到来的死亡。虽然在历史当中,这个过程或许是很缓慢,间隔也十分的长久,但现在落在花鸢的眼中,这些事情却完全被压缩在了同一个瞬间,连同着其中所包裹着的情绪,感情与每个人身体切实的触感。这一切全部都在那一抹心间光芒闪过的瞬间,压入了花鸢的识海当中,化作了其中的一部分。
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如果只是单纯的死亡,或许还算不上是什么残忍的结局,甚至还算得上是仁慈的结果了。只是,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这些曾经的供奉们任何仁慈的待遇,留给她们的就只有达到了极致的残忍。
花鸢从来都没有想象过,就连死亡都可以被分解成不同的步骤,剥离成一个一个的项目。但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再去想象什么了,她现在就正在经历这个过程,而且还不只是一个对象而已。
坠入大河之心的水面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黝黑的水面之下,那一股一股野蛮而狂暴的漩涡丝毫没有对这些娇嫩、青春的躯体有任何的怜悯,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的蛮力全部都加诸到了这些鲜嫩的躯体之上,仿佛那已经被压抑了许久的对于新鲜血肉的渴望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出来,开始了它们大快朵颐进食,开始了一场属于这片水域的盛宴。
落入大河之中的身体外表的皮肤被不断地啮噬,剥落,然后就是血肉开始不断地剥落,从身体上消失,掉落。就连身体中的血也被不断地抽离了出去,伴随着血肉漂流到这一片水中。紧接着,就连骨头都没有被放过,一阵阵白花花的骨髓从已经失去了血肉保护的骨骼中被挤压了出来,这水底下的巨大压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原本的硬物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就不值一提,瞬息间就要被挤压成一具空壳。
这种疼痛感可不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可以体验的,毕竟早在到达这一步之前,拥有着正常血肉的人早就已经彻底死去了,这样的死法就连最严酷最强烈的刑罚都不能够达到其中残忍的十分之一,甚至就连那些充满了仇恨,怒火的报复也未必能及得上这种残忍的一半。在这些供奉身上体现的后果,已经超越了压抑、报复的范畴,而是完全变成了残暴本身。
但在这样残暴的景象中,更吸引着花鸢眼球的,却是在这修罗场中的一抹违和的光亮。或者说,是在这浮于表面的修罗场之下,在这一片茫茫的白骨组成的城墙之下,被遮盖住的土壤,那属于大河之心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