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注:这里还有一个地理上的篡改,为了故事的一些需要,我把秭归放到了江的北岸,思前想后,未免误导大家,必须申明:事实上的秭归无论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的现在都在南岸,从来没有被搬走:)
那天是阴天,虽是正午,秭归依然都有些黯淡。躁动着的云不断在天上翻滚,构成不同的形状,只是每种样子都无法保持很久,就被另一种同样短命的样貌所替代,周围的山峦被淡淡的灰色的雾气所笼罩。这种天气和这时的气氛有些像:混沌而迷乱。
我可以清晰而确实地感觉他们的彷徨和犹豫。对于我的看法,他们产生了分歧和矛盾,一时间争执不下。
但是至少有人开始砸我,不过都是些小石子,小土块。周围不断轻轻溅起的沙揭示了他们无意取我的性命,只是稍稍发泄一下。
“你们被委屈的时间太久了,希望这样你们好点。”我的声音不大,与坡下众人越来越大的喧闹相比,我的声音只能称为自言自语。而我确实也只想如此,因为我已经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
他们砸石子的技术实在不怎样,那么长时间既然只挨了几下,还不时听到有人冲后面喊:“谁砸我?……你倒是砸准点啊!”
头低得久了,我抬起头来想看看众人在下面争论的情景。就在这时,我却正好看到一颗石子向我的脑袋正正飞来,这颗准,好像就是冲着我的眼睛飞来,虽然有些慢,但确实就这样飞过来了。
我至少可以用十种方法逃过或打飞又或抓住这个石子,因为它确实慢;我有很多理由躲过这个石子,因为它对着我的眼睛就这样过来了。
但最终我决定不动,甚至不眨眼睛,一直盯着那石子飞来,毋庸置疑我是疯了。
当我决定这样应对时,这石子就显得飞得快多了,一下子就击中了我。不过我的判断有些偏差,它砸中了我的额头,眼睛上大概一寸的位置。
随即就感觉鼻子有些酸麻,整个右半边的脸就好像立刻绷起来一样。
离我近的几排,忽然没有了声音,我确信不是我耳朵的问题。而是他们看着我,接着又看看天上,接着还是大致同样的方向,又是一个石子。在前几排人的注视下落在了我裸露的右肩上。然后右肩,右臂,右边胸脯,凡是裸露出的地方全着了石子,这个人倒是玩石子的高手。不过,他砸得并不重,而且可以说,是越来越轻。
后面的士兵有些急了,他们想冲上来,这让我第一次动了身体,我做了挥止他们的动作。
越来越多的人静了下来,平寂便如涟漪般慢慢蔓延开去。静下的人们有的看着我,也有的看着他。所以,我很快便在众多定在那里的百姓和士兵中见到了正在振臂的他。
这是个很消瘦,臂膀也很细的弱质少年,但他很勇敢,也很执著。虽然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在看着他,甚至有人劝他不要扔了,他依然不断的在地上找着石子,向我丢过来。
而我依然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少年。
少年似乎有些被激怒,这颗石子看来真是冲着我的眼睛来了。他又似乎有些挑衅,因为这颗石子比以前的都慢,石子的在天上拉下一个很漂亮的弧线,让我想起破六韩的长弓又或是夏日雨后的彩虹。
这种等待是最令人难受的,但是我既能对他第一个我以为会击中我眼珠子视若罔顾,那么这个我也决不会躲,不过当石子离较近时,我决定不再盯着那石子。
不过,事情在那个石子离我一丈时发生了变化,因为,他又掷出了一颗石子,但这颗远比前一颗快很多,在前一颗石子即将砸中我时,后面这颗把我眼前的这颗打飞了,一颗左一颗右落在了旁边。我霎时感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我霍的站起来,本来只能看到脸和时而扬起的手臂的我现在可以看到这个少年瘦弱的身体了。看着他的一身衣服打扮,似乎他根本不是士兵,也不是什么普通百姓,倒像一个士大夫子弟,但这手绝技确实太惊人了。
“为何如此?”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问这个少年,旁边人也想听着少年的言语。
“我的仇人是董卓,不是你,我没那么不明事理。但确是你嫁祸益州,使我族上下只逃得三人,我得为我的家人向你问罪。”
“那你怎么不从军啊?”相对他的年纪,他的言语有些太得体了,让我感觉他很有点意思,心中对他砸我那么多下也不在意了。
“我兄说我体质太弱,不能上阵,只能做个文人。”
“那不可惜你这手绝活儿。”
“这种小孩子的玩意能有什么用呢?”
“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你有这手功夫,战阵之上恐怕会占不少便宜。你多大了?”
“十三。”
“还小啊,五年之后,你也就十七八,好好打熬一下,该可以有所成的。”我转身和后面的人说:“拿戈来。”
执戈在手,戈刃对着他,有些严肃而凶狠的问:“你可敢上来?”
勇敢的少年没有说话,直接在人群中穿过,毫无畏惧的到我眼前。这孩子太瘦了,太文秀了点。让他上阵恐怕是有些勉为其难。
周围百姓皆不语,倒是远处之人在说话,恐怕也是正在把我的话传到后面。
后面忽然上来二人,拜倒在我的旁边,中间稍长者急请道:“幼弟鲁莽,望平安风云侯原谅,敢请勿伤吾族弟。”
“两位小将军请起,”我的语气,便如我已好几十岁一般,这二人身着皮甲,身形都颇健壮,恐都是严颜最近提拔起来的带军之将,我让他们起来,笑着说:“你们多虑了。”
我把戈递给那少年,“攻我,无需顾忌,只管刺来便是。”
“小弟,不可!”这两个哥哥着实讨厌,试问我现在哪有心情寻死。
“不碍事,我想看看你能支持住我几个回合。”
少年接过戈去,我背过左手,扬起右臂,以示我只用一手与他对敌。莫要怀疑,我确实是想炫耀一下。
不过除了那弱质少年,我还看到右胳膊上红红的到处是他石子给我留下的斑点,心想是否要顺便报一下仇。
而他看着我,往后退了几步,旁边又静下来不少。
没有什么过多的准备,他便仗戈冲过来了。但这个小子确实比较坏,也不知他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竟然又扎我的腿,而扎的方向又是我的右腿小腿。
心中暗道,这个地方这么招人扎吗?心中却不慌,他的戈这么长大,远不如老鼠狡猾会窜,所以我一点都不怕。迅即现了一手,腿笔直立着不动,只俯上身,伸出手来,以手抄他的柄。他反应也很快,立刻抽回。心中暗道:不冒功贪近,可造之才。但是速度还是满了一点,被我抓住了,但是我抓的位置也不咋地,离长戈戈尖一寸处,还是用大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头夹住的。
他使劲地拽,使劲地刺,左右甩,都摆脱不掉我的手;实际上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我的眼中我的两个手指都已经变了形一般,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夹着戈刃。很快我的两只手指都酸了起来了,这下子有些麻烦了。现在我是有劲使不出来,但又不敢松,我感到他的戈正不断的乱搅,而且毫无规律,这样我松开了真指不准划到什么地方。
他的戈忽然离我手而去,慌忙之间身体后掠,而他似正用力向前,把持不住,也向我冲来,戈比身体还快地送了出去。我一步落下之刻,便是戈结结实实扎在我的腹上之时,虽然我的小腹立刻回收,还是看着戈刺进一大截。
我清晰地听见周围的一片惊呼声。
心道这下真的完了,本来一切都挺好,真没想到被一个孩子就这样把我给扎了。
不过两三个须臾后感觉不是很对劲。不是肚子,肚子是太对劲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手中肯定有些不对劲,我把手凑到眼前,随即我就放心了。看着前面脸色发青呆呆看着我的肚子的小对手,我有了些恶作剧的想法。
我奋力用肚子使劲,一下子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的他顶翻在地。
他依然呆呆看着我,周围很多人也寂静无声,让我很自然地想表现一下。反正把我吹得越可怕,以后作战时,对我们越有利,对我们的士气也更有好处。所以,最近我把自我表现当作一件大工程来做,而且做的时候非常的心安理得,毫无羞愧感。
我挺直身体,风这时也很帮忙,从我的我的前面吹来,把我的头发在身后高高吹起。我平伸右臂,将手张开,用手指从手心中拈出,那是一个三寸长的戈尖,它断了,就是这截东西把我手硌得很不舒服。我们的武器真不知道是哪年的了,真想回襄阳去问问库吏,是不是太祖和西楚霸王打仗的时候就有它了。
不过,想归想,吹归吹,我的话是面向那少年的哥哥说的:“在中原,众人皆称我为天狼将军,我的手下也常称我为天狼侯。虽是讹传居大,但如没点本事,我又怎能在人才济济的荆州位列次席,并让百姓处处传闻。恕我坦言,这种武器根本伤不得我。或拧断它,或正面硬挨一下而不伤,都非甚难事。”
那兄弟二人将那戈捡起,用手试了试那残戈之枝,眼中看我的眼神立刻就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后面的那些小将军们也一个个过去试试这戈的真假,结果眼神也有了差不多变化。我倒开始怀疑这个戈是不是有些古怪,手中又攥了攥,尤其是在断的地方摸了摸,不过,没得出什么结果。
在他们有些目瞪口呆的时候,我转过来,走过去把那孩子扶起,牵着他的手,面对众人,感觉此时火候正好,便大声和所有益州人定下破董之约:
“容智五年之期,积聚实力,整顿兵马,五年之内,吾必率军为益州百姓入川驱除董贼之患。到时与各位再谢遗祸之罪。”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不时从各处传来言语,大部分都是让我切勿失信之类言语,而我回的也都是同一句,“子睿不敢。”心中忽然想到,这哪是我大汉境内之私事。分明似三国之战,今两国同盟与另一国相争。但下面竟然没有人指出来,仿佛他们被一伙目无法纪的乱军伤害,也和朝廷毫无关联。而我居然要过来承担罪责,这天地还算是我大汉的朗朗乾坤吗?
要说各地割据自我朝定都长安之后百年之内便有了。光武帝中兴之时连田地稍多的地主士绅都有坞堡,农闲时各家佃农甚至要进行各种冲杀射箭的训练,光武帝睿智,明白这是内乱之患,便先弹压,后派兵围剿。未想有些地方的这些私军甚至能把绿林、赤眉军出身的官军击败。后虽然基本被平息下去,但始终不得完全安定。及至百年前,天下各地私军又已形成气候,幸得各种武器盔甲皆有严格限制,无法与朝廷大军之配备相比,这才还能保持安定。现在虽然没什么地主佃农军了,这些坞堡还留有不少,但多为各地军队作亭哨,驿哨之用。在富饶之地如南阳,宛城附近这种坞堡便有很多,小的有四五丈高,方圆几百步;大的有十丈之高,九层射口,竟有方圆几里有余。以致黄巾之攻宛城,甚是艰难。(说到此处,有人会说,似乎和日本人的城堡有些相似,没错,他们的城堡的建筑布局,方式,几乎就是从这时的坞堡演变过去的。作者注。)
想到此处,便立刻有了想法,如果北边司隶有乱,我们应立刻出兵,想法拿下宛城。逢此大灾,明春必有变故,也许是我们拿下宛城的机会,反正宛城本来就属南阳,南阳又属荆州,拿回来后我们也有理由继续占据它。有了宛城,我们的前方就厚实很多,各处也都没有什么防守上的弱点了。那时,我们才能安心的考虑怎么对付董卓。
“大人,您看。”我正在一边回复那些益州人,一边想着事情。没发觉后面的士兵都靠了上来,他们朝东面指着。
在我还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时,旁边的士兵百姓中有人眼尖,已经叫了出来,“好长的车队啊。”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淡淡的云雾之中终于认出了来时的山隘,在山隘下的坡路上,确有一支狭长的车队正在慢慢前行。
“他们这么快就到了!”我立刻转过去,“众位益州父老,粮食衣物都送过来了!请各位回去稍作等候。”他们虽是马车,但在下坡时,反倒会更慢些,来时就为了黄怡的车耽误了很长时间了。
再转过头去看时,只见一个白点在众多黑点拱卫之中中,显得那么顺眼,而车旁可以看清的白色大麾。我立刻知道老师派谁来处理这里的事情了。
将甲胄束好,再和严颜说话之时,他的态度就要亲近得多了,还提醒我我额头上有个小伤口,所幸没出什么血。
而我想去擦擦伤口时也才发现那个孩子的手还一直被我攥着,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别跑。便与众位将军行礼,说是将军,除了严颜上了些年岁,又有那份生活阅历,那种岁月沧桑无法掩盖外,其他人都只能称为小鬼,和我比都显得嫩了一些。
“为大义,居高位尚能为人所不能为,将军真英雄也。”这是一句很正统的话,表达了严颜的看法。
“今春听说荆州出一少年英雄,十七岁即封侯,今日一见,气概度量,非我等能及。”一个与我差不多年岁的少年也来了这么一句,他似乎是剩下小鬼的头,气质上显得更出众些。但是他把我当孩子显得他大一些,这就不好了。我还是很喜欢当老大的,因为在家只能当老幺,那么在外一定不能这么憋屈。
“这位将军,似乎年岁不比子睿长吧,为何如此故作老成啊?众位除严颜将军与我互通姓名,其他各位能否告知子睿啊?”当然我说这句话时,口气也显得比较老。
“不用比了,你的生辰,今年年初便传之我们那里,蜀中八岁孺子皆知。你建宁二年腊月初五生人,算来至今方十七年十七天,只因生下不足一月便过年,故而算十八岁。末将名姓张,单名任,却虚长你一岁。其他人便由我替你介绍,此人姓高名沛,祖上自河北迁至梓潼,与你同岁。”此人很是拿得出,放得开,在其他少年还在互相对视时,他第一个自我介绍,言辞不卑不亢,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活泼,比我还清楚我是什么人,至少建宁这个年号我都不急不得了,只知道我生后这些年今上就换了四个年号。“这个人,别看他看着老成,实际是我等披甲领兵之中年岁最小者,比你小两岁,名唤雷铜。而这三兄弟姓吴,最长者为吴兰,与你同岁,次者,吴班,小你一岁,最幼者叫吴越。我等也是这次才知这小兄弟的这手本事。”这孩子听得我们言语,原本很是勇敢的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头都低了下来,站到了自己哥哥的身后。不过看得其他人的样子,多有心中尚有芥蒂者,心想这个结恐需破董后方能解开,或许永远没法揭开了。
“再得一两个时辰,我们就知道下面该如何处理了。今年荆州扬州大水,我也不知老师会如何安置这三十万百姓。”想到姐姐的到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这几个时辰之内,我一直头脑转得极快。所以,我立刻发现下面我必须得做一件可能事后得弥补很久的事情。虽然可以先和姐姐打招呼,但凭良心说话,姐姐还是有些小心眼,小脾气的,这次我又会那样来这么一下子,姐姐脾气就是再好,也会憋一肚子气,我想我会有段时间没好日子过了。所以当下拿定主意,不想以后的事情,先去和姐姐碰面,打个招呼。
接着,我转身对众位刚认识的各位益州将领道别,说要去迎接荆州来人。
“平安风云侯,你这就显得太瞧不起我益州人了。既然我等是暂借驻扎在秭归,这种迎接的事情也就该让我等来。张任、雷铜速统二百盔甲齐全之轻骑……”
“颜将军,真的不必了,这恐怕就我去比较好。”如果不和姐姐打好招呼,我就更难过身了。“来者正是我的家姐。”
“女的?”大家很是惊讶。
“对,我姐姐。”
这下面花了我很长一段时间解释,不过他们还是感到很新鲜。解释的时候我又一次很自然骄傲地替姐姐好好宣扬了一番。由此很多人赞叹之余都主动想去迎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成为三个月即平吴地二十多路乱贼的的大军统帅。
“那你平时行事谋划是否经常出自令姊呢?”张任很警觉,但他的这句话似乎太有些煌煌然于天下,严颜都看了他一眼,但是回过来看我的眼神中也有些疑惑,当我夸奖完姐姐后,我便感觉我说漏了嘴了,必然会让心里明白的人有所疑问。
“有时也会,可姐姐的计策谋划太妇人些,至今未用一次险。可能多时候不用险无法脱困,无法歼敌。”这句话我斟酌了一会儿,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可能会伤着益州人。
所以,最后我的话是,“如果不是我北巡自己封地,姐姐也不会出来作这些事情。只因自小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我读兵书之时,姐姐常陪我一起,故此熟悉兵法;每每我有妙思,也与姐姐讲;所以时日久了姐姐也明了这些东西,只是平时她多是做饭,裁衣,兵法上与普通女子相比也许长了许多,但绝不及我。吴郡得平,多是靠那些反贼皆是不通兵法之人。与董卓对阵之时,吾姊不过做些调度粮草之用,未曾得许入大帐参议,免扰我与众将商议。”我这样把姐姐贬低了一番,却好像我受了很大冤屈,又没处和人申诉,心中只觉无以言及的痛。
我宁可立刻昏厥过去,让姐姐慌了神带我赶紧回荆州,不要理会这里之事反倒好。现在我必须和姐姐赶紧见个面,否则今日我非得被抑郁至死,还会伤了姐姐。
可下面发生的事情,让我去和姐姐联系的事情彻底被搁置。看来我的运气也不是一直很好,至少这天很糟糕。
那时,我已上马,严颜命张任陪我去迎接。他们的马匹很少,所谓的二百轻骑已是他们的最大动用了。马色马种之杂,一眼看去,便如卖马的商队一般,显得很没有章法。但值此时他们还能这样,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可以提的。
忽然有士兵来报,说江面西面远处水面上竟现一片异色,慢慢自上游下来了。
未免百姓恐慌发生混乱,此事没有公开。
“张兄,迎吾姊之事,便拜托兄了。”言毕上马,“严将军,我们即刻去江边吧,让吴、雷各位将军,把士兵整好列队,等候命令。”
走之前,我还是看了一下吴越:“等哥哥们回来,不要乱跑。”
“风云将军,这里既然是我们益州暂借之地,此事便由我们来应对。便请你离开此地吧。”他们称呼我总是这样,混乱之极,好在我不在乎。所以,称呼越来越多。
“严将军,你视吾为临阵退缩之人么?既我们荆益二州,同视董贼为死敌,同居荆襄之地,值此危机之前,我们便更不应有这些你我之分,推诿之词。”
他点点头,从士兵手中接过大刀,而我则依然空着手。
“吴兰,吴班,带你们部兵马速随我们去江边。”严颜开始发令。“高沛,你部登城;雷铜,你在城外候命,注意保护好荆州来人。如百姓问道,便说我们准备动身自水路离开,而水上正在迎接荆州军上岸来接管秭归。”
虽然知道董卓一时没有办法搞到这么多船,但是我们还是把所有的坏的可能都想到了。如果对方扎制竹排,虽然放排下来的危险性很大,但要是让他们真的过来了,今天这里真的没什么人能活。对方二十万人下来,冲下一半人,也是我们的十多倍。看着周围的很多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稚气未脱的领兵之将,便感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有点运道的少年罢了。而今天似乎开始背运了,可这一背运,也许命亦将终了。
“让雷铜组织着百姓自栈道先行撤走。我姐姐必会带来一些军队,这些兵士经过不少阵仗,我想还能多抵挡一阵。”
严颜点点头,旁人又牵过一匹瘦马,他翻身骑上便与我一同入城向江边疾驰而去。早知道会出这事,就带着天狼了。不过带着天狼也没用,倒可能会堕了天狼的名声。
从陈哥那里借兵的主意我也想过了,但被我否定了。因为即使他们来了还是太悬殊,而且最重要的是荆州最后的防御一下子空了。如果让他们冲出峡口,那我们就真的麻烦了,现在还是守着山道和西陵峡出口来得更为稳妥。所以,我命手下两个兵士赶紧飞马回去报信。而剩下的和我一起去江边,现在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现在我想的就是希望秭归的江边能守住。但秭归的城防似乎只防陆路来人,水路这面就显得非常薄弱,如果人少,还感觉挺坚固的,但一旦人多起来,在这几十丈的距离上一起向上进攻,我们显然会有些忙不过来。如果这次能撑过去,一定要把城墙围起来。以后运物登船,卸物入城会麻烦点,但总比被人轻易突破好得多。
城门口开始有百姓打着包袱出来,士兵们也不阻拦,再看门内的秭归,本是萧条,现在就显得有破败之气了。
考虑诸多事宜之间,路过楚家门口,好象门是关着的。而这一路上,随处可看见秭归的百姓正在往门窗上钉木条封家,不少人也背着包袱准备出城了。
到岸边时离岸数十丈内已全是人了,除了已经严阵以待,一队队已经摆好阵势的士兵;还有很多士大夫和家眷。现在那些官宦们正在整船整船地向下游撤离,江上还能看见十几艘船向西而去。船看来早已开始载人离开,岸边的船比昨晚少了很多。到处都是小孩、妇人的哭喊声,而有些烦躁的我心中正在大骂着,滚吧滚吧,早滚早好,免得给我们在旁边哭闹,分我们的心。
倒是还有些不愿意走,其中几个正在岸边和人起着争执。
而另外一个有些富态的人,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本打算上船的他,却没有上船。
岸边最后一条船也走了,剩下的就是准备面对死亡的人了。
我是从其中一个人的特征知道他们是谁的,一个在众人之中,显得又高又瘦的少年,也在那些不愿意走的人当中。而他的旁边还有好几个相仿年级的人。而再旁边还有一个富态的中年。
“剑阁侯!您怎么还不走?刘贵你怎么搞的。”严颜靠近时又焦急又生气地对一个似乎是江边的指挥者说。
“叔父忽然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了,你叫我怎么办?”一个年轻将领也很无奈,他的长相倒和他的叔父没什么相像,此刻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刚和严颜说完,又转过头去,“把木栅摆过来!”接着又转过来,面对他的叔叔。
“算了,我的儿子不走,我又怎么能放下心走。吾妻已殁,若独子殒,我亦无念活于此世。”
“父亲!我们不能这样躲了,董卓都打到这里了,荆州人靠不住的,孩儿今天便要为母亲报仇,决不让我益州人蒙羞。”单凭这句话,我觉得刘烨将来肯定会有出息,只要他今天能活着。
“剑阁侯,小弟平安风云侯谢智见过,令郎有如此英雄气概,实为为父之福啊。”
“哦,平安风云侯?剑阁侯刘徽便是愚兄。多谢平安风云侯夸奖,烨儿还不过来拜见,一点礼数都没有。”他的语气很有些颓废,又显得很没有精神,也没有那种万户侯的气势,和他的儿子真不能比,他看着刘烨有些不服气的和我行了个礼,摇了摇头,“对不住平安风云侯了。可少不经事的他又怎知厮杀之残酷,战阵之血腥,在剑阁北楼,乌云压城之时,这孩子被妻锁于家中,又怎能知晓董军凶残,西凉军的彪悍。那时我已死过一次,这次无非再死一次。风云侯,我本就不会用兵打仗,一切便交由你了,请照顾吾儿。”
“剑阁侯切勿多礼,子睿定当竭尽全力保护剑阁世子。”
“多谢了,烨儿,与你这几位小兄弟自己小心,父亲在这恐会让他人分心保护,我这便回府去了。”他孤单归去的背影,是一幕有些悲壮而温暖的情景。实话讲,我有些羡慕,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父亲。虽然他已被董卓真正的击垮,让我有些不齿于他现在的懦弱。但他还是留了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孩子分心,又离开了即将流血的战场。光为这,我便想向他致敬。
“你们有武器吗?”几个人都亮出了刀剑,相对来说他们武器还蛮精良的。
“你呢?”刘烨对我没什么客气,显然他看出我两手空空。
“我们的武器不如董卓好,等他来了,抢一件便是。严将军,我们这就上城楼看一下吧。你们也来吧。”我才发现我还没看到那幅异相,心中只想着厮杀,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有些太好战了。
如果说秭归郡是个大水袋,那么秭归城就是那个塞子。
秭归东西两边的城墙自水连到两边山上,再由山上连回坪地,在两边摊入水中的城墙上各有一座三层箭楼。
如果有更朴素的说法形容秭归的话,那就是在一条临水的由坚硬岩石连成的山梁上剜出一个大豁子来。
上得箭楼最高处,便见到了那一幅很奇怪的景象,不过现在比当时描述的已经近得多了。
西陵峡上游谷中雾气竟也泛着一片粉红色,及至临近可见之处,约十几里外连到不可见水面处,有一大片完满的红色的东西正往我们这里随水袭来。要说这是董军,我想象不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看着这么壮观浩大的架势,换作谁又都得准备一番。
那个叫刘贵的青年军官,也和我们说了这一切的情况。
“刘贤弟,你做的不错,为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既是这样,确实该疏散众人,因为谁都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怪事。”
“这到底是什么?”很多人都在互相问,但没有人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答案。我注意到严颜依然在沉思,不过最终他还是摇摇头。如果他都不知道,剩下的这么多毛头小子就更不知道了。
远处水面的这片红色,让所有人都感到紧张。先不说这红色是什么,光说红色后面会不会跟着什么,就够让人忧心了。因为上游就这么一个姓董的,如果上游几十里的江面都变了颜色,那么必然和那个姓董的有关联。
首先,我想知道,那红色的是什么。我知道那是废话,谁都想知道。现在整个脑海里全是红色,我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但是有人比我先说出来。
“血?”吴兰忽然怯生生地说,旋即又悲愤难当地说:“难道,董卓……”
“不是。”严颜冷静而不容置疑地抢在所有人之前推翻了这个想法,也安定了楼上所有人的心:“在你们还是孩子甚至没出生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你们该知道吧?”
“党锢之祸?”在其他人还面面相觑之时,我先说了出来,因为我从很多人那里知道了这事,而一个极北的老人的话,让我隐约感觉我与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是,那时我年方十六,夏日在广汉沈水边姨妈家避暑,姨妈家前沈水不过是个浅浅的溪流,那时节,我无事便去戏水,姨妈也不怕我溺水。有一日,我早上起来得晚,只感身体燥热,便想下水凉快一下。出来后便也是这般光景,远处红红一片流下……”严颜停了下来,似乎不愿回忆,当时情景。
“严将军,便只说那是怎么回事即可,有些事情,能不提就不提吧?”
“那天,益州刺史在广汉城外,沈水旁,将整个益州捕来的一千多党人,全部处死了。”所有的人都是一片惊诧之声。
“除非现在董卓能同时杀掉五百万人,而且全部丢在水中,否则,绝不至到此般百里一片红色的光景。而且,这颜色不对。如果是血,这色彩应该非常鲜艳,如果不知道的少年第一次看见,甚至可能欢快地跑过去看个究竟,我当时就是这样的少年。”
众人便再无言语,只是看着眼前暗淡的红色慢慢近前。
我是众将之中第一个离开箭楼的,眼看红色越来越近,我决定去江边看看怎么回事。
下来后,我的士兵们正在下面等着我,旁边益州的士兵正在看着他们。
“怎么了,天狼风云侯?”他们从来就找不到一个固定的词来称呼我,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我也不知道,等我去江边看看吧。”
“要不要打?”
“怎么了,你们很想打?”
“是啊,跟你来夷陵的兄弟都和我们说了,跟着你冲,不要回头,就没事了。没有人挡得住您的。”他们对我的信心比我自己对自己要强很多。
“我下来之前,你们就在下面一直谈我?”
“嗯,当然。”非常理直气壮的表情,让我又涌起了揍人的念头。
“可能都要打仗了,你们还这样肆意谈笑,不象话。”
“打仗怕什么?你看他们这么紧张,敌人还没来,他们就不行了。”益州士兵听了这话显然不能答应,很多人都哼了一声,听见我们话语的兵卒全振作起精神,使劲握紧手中的武器。从这意义上,他们这样闹闹也算有益。
一个士兵把他的戈递给我,被我拒绝了。
“我们的武器太差了,今天你们也见到了,我用手就可以拗断你们的戈,扎在我肚子上也伤不了我。”这话是说给益州人给他们打气的,但是也有自我吹嘘一番的居心。“待会他们来了,跟着我,别落后,我夺下武器,你们在后拣起再向前冲杀。”
好了,大话吹完了,脸皮厚实了,心中也算定当了。冷静下来,去做该做的事情吧。一番胡乱臆想之后,我就穿过一队队的益州士兵,来到了水边。
那份怨毒的红色越来越近了,可身边的黄巾小子们,好像浑不把这些异常放在心上,不时问我这问我那,然后就在后面交头接耳,让我整肃了好几遍纪律才收敛起来。
红色终于流到秭归,所有的士兵都离岸三尺把武器握紧,仿佛那那片红色下会蹿出人一样。没有人靠近水边,大家都在准备迎敌,虽然还看不出敌人会怎么过来。也许根本没有过来,但是依然没有人能放松警惕。
而我总觉察不出这片红色和董卓之间的联系,虽然我知道肯定有联系。在红色把整个眼前染红后,我一个人走到水边,俯身下去,看着这红色,感觉有些奇怪,便用手捞了一下,随即便抓带出一些东西。
软软的,水水的,混着气泡,这是对它们比较平实的描述。用力一挤,再张开手时,就是一把暗红的渣子一样的东西了。想起在陈梁军中所见,恍然大悟,对身后的人大喝,“速派人报之严将军过来。”
“我就在此。”严颜等人居然一直在我旁边不远处,我却一直没察觉出来。
我张开手,在长江滚滚浪涛声中,严肃而凝重地说:“这些是木屑!董卓在造船!而且是同时在造很多船,这些就是他向我们示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