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会长,的确如同会长所说的,这位已经收到了她的礼物。”似乎是已经获取到了想要的讯息,这夜会中的女子并没有在迦的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很快收回了她的手。
“是吗?”长空沉默了半晌,才从嘴里蹦出了这两个字,“也好,也好。你就和他说明白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阴暗之中,迦甚至感觉长空仿佛笑了笑。
这说话的的夜会女子听到了长空的话,也立刻就做出了动作。她掀开了兜帽,露出了她原本的脸庞,不过在迦看清楚她的脸之前,映入他眼中的是一片金黄的颜色。
“你好,迦大人,我是夜会的胭。您惹的长空大人很不高兴,所以只能由我来负责您的事情了。”胭的言语很是轻柔,仿佛带着一股魔力,“现在,我们正在极乐城中属于夜会的房间里,至于位置嘛,应该是在碱地里了。”
“碱地?”迦有些奇怪,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是说,我们现是在敬长城脚下了吗?”
“当然,您这样理解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从会长那里接到了命令,要护送您向北走出天幕的领地。因为我们的身份,所以我们只能走一条以前从未走过的路才能顺利离开。而我,就是您这一路出逃的向导。”胭缓缓地说着,也听不出对这个任务怀揣着怎样的态度。
“你们知道我要去哪里?”迦有些好奇,他倒也不是在故意的套话,他的确对于花散给他的目标有些疑惑,如果夜会的成员们知道些许线索的话,他希望自己也能同样知道。只可惜,他却失望了,这些夜会成员甚至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更少。
“不,我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已。”胭眨了眨眼睛,“至于您要去哪里,与我无关。”
“你说的也对,也别急,毕竟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我的目的地是哪儿。”迦一时间也被胭的话呛到了,似乎再说下去,倒显得他有些自讨没趣了。不过,这样的沉寂,也终于给了他一个短暂放空的时间。对于迦来说,他终于可以环顾一下周围,看看周围的状况,更重要的是,仔细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
即使到了现在,到了现在的这一刻,迦的头脑中依然没有什么坚定的决心。对于迦来说,他仍然沉湎在犹疑与困惑的泥潭中。他闭上眼睛,静静的呼吸着周围浑浊的空气,祈祷着自己的心头能够出现一盏驱散迷雾,指引他走向的明灯。
可惜,迦却失望了。闭上眼睛以后,他的面前除了一片一阵阵来回重复循环的光晕,似乎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虽然一直强撑着精神,但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眩晕感直直地朝着他的头脑涌去。迦很少会陷入这样失控的状态中,而且就算疲惫,这个地方显然也并不是一个适合休憩的地方。
这个小小的驻足之地,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适合休息的地方。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重重的尘土与霉菌发出的臭气,而且整个过道也像是临时搭建出来的,整个环境又阴冷又潮湿,迦也几乎可以感觉到潮气渗透在自己的关节之中。
在这个又阴暗又冷漠的地方,迦却真的有这样一个瞬间,一个片刻,他的确短暂的失去了片刻的意识。这种仿若坠落的感觉瞬间带来了巨大的危险感觉,也让迦在这短暂的失神后立刻就恢复了神智。
只是,在意识恢复过来之后,迦却感觉自己进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空间。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暗影,虽然他所在的地方仍然是原本的那个窄窄的过道,但周围的人,夜会,一切的人似乎都突然地消失了,甚至连一点踪迹一点痕迹都没有能够留下。
“……迦……迦——”迦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并不清楚这是声音源于何处,但似乎可以很清楚的听到这个声音的来源,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个声音就在这晦暗走廊的尽头,很清晰。很明显,这就是让他去一探究竟的声音。
走了几步,迦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脚都灵敏了不少,在现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他的身体变得更好了,还是有了什么其他东西的加成,似乎根本就没有用多少时间,迦就迅速的穿过了这一条显得有些悠长的陈旧走道。
在这个走道的最后,是一扇横在迦面前的小木门,这扇门原本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随处可见的门而已。
但是,迦却还是停下了脚步,虽然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表情肯定是扭曲的,因为惊讶而扭曲,也因为惊恐而扭曲。他曾经在战场上见识过很多被称作“活见鬼”的人,这些人的嘴巴里总是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手舞足蹈,甚至是瑟瑟发抖。
这些人的面目向来是被迦所讨厌的,他总觉得,这些人看到亡故的战友,亲人,甚至是敌人的说法,都是一些为了逃避自己的过去,逃避自己的负担才说出的话,这样的话都是毫无意义的,相反只能显示出这些人的缺陷与软弱。
但现在,却轮到迦自己变成这样了。在这扇木门之下,迦竟然真的见到了一个过往的身影,一个他的战友、他的亲人也算得上他的敌人的身影。虽然理智强烈的提醒着迦,眼前所见都是虚假的,都是他的心里在作怪。但是上涌的情绪却在瞬间冲垮了他理性的高墙,让他完全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动作。
“你好啊,迦。”这个声音很空洞,很虚幻,仿佛是从天外而来,干枯而枯萎。余音袅袅,不绝于耳,甚至听起来都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但偏偏这就是最能攥住迦的心的声音。
珠翠,这个木门下,无疑是珠翠的身躯,珠翠的模样,还有她在石塔上所留下的最后的声调与语气。
“珠翠……是你吗?”迦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的心头全是震惊,已经很难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了。
“我是你的守门人。这一次,你准备好了吗?”珠翠的身影似乎完全无视了他这个人,只是空洞的说着她要说的话,仿佛对着的并不是迦,而只是一个人而已。
在石塔上,花散也问过迦同样的一个问题。在那个时候,迦并没有回答,但这一次,他却回答的毫不犹豫,生怕这样的场景消失。
“当然,我准备好了一切,只是……缺少了你。”迦迅速的回答道。
这个门前的珠翠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然后突然拉开了这一扇木门。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崩塌,而一片更广袤的景象也在迦的面前显现。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迦这一回才是真正的清醒过来了,他又一次睁开眼睛,看到长空和胭的第一句话就已经把他现在的愿望,现在的心全部表露了出来。
相反,这一回惊讶的倒变成了长空和胭。虽然长空并没有明显的显露出来他的惊讶,至少表情上还没有太多的变化,但他还是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才把那朝向迦的目光稍稍地收敛了一些,说道:“你刚才不还在闭目养神么,好像这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一样?”
“的确,我也这样做过。但是,我碰到了一些事情,让我想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迦没有把自己方才所见的一切说给长空听,这样玄幻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都不会被相信的,就连迦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更不用说别人了。就让长空当作是他忽然大彻大悟也没什么坏处。
“那么,你就和胭出发吧。”长空用两只手上手指互相拨弄着,而脸上也是显得很认真的模样。迦曾经偶然间也见过这样的架势,这样的动作代表着长空似乎是在认真的准备着什么。
迦站起了身,他也没有再多问一句话。即使他知道长空应该会碰上些什么事情,才会有此时的态度,但他并不喜欢去窥探其他人的事情,而且现在他也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参与其他的事情了,甚至连打听一下其他的事情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等等,迦。”迦转过头,他撞上的是长空此刻如炬的双眼,“虽然看得出你着急要走,但在你离开之前,应该不介意再听我最后说几句吧?”
迦没有开口回应,他也琢磨不透长空究竟想要说什么,所以他不如不开口说任何话。况且,长空他也是了解的,就算他不开口答应什么,长空该说什么绝对会说下去,至少在他的面前会说下去。甚至应说,除了在花散的面前,长空从不会在任何人,哪怕是大祭司暮帷的面前展现出一点敬畏与尊重。现在,不用提态度,长空的话语都已经算得上是足够的客气与温和了。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看起来你似乎经历了什么特殊的时刻。有些话,会长曾经特意交代我不要和你多提,要完全尊重你个人的意愿,不要用强制的手段来干扰你的选择。但既然你已经这样选了,有些话我也就可以说了,就当作是为你送行吧。”
迦吸了一口气,迅速的呼出,才缓缓地说道:“好吧,那我也该谢谢你的好意了。”他的急躁更多的也是在心态上,而并不是实际上的时间有多么的紧急。虽然这连绵的情绪中途被打断了让他有些不太舒服,但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了。
“冲动只能保证一时的兴致,但责任却可以让人持续不断地努力下去。冲动能够让人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但我更希望你可以有一份持续下去的动力。”长空说的倒是挺快的,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好像这段话已经让他憋在肚子里很久了,“你觉得这份礼物是什么呢?”
“礼物?”迦知道自己经常听到这个词语,但他还没有很好的去想想这个词究竟代表着什么,所以他也只是在随意的猜测着,“我的身体?我的魔力?或者我的这条命吧……”他也并不是很确定这一点。
长空轻轻的摆了摆手,似乎有些失望,但他的双眼却依然清亮无比:“这些当然是礼物的一部分,却都不是这份礼物最主要的东西。会长给了你这天幕中最珍贵的礼物,自由。而且,是真正的自由。现在,你已经完全卸下了一切,不再有圣堂的干扰,不再有祭司们的威逼,也不会有天幕利益的交织纠缠。现在,你虽然失去一切,但重新得到了你最应该得到的东西,自我和自由。在我看来,会长真的已经倾尽所能,她倾注了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才能勉强地借着这阵风把你送出去。”
迦沉默了,长空说的应该是实情,甚至是有些美化的实情。花散的日子,夜会的未来,可并不只是失去自由那么简单,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过你也不用那么在意,这些只不过是我妄自揣测会长的意图而已,但我们每个人都永远不可能卸下全部的责任。会长只给你留下了一句话,迦——这只是一次交易而已。至于如何理解,你就自己慢慢想吧。”长空仿佛像是在进行一场隆重的送行一般站得挺立,“好了,迦,你该出发了。胭,好好送迦离开,你也有你的责任。”
“是,副会长。”胭点了点头,她领着一直一言不发的迦,快步的朝着这走道外走去。而长空的目光也并没有完整的目送他们离开,而是在迦与胭的身影消失在走道之后,就把身体完全转了过来,认真的看着走道的另一边,似乎还在等待着,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