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在那种高涨到可以遮蔽一切的情绪与应激的剧烈反应褪去之后,花鸢也终于明白了这种交换究竟是什么。
她的身体现在仿佛一具空壳,如果是在原来的状态之中,那么她现在恐怕早已经昏死过去了。这也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事情,对于花鸢来说,她即使了解到了更加上位的视界,她也依然是有着基础世界根本形体的存在,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融入到她所见到的那个世界。即使只是朝着那种玄之又玄,妙而更妙的景色远远的看上一眼,似乎就应该要付出双眼未来的光明来作为窥探的代价。而现在,花鸢更是已经踏足其中,虽然花鸢现已经为此倾其所有,支付出了她拥有的一切,她的身体已经被彻底的抽空了。但这一点点的付出,与这个片刻所应该得到的相比,或许显得太过稀少了一些。花鸢似乎本应该付出更多的东西,虽然她所能付出的东西即使全部加在一起,即使她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全部都因此而被消抹,再也不复存在,似乎也完全无法与踏足这认知之外的世界的这一个脚步所应该付出的代价相比。
这并不是花鸢个人所能决定的事情,甚至都不是世界本身能够决定的。这代价或许也并不是一个定数。在认知之中,一般所能被认同的代价,都是更加现实,能够被清晰量化的存在。或许是金钱,或许是物件,或许是土地,或许是资源,但是在这认知之外的领域,一切物质似乎都剥去了原本用来作为特征与独立的属性,变得更加的同质与抽象,甚至连代价本身都变成了一个更加抽象的意义。在这里,所有认知中的一切,时间,空间,能量,甚至是情绪,过去,未来,发生过的甚至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都可以成为这所谓交换中的一份筹码。在更上层的视界之中,所有原本拥有意义的意义都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而原本没有意义的词句,却或许被赋予了词汇意义之上的意义。
但这份代价也变得太过沉重了,当那些不能被量化的存在成为了现实,那么这种负担似乎完全就被放大了太多。多少年来,多少的人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历经了多少的艰辛与苦楚,耗费了多少的力气,滴落了多少的心血,这样一份巨大的亏空现在全部都落在了花鸢一个人的头上。
这种重担并不让人感觉到窒息,也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的威胁。但却远比任何的伤害、危险与痛楚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难以为继。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凝固与虚空之中,她仿佛浸泡在一片漆黑的海洋里,正在缓缓地被剥离,被打碎。一切都是自然的,仿佛其中并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也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虽然花鸢已经不再受到不同身体,不同部分的联动与干扰,但是,她现在却完全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包括身体、精神、思维与意识在内的一切正在慢慢的被剥离,变成了或许真是或许虚幻的朵朵墨染,然后被这无垠的虚空一朵一朵的同化,一朵一朵的吞噬。
花鸢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很难存续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早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来做任何的思虑了,甚至多停驻一秒,都代表着巨大的危险与消逝的可能。似乎,现在留给她唯一的选择,也是她更该去考虑的事情,是自己该如何早点脱离目前的状态,回到那个更熟悉,也更容易把控的世界中。
但是,花鸢却并没有这样做,她甚至都没有生出一点点要这样去做的意图。对于花鸢来说,她的思维仍然与之前的别无二致,甚至在思维脱离了躯体的联动与限制之后,她的这个想法反而更加的明确,更加的突出了。如果说原本这个念头还只是指引她行动与思维的一盏明灯,那么现在这个念头所焕发出的光芒就是当头的烈日。
大河。
花鸢依然没有放弃它,而且还配以了更加执拗的情绪,更加明确的意图。所以,她没有选择让意识重新回归到原本的故土,反而更加的深入到了一片虚妄之中,用自己的身体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但花鸢也的确正在支离破碎,她甚至隐隐间已经感觉到自己没有办法单纯的依靠自己走到最后的那一步了。不过,她的心头却没有一丝的悔恨,只是渐渐地变得有些模糊了,无论是她的意识,还是她的情绪,感觉与知觉。
直到这一刻,她才渐渐明白真正的死亡会是怎样的体验,因为肉体与意识互相结合,互相联动,大部分人根本支撑不到这个时刻就会走向衰亡。但是花鸢虽然意识也正在渐变模糊,却远比平常人的这个过程要缓慢的多了,她可以自己慢慢的品尝这全部的过程。
一切都正在离她远去,她并没有觉得冷,而是冷已经变成了她本身;她也并没有觉得孤独,但是孤独却就是她存在的唯一写证。她再看向周围,一片寂静,辽阔而漠然,周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空荡荡的,她感觉自己可以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不断地行走,再走。这里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甚至也没有意义。这也是死亡最本质,最贴切的象征,褪去一切的意义,一切在死亡的面前也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花鸢应该在此刻就这样睡去,让一切到此为止,就此结束。但是,在她作为存续的最后一抹墨染消逝之前,似乎这一滴滴落在这世界为背的卷轴上的墨迹竟然并没有像之前的颜料与水墨那样立刻渗透到了这卷轴纸面里,被这整个世界所同化所抽离,没有立刻就变作这画卷上的一部分,而是依旧保留着它原本墨水的模样。
似乎,这画卷上的这个部分,早就已经被水渍所浸透了,而且这一点点的湿润似乎显得那么的通透,仿佛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一直都没有干涸,而在此刻排斥着刚刚落入其中的这一缕全新的墨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