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两位夫人到底想的都是什么?忆起银铃那句:“她不会杀了我吧?”感觉这些回复竟有一种浓浓的求生欲在其内。我现下倒似那日被表明心意后的忻儿,不过伊人却已侃侃而谈了。
“银铃和佩儿姐姐二人都说过,感情上的事情,子睿不会旁敲侧击,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别人心意,她们也很欣赏你这一点。若想要知道答案,便是自己去问,甚至不问,直接表露自己心意,则是非对误,份属错过,也都仅为彼此得失,而无虞其他。而且还说,自和她们一起,你便刻意躲避之后一切男女之事,甚至编造各种奇怪的由头搪塞,却不遗余力撮合别人,尤其是我。她们理解你,心疼你,也相信我。”
“难道不应该是相信我,为何是相信你。”我总觉得这后面话头有点问题,当然现在事实证明,我似乎不太可信,细想一下,可以删除似乎了。
“银铃初见我,除了开始互相行礼,便一时没有说话。我本来有很多问题,可看着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银铃看着我,就这样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就说了一句:铃知黄小妹心中所属。我见佩儿时,才一见面,佩姐姐笑着对我说:你赶在子睿前到这里,我便明了小妹之心意了。两位夫人其实都很厉害,一句话,真就让我无话可说了。至于之后的貌似应允,反倒让我对她们心怀愧疚。实际上,那日吐血晕倒之时,我其实就在尚书台,我只是想看看子睿到底每日要面对什么事情。安国夫人便给那日值午的人放了假,只留我在其内。让我随意翻阅,我其实就在那些卷宗架的后面。”
“呃,佩儿好像是和我说起你,被我打断的。然后因为有人找过来,我就躲过去了。不过,尚书台……是,那天是没有在那值守,我竟没注意,可能都是为了避祸的。不过,门口没见其他鞋子啊……”
“我一路赶路过来,鞋子早烂了,安国夫人找人替我带着那鞋按尺码上街去买一双。”
“不过,我那日听你编那瞎话坚辞霍然林若……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我想我还是抽身离开,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生活,别害你破了自己的说辞,让你失信于人。那几日,你昏迷不醒,我心乱如麻,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两位姐姐虽然也紧张揪心的你的病状,但还在前后帮你处理政务,内廷琐事种种。我感觉在这里找不到事情可做,帮不上你。或许跟着仲道兄,在书卷中不问世事,相夫教子,将来我若生个男孩,让他去跟着你和两位姐姐学各种经世之学,莫要似我们这样百无一用。啊,子睿小心点,有点疼。”我听着有点入神,无意中手指搓过了她的手掌,看来是挺严重的。
“对不起……那你最近如何吃饭?两只手都这样了。”
“用木勺舀着吃。”她笑着,做出个有些别扭的捏勺样子,旋即又收敛了笑容:“唉,本想着卸下一切,回到雒阳,还和仲道兄一同回他老家,却未想他一家好大排场,一个个嫌我门第低微,早前曾是合肥郡王的侧室妃嫔,不干净。仲道兄既难说服其长,又不敢自为做主,竟气病下了。他这一病,他家人竟以我为不祥,将我赶了出去。令尊和蔡大人听闻,先后来看望仲道兄,令尊还收我作义女,想要帮着撮合,也能让仲道兄除这心病。未想那卫家,却说已和袁家已订有婚约,不可违逆。场面上便已把我当做令尊女儿为礼,却不再谈亲事之事。”
“袁家手伸得好长。”我惊呼道。
“我本生于小吏之家,听过官场心酸故事,并无意于官场,故而无知。我原以为你们四辅政已经很大了,这袁家是怎么回事?”
这个事情略有些繁琐,但是还是可以简单解释的,在我们那个小朝廷,我经常得给某些自作聪明的老粗讲天下大势:“在我们出生之前,朝堂上有清流士族和宦官两大派,朝堂之上争斗不休,最终宦官胜,后即有党锢之祸。袁家四世三公,朝内外势力很大,所以能独善其身,不受牵连,宦官也没有更多为难。很多不愿攀附宦官,无法做官的清流读书人不委身袁家等世家为家臣,便只能一世布衣,我等借黄巾之乱而起,皆非累世世家宗族,原本在士族中缺乏归心之力。只我父亲,稍有些地位,也不过是个前朝功臣蒙荫而已,而我等使计尽全力铲除宦官,扫清外戚,虽赢得民心,但得益最大却为袁氏等累世公卿。现在我等掌控内朝,但外朝和地方上,还是袁氏及其他世族大家更有权势,这次分封其实也是这般妥协之故,之后,我们只能慢慢累积实力,以图重整朝纲。”
“这袁家还真可恶。”
“也谈不上可恶,至少他们能护一方安宁,保一代贤能,其实他家手下,颇有些我甚仰慕并愿结交之人,袁家也有不少温文尔雅谦良恭让的君子。只是他们家也只能做这么多,无法兼济天下,以利万民,能为之,却无人为之。只能换我们来奉天子以讨不臣,使社稷重归正途。”
“难道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到底站哪边的?”虽然还没有过门,但是还是得教育一下,这是基本的立场问题。一个是我们角度说的话,一个是我们对立面说的话。
伊人还算聪明,甚至开始有些撒娇的意味:“嗯,我不喜欢朝堂权术,也不懂政争手段,疏忽了。但忻怡一定会支持子睿的。”伊人又来了。让我总感觉,她的意思是她一个就顶得上风云二夫人之名。
“唉,以后不能这么乱说了,那一个现在可还在益州之南呢!虽然根据你和我说的那些,我估计你们俩自己也互相弄不清谁是谁。”
“所以,我说我是忻或者怡都可以啊!”伊人完全是肆无忌惮:“我们就是你的风云夫人,占光你的字,再不让人有可乘之机。要不然如何对得起我自己,铃佩两位姐姐还有义父,二哥二嫂。”
心道果然是被算计的,不过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最终抉择是我做出的。我摇摇头只能放过这个话头,继续我之前的话题:“我在做司隶校尉期间,看了很多典籍,都是我大汉各种琐碎记录。为何立朝之处都分了田地,逢上新帝登基,还有赐民爵,减赋税,免徭役,但为何总会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在下面看过,很多农户交不起租税,都卖身去那些豪门大户家为奴,自是再无户籍,却无虑算赋,徭役,只要给主人家交上地租,日子反倒比当我汉家户籍之民好得多。有些世家大户,在他家土地上都要走几天。那年大封天下之初,我尚不明所以,后来我才明白其中之妙,户口之数,本非典籍实记,让世家大户对地方豪民,即便两者苟和,也一定有一方受损,一方增益。”
“为何一定有盈亏之分?”
我在账内踱步,考虑好词句慢慢解释:“党锢之后,很多地方官员都是阉党提拔,不堪使用。朝廷赋税已经收不上来多少了,年年下降。地方上以各种灾情向上申免赋税,还常一地全部官员联名上奏,再由刺史为此背书,上面免了,这干却集体中饱私囊。六百石的刺史都能拉起几万人的私军,这还得了?分封后,现在只需按额足额交上往年该交的,一块地方,钱出得多了,还多了一波人来分钱。肯定会有矛盾的,哪家闹起来,我们就调周边诸侯以大义灭之即可。”我尽可能用她能理解的语言和她讲。免得她反问一堆名词解释,正如当司隶校尉那一会儿,我不停地问老爹,惹得老爹教训我,让我把不懂的词收集好了一起给他,别不停烦他。
停顿了片刻,看伊人似乎点了一下头:“而给我们四辅政分封的除了荆州冀州却多数是穷山恶水或是直面外敌之地,那里反倒不会有什么太多污秽,因本身无大利可图。天南多蛮夷,并凉面鲜卑,买官阿谀之辈是看不中的,使得我们布政反倒轻松。所虑者不多,图之者亦少。冀州四面环山,东北扼幽州之口,东南隔岸观青兖,西南接司隶,西北靠并州,那里又是袁氏河北故地,必须要有强人据之。我不行,只能让孟德兄去。当初灭宦官,诛何进余党,都是孟德兄之谋划,那真是果决迅速,虽然有些残忍,有伤人望,但仍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没那么狠,做不了那么决绝,但他做的是对的,我替他扛杀戮恶名都心甘情愿,是无上光荣。当然,也没啥用,官场上的人都知道不是我,耍几次狠,仍然没人信。”
我越说越慷慨激昂,伊人似乎也被我感动:“真希望能在什么上面能帮上子睿。”
“你站在我背后,安安全全的,当我卸下一身是血的盔甲时,看见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看着我笑,便好了。”慷慨激昂地谈情说爱,我好像还蛮有天赋的:“天下人昔年能为众贤良护其后,无使其绝嗣断祀,智蒙其恩而活,我非忘恩负义之徒,便终要还天下百姓一个个人人皆可安居乐业,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贤良方正皆有所用的天下。到那天,我便与家人归隐山林,不再问这世事。之所以我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我以观其复。因为之前那么多古圣先贤,似乎不消百年,仍是同样故事往复,但那时古圣先贤不在。故纵使日后还有乱,那亦付子孙辈,因智已不在。昔可有张良萧何,今可有吾师及孟德,日后亦必有后智后贤。功遂身退,无使子孙恋权位,可免鸟尽弓藏之险,可留为国为民之风。入世只为扶危济世,事定则退而为民。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智),邦无道则愚,其知(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但国家只有宁武子这种人,何人扼制其邦无道了,此时,便需如我者。既为民,复为天下公义,待其有道,复还政于如宁武子者,其他又何足虑?”
伊人眼中闪着泪花,站起来,几步扑到我身上:“终知铃佩皆言君愚,却甘之若饴。”
账外忽有人传:“李长史命我等来邀请越侯及夫人赴宴!”
伊人吓得赶紧跳下,退后几步,见无人进,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抹去眼泪。
“走吧,越侯夫人!”我伸手邀请,她欣然接受。
回去时没有骑马,请军医帮着上药再包扎一下手上伤口,坐车一同回城。天仍阴着,天眼看着就要黑了,新晋的农人们也纷纷回山坡上新搭的茅草屋准备吃饭休息。城旁水势看着宽了很多,声音却没大多少,水面甚至平静了不少。
路上伊人说我无欲则刚,因为不贪财,不恋权位,才能如此决绝刚强,我说我亦有欲。
她问我有什么欲望。
我欲与卿一生共度。
伊人嫣然一笑,转脸不再看我。
我正欲凑过去再说些什么,黑暗中一骑忽近,急速勒马。
耳听得子实声音:“为何不掌灯,欲掩盖何事?”
只得在车上站起身来:“兄长又有何事,我这不赶来了?”
“怎么如此之久,你们又干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兄长似乎有些不良想法!”
“然弟并无证据,是否?那便不要废话,快点,兄将饥馑而死矣。哦,汝先过来,有事相商。”
“有事相商,便客气点。”
“我给你的脸面是有限的,快点过来!”
旁边伊人笑声有点压不住了,我只得赶紧下去。
一起稍往远处些,他压低声音与我说道:“我刚徐大人谈了一阵,徐大人似乎还挺看重阆中那位段大人,言语中透着担心,因为段是西凉人,也很受董贼看重。本来梓潼义从都在山里,现在忽然都在此耕种,若段不肯降,甚而派兵来攻,这一路山路又无义兵阻碍,恐有危险。”他顿了一下:“你看你给哥添的乱。”
“我不一直在这里么?”
“说正经的,不要自吹自擂。我想的是,一旦有人来,一定要保证梓潼城门不开。阆中军力不够,我们三处……也就是关,城,老城,都死守不出,让梓潼的义军进城或守关即可退敌。徐将军非常推崇段将军,我特意观察了徐的军队,纪律严明,操练法度很是严谨,若徐将军很推崇段将军的话,那若真打应该就不算很不好打,而且最怕的三军难以互相协调,被人钻了空子,再让人混进梓潼,做点什么手脚便不好了。我明日还是要出关,没法一直在这帮你看着,你马上派人通知一下梓潼义军,一定要做好警戒,别让老子被断了去路。我已派人两边通知,嗯,刚才请你的,顺便就通知了,反正你就是个幌子。一旦有人来袭,你在城头视线好,若看到那边山头有异样,你只管在城内鸣金示警即可,两边我都已经安排好。”
“你咋不和徐大人直接说!”我确实有些不满。
“说了,也告诉你一声,毕竟你终究还是个幌子。好了,我先去了,快点,公主都到了。放心,我们俩私下已经一起拿你说笑过了。”此贼拨转马头,迅速离去。
回车上时,发现伊人在憋笑,我无可奈何。刚才开始声音还小,后面那贼声音就按捺不住了。
“你笑吧!”我觉得憋着确实不好。
“为何老是说你幌子。”她似乎就这点上有点不认同李长史。
“哦,军队不是我越国带来的,领的是其他国之军,我并不知其兵,兵亦不确知其将,其实这里有兵家大忌的。但此次讨逆,大义之旗,就算我不在,他们所有作战也会有特定的指挥。我是履诺而来,却因准备不足,没有带什么军队,众兄弟给我妆这个幌子,已经非常感激了。很多他们的应对计划,早在我来之前都已经备好。所以,很多指挥我是直接让渡给手下,我专心当个幌子即可。能做这个,已经是因为我还多少有点地位。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其实我好指挥的,可能只有天师道教的军队了。当然,熟悉一阵后,最后在成都那,估计我能指挥多一点的部队。”我唯一有些不自在的就是,他们其实不用给我留面子,早点告诉我,比我自己发现要更好接受,但想想,他们似乎这么做也是对的,也亏的他们了解我,也亏得我是这种脾性。否则这事是会有些麻烦的。实际上我少说了一句,我一直在讨逆前线,对我不去雒阳是极好的推辞。我不想告诉她,是因为有些事情确实很黑暗,她还是留在阳光里更好!
不过,有件事情,确实也是可能是他们考虑过的。我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我的急智,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终究还算是有领兵能力的,尤其不带很多军队时,其战力甚至是可能超过银铃的,至少银铃这么说过。所以,让我领军可能是要准备面对各种突发情况,而我似乎是确实是最合适的。
经过一番自我褒奖及安慰,我终于在进城前就欢欣鼓舞了。
伊人尚不明白,忽然恍然:子睿是饿了吧。
我点头,回以微笑。然后命我那两个总是跟着我的兄弟,让他们赶紧吃饭,吃过饭将李长史交代的事情,飞马去那山上告诉梓潼义从,不过要走大路,不能践踏禾苗。
两小子居然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反问是什么事情。只能再和他们讲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两小子其实蛮上道的。
今日李长史首席,姐姐次之,我更次之。姐姐以兄称子实,回头却唤伊人弟媳。自始至终唯独好像把我忘了,只有间或来些莫名的凝视,蔑视和忽视。
晚宴有一道特别的菜,是那只大雁,腌渍后,炙之。今日夜里那位姑娘换了女装,自称闺名唤悦,还说,那雁被箭所穿,只肩膀上还有一处箭的擦伤,可能是在水边喝水时,被人用箭伤了,慌不择路,逃进了城,便被我射死了,还夸赞我的箭法确实好。
看着姐姐瞅我的犀利眼神,伊人偷偷问我,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我看她不吃什么,知道她手不便利,也不顾忌什么,直接喂了她两口,想堵她嘴。
子实在晚宴上倒是和我一起互夸对方种种故往英雄事迹,一如我们兄弟往日一般,私下从不留情,场面上市井互吹。唯独说道箭法,却说是我手下那个破六韩烈牙,箭法举世无双。我也点头称是,伊人终于开心说道:那却是我弟。
徐悦看黄忻一身戎装,酒过一巡,便想要和黄忻席间练剑助兴。
我刚要推脱,伊人却持刀起身不做推辞,还和诸人行礼。
姐姐这才我和说一句:这真是咱家的才女?
弟亦茫然不敢认也。
未想姐姐皱眉看忻儿出来,却自己起身,挡在身前:“悦儿妹妹,我这弟媳也是琪之义妹,本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只因跟了我弟,放下身段去做些舞枪弄棒的粗活,武艺难与妹妹相较上下,莫若便由姐姐向你讨教几招。”转身却接过忻儿手中之刀,目光温柔:“弟妹退下,你手有伤,今日不宜舞刀弄枪。”
在庙堂之上的琪姐真是诸般完美,当然私下也无什么缺点。虽然只是心中所想,但还是赶紧加了后半句,想完尚有点心虚,生怕姐姐感应到这些。
两位女子皆着女装,只是姐姐的更华丽一些。徐小姐倒也大方,口中请公主姐姐赐教。
少时稍作礼仪,二女竟就衣袂飘飘地斗在一处,看着身边重又伊人的眼神,显然她知道自己和厅中二人相差甚大。我再转向另一人,那野人本兴致盎然,专心致志看着场内,应是感受到旁边疑惑的目光,这才转过来,那表情分明是,我见过伊人练武便已经告知令姊的意思。
我回脸安抚了一下伊人。伊人仍不自觉,甚至有些沉迷其中,只能偷偷说:“因为今天我们都必须赢。”
场面上,姊姊已然处于上风,但旋即在一招虚劈,逼退徐小姐后,便说:“徐小妹手段真好,算作平手吧。”
赶紧一众一起喝彩。
徐大人显然想不到有些看着极美的贵人,竟有如此手段。
子实兄却兴奋起来,与众与两位女中豪杰同敬一盏后。站起身来,说今日兴致正好,莫如我来也助兴如何。
谁愿与真在厅外一战。
转脸观瞧,才注意到,厅外确实布置地像个校场一般。因有些迟到,我进来除了与众人唱喏赔礼,便是只顾和她叮嘱种种,加与人引见行礼,再私下谈及言语禁忌,却未注意今日布置似乎就是个武局。
随即厅内掌起火把。子实就这样站立院中,自兵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长枪,傲然伫立。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我基本连佩剑都不带,但到哪都带着弓箭,显然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箭术更有信心。
少时,仿佛是内部商议,对面便不停有人去与子实对敌,因为都是真刀真枪,双方点到即止。子实兄着实英雄,显已收力,仍明显技压群雄,基本十几回合内,便被打落兵器或是枪尖虚点要害。若非有意相让,或许对手们都是长于马上砍杀技术,却逊于马下技击吧。
几个一番操练过,徐大人便不得不说:恐只有华将军能与李长史一较高下了,不知越侯与李长史相较,何若?
“兄较智更多胜面,弟不如也。”
“这番不过瘾,我与弟打个痛快,共助酒兴。”与我使眼色,我只能站起,先向主人们示意献丑,再转向子实兄行礼说:“向兄再讨教一番。”
“之前与弟几番打斗都未分出胜负,这次定和弟打个痛快。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可以打了。”此话明显耳熟,只换了几个词,下午他说过似乎同样的话,心中不免狐疑。言未毕,忽有黑影至,幸得心中留意,速绰于手,竟是一段木棒,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去返身兵器架上,如下午一般,大手一抓,手腕一抖,便抄棍于手,不惜崩坏兵器架齿孔。
虽然没有披风,弓与箭壶亦早卸下,我仍作势复原下午自己当时的动作,只是换做整理了一下项颈和肩部的盔甲。
子实与我笑笑,大家彼此心里有数了。
于是我们绕场,待得他一声子睿小心之后,我们将下午所打的一架,更快更凌厉地演示了出来。心中轻松,几乎知道下午所有招法,甚至可以提前闪躲,反攻也留好提前量,打空更是多上几分力,显得毫不留手。显然,换木棒便是准备打折棍子再结束的。
只是最后一招,我侧身意识到身后是墙,心下大喜,也不硬抵,便随着他的劲道顺势将棍一起戳在墙上,生生将墙打塌了一片。
我二人赶紧看着自己的肇事现场,及时收手,向主人家表示歉意。因为本身没后续套招,也确实演不下去去了。
厅内一干人等,这才缓过神来,他们倒是真敬英雄,一起欢呼,以剑击地以示赞赏。
徐将军带着一干将校,一起与我二人敬酒:“今见世间真英雄也。”
李长史那夜便要回营布置明日进军事宜,酒过几巡,便告辞而去,众人一起送出城外,显然对这位英雄非常崇拜,因为场面上谁都能看出,子实确实比我要厉害些。
倒是我送得更远些,私下问他,是否之前时候就如此计划了。
“本来就是手痒,但一进门看那架势,便想着得有此一出。咱们兄弟从小长到大,这点默契倒是真好。不过我没想到你姐赵国长公主武艺如此之高,玉儿都没告诉过我。哥明日就走了,你自己在这小心点,若葭萌打不下来,阆中又不归,你可能得想法带人过去攻阆中,阆中在手,则巴地皆在我兵锋所指了。不过,你可能还得去寻賨人义军,有他们相助灭董,如虎添翼,在后方商议时,兄弟都觉着,你和蛮夷戎狄相处都不错,若你来,可能还是要你出面,果然你就来了。”
“辛苦兄长此去了,我等兄弟成都城下再见。”
“好吧,快滚吧,去找你的黄姑娘去。唉,总觉得你回广信凶多吉少。”旋即子实兄远去,留下爽朗大笑于田垄间。
“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既然选了这条不归路,我还是先回城吧。死则死矣,有何惧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越想心里越慌。
本想回去休息了,未想那边酒宴还未散,一看门外姐姐的车还在,想着她也一定陪着没走,便进去了。未想忻儿竟在和着曲调吟唱当年我在平乐馆里写的那一首,众人正为之和,此时正到:“夜深冰河冷,月下马蹄急。”再听得:“甲胄凝霜雪,朔风破寒衣。一朝陷敌营,生死悬旦夕。”自己也不禁怆然,再到“古来征战事,回还壮士稀;俟之千年后,稽古何人忆?兴亡多少事,谈笑斜阳西。可怜家中妪,白发凭谁依?”厅内本有应和,竟皆沉默不语。
我亦默然入厅,对面竟有掩面而喟然泪下者,应是离家太久了吧。
我问他们家中可有人了,未等到回答,便说灭董后,想要归乡如何,我都可以应允,此时,我在内朝确实好办。也欢迎诸公携家来越,自然去赵魏也定欢迎。注意到姐姐不算特别友善的目光,忽然意识到有些问题,赶紧补充上。
再一番敬酒不断,其间有人说我的诗确是武家才能写出的。我才想通为何忻儿非要唱我的诗,却不自己即兴来一首。
筵席结束,我略有些酣意,姐携忻儿和悦小姐同车,只我在后骑马打着酒嗝。本想坐车,但那车不知被移到何处,但我的马却被拴在槽外。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姐姐授意的,她好像还是很注重礼仪形象的,我们只坐了一辆轻车,她肯定认为不符合诸侯礼仪。不过想着徐大人当时派来的使节穿着,他似乎也是个很讲究规章典礼的人。
在住的院门口与悦小姐道别,我们一家这才回去休息上,夜已深,我也有些累了。姐姐让忻儿陪她住,说我们尚未行礼不可逾规,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确切点说,不敢有任何意见。
还没躺下,忽有急报,说徐将军有请。
觉得有些异样,幸好还没来得及卸甲,赶紧整理一下披挂,背好弓箭,带上黑天狼。姐姐和忻儿也闻声赶了下来,一边帮我整理,姐姐一边问她要不要去。我说没找你,姐姐还是和忻儿休息吧,应该不是什么大事。“那你为何如此全副武装?”
“弟未带正装。”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好充分。
出门,正要拔马往徐将军府跑,却被告知是去西城墙上,让他带路,赶紧策马前去,这几日下雨,土被冲刷了些,石头露出来更多,下午坐车都觉得颠了些。这城内铺路为基的应该用的是旁边岸边的石头,大而圆,马跑不快。心里起了嘀咕,西城外面便对着河,难不成水位暴涨要淹到城了,记得城基下还有一段颇高的台地,莫非也冲塌了。
上得城墙,又有人接应,让我往南城方向走,少时,在城西南角碉楼中见到徐大人带着几位将领,“越侯大人,你看……”
今夜天上仍是阴云密布,不见星月,只营寨关城有灯火,眼前城下仍是一片昏暗。慢慢适应了黑暗后,仿佛看到水田中有人踩踏过去。
我下有军令,严惩踩踏青苗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徐大人这么紧张,莫非担心是人来偷袭?而不是不明军令者?
“火箭射之,多一点火箭。”现在还看不太清,照一下。
心中再次一动:“徐将军,城门现在是否都关了?”
“夜里自当关上。”
“调兵上城,紧闭城门,谁来都不开。”
少时,一片火箭射去。忽然就觉岸边已然有一大片人影摇曳,远处似乎更有黑乎乎一大片不明所以。
“鸣金!”
“呃,鸣金?我军无人出城。”
“放心,李长史定知我意,鸣金声传得更远,只为预警而已。速调全军守城即可。”
我倒是想通了,这几日下雨,水位涨了不少,消弭了下游所有险滩,但是水宽且缓,更易行舟,下游之敌应是得到消息了,以舟楫渡军,应是从我们放走的人那里知道我们的实力,所以想夜袭我们。只是未想到这几日我们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军队,连和我们现在关上守军认识的那支所谓李将军的部队业已被全歼,更从哪猜出李长史的部队已到,心中轻松了不少。
“徐将军,你千万不可让一兵一卒出城,看他们仍然安静,应该是想以你们的身份偷关吧。然后再去老城打我,只是未想这几日,我们已大兵压境了。不是我们要抢功,只是他们军服应和你们一样,而李长史军队很难辨识你们,容易误伤,这功劳全留给他即可。”
少时,姐姐竟也披挂整齐上得城墙。看我看着她,她还说:没事,我让忻儿妹妹休息,我来便可。
我无可奈何:“姊姊,弟在此便可,您可先去休息,我来便可。”
再确认了一下对面眼神,赶紧老实站到旁边,只管把这里各种情况利害关系赶紧向上级领导汇报一下。
琪姐最后点头确认,决定回去休息,明早等子实兄的好消息。未想她走时居然还看到台阶上还站着另一个,我冲她笑笑,看着她被姊姊牵走,只留我回首一眸。
收敛心神,立于城上,少时听到战鼓声起,喊杀声此起彼伏,城上诸人隐蔽,掷柴火于环城之下,不留阴影利敌。此皆无需有我之命。不过,来敌自始至终未靠近城,喊杀声一直在关口与水之间,徐荣几次问,是否要支援关口,我皆反对,表示信任子实。我一直盯在城头。
喊杀声渐歇,天竟已微微亮起。
薄雾自水往西侧山上飘去,眼前逐渐清晰,远处已尸横遍野,稻田水皆染为红色,水边及关口周边尚有厮杀,但胜势已明。
琪姐又上城来,自称自己一宿没睡,不过总算把我家那个哄睡着了,这才来的。和诸将见过礼后,看诸人都又转身看着外面形势议论纷纷,没人注意她,不明所以地踢了我一脚。
我声都不敢吭。
眼看大局已定,我说我出去梓潼义从那里一趟。回身问姊姊是否同往,姊姊看了一眼外面清楚,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继续休息。
城墙上的人,似乎感觉不出高兴,也感觉不出悲伤。只是冷冷地旁观了这一切,我能理解他们,便告辞去了。
仍旧只带着那两小子,一路向东,直上梓潼义从大营。营内人似乎还临时修了个简单的掩护,他们按照我们计划,夜里稳守不动。此刻明显也正看着山下热闹,他们倒是欢欣鼓舞。笑道离了马,这干西凉人也不过如此。问他们头目,山里一路警戒可布置好了。他居然说不用,还说段大人人也很好,肯定不会来的。
我赶紧肃容道,好是对老百姓好,我们毕竟是他们的敌人,这不一样。把我们都灭了,他也可以对你们好。
他似乎恍然,这才派些妇孺老卒这里帮不上忙的回去看着。
我有些担心。
少时似乎一切归于沉寂,已经开始打扫战场。转身先回老城,带上那一批“自己”,赶往关口。未想,子实竟已经开始拔营了。
他说应该还是有人发现不对劲就跑了。他已经派先锋自栈道先往前探路,他猜想,应该路上会碰到准备前后夹攻取关的军队。他的大队必须马上跟上接应,他的那个前部先锋是个匈奴人,打起来勇猛无畏,但一根筋。对手应该人马不足了,他即便被埋伏,看着对方人数也容易和人家陷入死战,而不会稍退。
“子睿昨夜做得不错,谢了!我还有些事情与你商议。走,那是我的大帐,借的守关的,不拆,走,去聊两句。”到门口还屏退护卫,让赶紧去帮手启程。
我进帐四下观瞧,他还看看周边是否有人偷听。这小子在外面待久了果然生活简单,如我一般,有口吃的,有个地方睡觉便可。堂堂龙门之后,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戎狄汉子了。
忽觉得屁股上又被狠狠踢了一脚,事出突然。全无防备,一下子给蹬趴地上。
赶紧翻身坐起,不明所以,有点怒气:“你干嘛?”
你给董贼发什么警告?
呃,你不是说发现来敌,闭门鸣金示警么?虽然不是阆中之敌,但发现水上来敌,也是敌人吗?你远道而来,又有雄关在前阻挡,阆中所来方向上,有梓潼义从拦着,你怕什么,我怕你们只顾休息,被人偷袭,因为他们来的方向我们也没想到。
你当我戍卫都是废物么?在大草原上,四处毫无遮蔽,敌皆来去如风,我和我西北长史府的人若没这点警觉,早死多少遍了。你怎么敢不相信我!
好像子实稍微消了点气:不过发现和延缓敌人倒也都要谢谢你那屯田之令,警戒的人听到有人践踏稻田,水声阵阵,似乎人还不少。赶紧报于我,我想着估计是来偷关的,正好水势大了,能行船了。所以,我立刻让人打算走城那边包抄。结果,放火箭打草惊蛇,鸣金把什么遮盖全掀了,那就只能直接打了,要不然多漂亮一仗,给你搅和成一场烂仗。你说该不该揍你!
那弟于理于事做错了什么?
子实想想:嗯,倒也没太大问题。
那你转过去,让我踢回来。
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是你哥。当年可帮你去给银铃求过情,帮你编过瞎话让银铃放你出来玩,你玩水弄湿衣服在我家烘干过很多回,尿了裤子也是先借我的。
你能稍微成熟点么!尽扯小时候的事情干嘛?
没时间和你一起胡闹,我现在就得走。你要敢在后面踢我,我们马上出去就再打一架,这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某人器宇轩昂地转身离去,我还真拿他没法子。
这厮上马后还是看着我跟着还与我说道:战场记得打扫,让梓潼义军记得自己做好警戒,带好武器,平时去哪,多人聚成团,应该还是有些杂碎趁黑躲在什么地方的。我们成都见……或许什邡就得见了。
只能行礼送别。
“你应该就是不想打扫战场才赶紧走的。”我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不过他应该听不到,因为他早跑远了。不过我承认,现在追出去应该有战果,只要涪一到手,则巴之敌尽在瓮中了。回去时,看到徐大人派几人上山,应是传消息的。回城问及,说是要把房屋还给梓潼人了。问他们可还够住,他们说原本城内就有军营,而且应该不会有很多人会回来认领,实在不行,让旧城人迁于关下,他们迁到旧城便可。
旋即又有人报,山上有黑烟升起,似是示警。
徐大人叹了口气说,除了他不应该有其他人。
我二话不说,旋即上马,令人去调老城兵士,自己策马先行上山。
待到高处,弃马再登高,只看到一支乌压压的军队已经翻过前面最高的山梁,还剩最后一个小山包就到眼前!
徐将军也赶紧命人调兵前来,事发突然,我赶紧勘地势选了一处台地稍微做了一些防御,徐将军军队果然气势惊人,一队队鳞次栉比,也不需我多说,便自己选好了阵地。
我们的军队来迟了,只能居于后军。倒也整齐,尤其那旗子热闹极了,感觉大半个天下都来了,关口那边还派来十数辆车,协调后布置到前线。
少时,敌人第二座山包也越过,半个时辰内,应该就到我这里,应该是连夜进发的。
未想,徐将军似乎看清了旗下领军之将,抚掌大笑,却没和我解释,只是对着一个背翎的传令信使说,传我将令,调王将军回去守城,速把悦儿换来,无需领军,只带亲兵即可,快去!
这才转脸对我说:越侯,阆中已定矣。
我不明所以,努力看对面山头那段字旗下的将军,似乎非常年轻。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那位妻弟要多个情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