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凤忽然发现,只靠这样,她根本就完成不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赢了一场竞技又如何,这样的交手,哪怕胜了一百场,对她想做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助益。而且,她的身体可撑不了一百场这样的斗争。不过,要栾凤看来,家族里要找出一百个这样的人大概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虽然栾骆是家族的天花板,但是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也不是完全的个例,只是更加出众,更加突出。现在只有他一个,但在家族这样庞大的资源下,要再培养出几个有这般能耐的族人也未必会是太困难的事情。一个栾骆就已经让她这样棘手了,更何况家族还有深厚的底蕴,还有着源源不断的新生者。即使栾凤想用这样的方法过关,她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资本,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一条歪路,不可能走得到她所期望的那种景象上。
只是,现在看起来,这样可不是可行的办法。如果再多来几次,那么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栾凤的身体先支撑不住,要么就是自己渐渐地彻底沦为被人操控的棋子。虽然她根本就不想开这个头的,但是她这样一个背无所靠的人,除了以身饲局,也没有任何入局的办法了。栾凤本身也有这样的觉悟,只是虽然无论怎样都是傀儡,但栾凤还有那么一点落在心底的心思。就算她的行为不是为了自己,她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沦落到随意地被人控制。只是,要完成这个心愿,她恐怕得另寻蹊径了。
虽然栾凤的思维飘飘忽忽,朝着未知也没有规律的方向胡乱地左右乱撞着,从身体的角度来说,栾凤整个人也的确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这样的思考其实更像是意识在进行一种不经把控的运动。但是,她的脑海中仍然留存着一丝余地,这代表着她埋在意识之中最基础,最简单却也是最深的一分始终不灭的警觉。
这自然是栾凤从战场上带来的习惯。战场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全,敌人也的确是在每一个时刻都可能会袭来,无论是双方的哪一边,无论是刚刚取下胜利的果实也好,还是被击败而撤退也罢,只要战役没有完全结束,时刻都有可能出现敌人。没有敌人会给人做好准备的时间,所以只要一丝尚存,栾凤时刻都做着对于战斗的准备。这是一根她给自己立下的弹簧,在她的脑海中长长久久,也从来不曾出现过问题。如果连这个念想都有了问题,那么可能就是栾凤的性命走到尽头的时刻了。
这根弹簧曾经给栾凤带来过很多的好处,即使她从此再难以有一个安稳,深沉的长夜了,她的性命却多少因此而得以延长了。她经历过很多次的突袭,偷袭,还有暗杀,她的脖子上也接触过不少把不同的刀刃了,她的心脏前也停留过好几次其他人的刀刃了,但她还是活下来了。而现在,栾凤的这警戒线也被真真切切的压到了一下。她那飘忽的思维一下子就被猛烈的冲击打的粉碎了,周围的一切都如同一面被巨力冲撞的镜子般在一瞬息间彻底的破碎了,她的心思一下子变得明显,变得明亮了不少——有人来到了她的身旁,而且还与她有了近距离,不,是贴身的接触。
不仅是她的思维,她的身体也像是弹簧一般立刻弹了起来,这已经是她本能与精神的反应了,栾凤的思维都迟滞了一步才跟上了她身体的动作。虽然放在平常,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整个人弹射而起,用全力把这个胆敢到她跟前的人压制住了。但现在她的身体负伤,即使反应再敏锐,能够得到这个反应,再即刻作出的动作也远不似往常了。只是,即使如此,她的动作也够大了,她的手连同小臂、大臂,一下子带着肩膀挥动了起来,这臂力连同腕部转动发出的力量一同聚在了她的手上,向着这个她意识当中的敌人挥了过去。
“啪——啊!”紧接着而来的,先是一声清脆而响亮的接触声音,接而再是冗长又有些闷的声音。再之后,就是一声属于女性特有的尖叫了,这尖叫中带着惊讶,痛苦,还有慌乱。
栾凤的眼中的光景也变得明媚了起来,她的眼皮已经完全的张开了,虽然周围是一片的漆黑,但这样的黑暗还不算太浓重,她也足够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被她打飞的毫无疑问是一个女性,而且听声音似乎还是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女。栾凤稍许地有些后悔了,其实在她听到这个喊叫的时候,她就有点悔意了。她的出手可没有任何的保留和收敛,完全就是那种在千钧一发之际对抗一个要索她性命的敌人所需要的态度,就算她身体疲惫,伤得有些重,这样的一击也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可以抗得住的,尤其是这个少女还是一位栾家养起来的大家族中的贵族少女,更是比普通人娇弱数倍了。
不过,栾凤的后悔倒是更多地在于别处,这个少女还是她所认识的人,这一点她也没有预料到。虽然经过了多年,人人的声音容貌多少都有了变化,尤其是对于孩童到妙龄这样的一段时间来说,人的音容应该是有着巨大的变化的。但是,栾凤听到的这个尖叫的声音却多少有些熟悉,有些踪迹可循,毕竟在栾家中,能够让她依稀有记忆,能够仍然在她的脑海中可以寻得一丝飘然踪迹的音节,也就只有这样的几个人罢了。
“抱歉,”栾凤一开口,这声音的低沉与干枯连她自己都有些没想到,虽然她原本是不想开口说话的,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开口讲话的必要,但现在面对这个人,她总还是要说上几句的。栾凤还是勉强地提了一口气上来,尽量让这些好像黏在一起如同一口又浓又老的痰一般的字眼能够稍许地能够分辨出来:“没注意到是你,习惯了。这么多年不见,你的音容依旧美丽啊,栾佳。”栾凤的眼睛落在面前人儿的脸上,她这才注意到,整个宴厅已经是一片的黑暗了,只剩下了那门下几盏可怜的灯火仍然亮着,稍许地还照亮着面前人的面庞。
栾佳。即使刚刚被栾凤这样的重击打在了脸上,让她的一边脸颊已经稍许地有点肿胀,甚至嘴角还带上了一丝渗出的血迹,换作其他人,大概都已经满面的痛苦与恼怒,还有狼狈与怨愤了。但是栾佳的面容却依旧和栾凤记忆中的那样,可爱而又温柔,善意满满。只是,不用栾佳开口,栾凤也能从她的眉宇间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情绪。
“没什么,这也是应该的,是我没太注意到。”栾佳的眼睛抬起,水汪汪的,“你……认得我吗?”
栾凤的脖子朝后稍稍地垫了垫,尽量地把自己头仰了起来,让自己的眼睛可以固定的看到面前栾佳的模样。如果说栾凤重回栾家,除了这一场家宴以外,唯一还能让她有些兴趣的,就是看看栾佳了。
栾凤也知道,栾佳大概是不会认识她的了。当年,栾佳应该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的。而且最后见到栾佳的时候,栾凤还真的是一个小孩而已。时过境迁,毕竟这是两段无论在心境还是环境上都截然不同的时段,现在栾凤无论是身形还是面容,也都已经与多年前的她没有任何一眼看上去就能看出的联系了。
栾凤也知道,如果单论容貌或者声音,她大概也是一样认不出栾佳的。而现在她能一言认出栾佳,是因为栾佳的形象在这些年常常反反复复的出现在她的思维与意识当中,经过了她个人臆想的美化的。好在,到了现今,似乎栾佳的模样与她所想象也差不多,几乎可以重叠在一起。
栾凤能这样清楚地辨识出栾佳,终究还是因为另一件事。
只是看着栾佳,她好像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悠悠的清香飘到了她的鼻腔之中,这香气并不强烈,也不刺激,没有多少的冲劲。但是,这股气味弥漫的却很快,几乎片刻之间,就已经完全填充了栾凤的嗅觉。这是一股葱油的香气,十分的简朴,也非常的甘醇,只是这也代表着这种香气本身与大地相接的情况。这样的香气应该不会出现在这般高贵的场所才是,事实上,栾凤的周围也的确没有能够发出这样气味的东西才是。
但栾凤她却偏偏就嗅到了,而且还感受得这般真切,因为栾佳已经与她脑海中和这样的香气有关的意识完全连在了一起。时间已经相隔了那么久,但是栾凤依然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那一碗饭的香味,不会忘记这碗中每一颗饭粒的坚硬,然后被她的牙齿切碎,再搅动,然后聚成一团。
不过是一碗非常普通的饭而已,普通得甚至有点太简单了,油是剩油,而且还是从别的菜底下倒进来的,似乎也不只混了一种,只余下几段可怜的葱留在饭的顶端;饭也是剩饭,不知道从哪里扒拉下来,又放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