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很用心地算计了一路的种种可能,甚至不免得意地见证了很多自己预感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看到老二在金城(旧址在今兰州西)外迎接我的到来时,我仍非常惊诧。还没接近城墙,也没来得及考虑好怎么解释现在我这一切时,就见一众骠骑拱卫着一个恬淡安静的华服美男子拦在我们前面。
压住旁边不明情势的几个羌人兄弟拔刀的冲动,说这就是我提到在此间为尊长的二哥。
此人依然一脸出世之状,只是这次略微带上一点嫌弃。
这我不意外,我这样子,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见故人。
“你怎么知道我来的?”
“大哥早快马送信过来了,信使能换马,自然比你们快。而且你认为你这副身板很好藏么?从临羌开始就一直有我的斥候快马回报了。”二哥难得笑开了怀,不过没有和我拥抱的意思,只是不客气且得意地用马鞭指着我:“看到你去益州南边的邸报,再接到陛下的圣旨后,我就料定你这小子一定会这么走!你肯定不愿浪费时间走回头路,那边事情又多得很,你肯定会顺路办完事直接从我这里走。不过你也傻,你自临羌官道一路而来,沿路亭驿竟无人拦阻盘问你,你就没觉得奇怪么?”
“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想来我特征太明显,而且我见过大哥了。大哥说最近和羌人交好,我们的守军并不会多加盘问,我准备到这里再换汉人行头东行的,所以一路顺利,我并没有特别奇怪。但是你怎么算这时候也应该在雒阳,不应在这里!毕竟此事怎会只给我圣旨。这才是我最讶异的。”
“你嫂子不方便走动,而且我上疏说你几乎可以肯定在此而出,陛下便准我留下来接应你了。这样我就能多留一阵,既能等你,还能陪夫人,岂不两全其美。老大呢?他正好在你来的路上。”
“哦,我让大哥迟一阵走,这样既能让几位大嫂回个娘家,顺便能保我们两兄弟的安全。不过大哥没说你安排他来接我,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没走。不过也好,马上把我到这里的消息放出去,我再陪你在大街上走走,就方便让大哥回来了,咱们就不多逗留了,我一路耽误了不少时日,还是得赶紧去雒阳。”
“嗯,你也知道着急啦。”
“那当然了,咦……不对啊,你既然在国,若要迎我,为何不在临羌?(旧址于今西宁西)”我忽然感觉有点问题。
“第一,我其实还担心你翻过祁连山,走张掖那边回来,不过即便那样走,这里也是东去的要道;第二,临羌那里山势高了,有疠气(其实就是空气稀薄)你嫂子有身子受不住。而且那里的热汤在城外。这里城内就有热汤,更安全。”
“那太好了,帮我找个地方好好涮洗一下,我真臭大了。”听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啥也不想了。
“那是自然,你离我远点。你嫂子现在可矫情了,什么怪味都不能闻见。”
“应该早过了害喜的时候了,这会儿应该害嘴了,怎还这样,还有你这番话别被嫂子听见。”我觉得我还是蛮有经验的,在广信最后一段时日,已是我要不停给两位夫人盛饭舀羹了。
“你要是敢叫她嫂子,估计在你告密前,她揍你的可能性更大。这里牛羊肉多,多腥臊之气,她毕竟自小在皇宫里,尽是各种芷兰熏香的亭台楼榭之间游走,哪受得了市井的这些气味。”我点头称是,最后补充一句:“先帮我把我手下安置一下,他们都是羌人,招呼吃好喝好,让他们好生歇息,他们要愿意洗,也让他们洗一下。最好让他们也洗一下。”
不消多久就被引到一处城北僻静的庭院,进了几进,就看到了热腾腾的汤池。
“这里都有这种池子?”外面还是我汉家风格,这池子和外面的盖顶就看着像大哥修的样子,听说是他们老家的故乡的物事形貌,他们是用羊皮画的。
“嗯,大哥修的。”果不其然:“茹儿……你茹姐以前在宫内看过一些卷册,在我们出生前三年,还是先帝时候,西边大秦来过一个使团,就从交州过来。说是什么安敦皇帝派来的。好像就是大哥他们来的那个国家。大哥那个部族就是从那里逃过来的。”(注:此为史实,公元166年,当时罗马已经成为帝制,皇帝为安东尼)
“我曾经不少戎狄蛮夷部落,其间没少见我们汉人,不少都是党锢时逃出去的。”话题略有些沉重,我也觉得这话头提得不好,赶紧要求洗澡。
快速褪掉所有衣服,赤条条下了水,爽快地往身上泼了几下水,就整个泡进去了,正舒服着,就不免对旁边正慢条斯理下水的某人有了意见:“你要么别泡,要泡为啥不和我一个池子,躲那么远干嘛?”
“怕被你熏臭了,你估计得泡个三天才行,味真大。”
“行啦行啦,子睿辛苦了!”
此声如晴天霹雳,我赶紧捂住要害缩到水中,不巧的是水很清澈,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仍觉得毫无遮蔽。
不敢转身:“衣衫不整,臣弟不敢转身行礼,还请公主姊姊见谅。”
“知道知道啦。没事的,在娘胎里咱们十个月都是这般光景相见,你此刻又何必怕羞。”闻得最后一句此声已到身后,忽然头上簌簌声响,一股异香沁入头颅一般。啥整个池子瞬时被红色花瓣覆盖。
我自然不敢转身,原本以为温柔娴静的长公主婚后多了份刁蛮不说,现在怀了二哥的骨肉竟如此豪放了,令人实在无法想象。
而且不免又有诸多疑虑:“姊为何也到此处?还有这外面地上还有雪迹,这花瓣却为何如初放一般?”
“这里有汤池,汤池周围温暖如春,便有不败的花朵。就在后院,出汤后不妨去看看。我们也就住在后面的院中,子玉好清静,你又不是不知。冬日天冷,最近便到汤池边安胎,虽然有身孕不能浴汤,但住汤池边,闻着花草香气,确实很舒适。总比在漫天风雪中闷在屋内火盆边好吧。你赶紧洗吧,现在味道好大。我到旁边远些地方坐着叙话,你赶紧洗。”
我依然老老实实背着身,打开发辫,慢慢洗了起来。不过在他们的要求下,请他们屏退众人后,将这一路的情况讲了出来。
张华的到来已让我很是安定,更令人欣喜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些年轻文吏,最重要的是他还带给我一封信。
信是银铃手书的,只看几句就看到说士大人身体不好,心中更加印证了她们已经清楚我之将为。不过和他们说这个事情时,除张华和那个一直面部冷漠僵硬得欠打的那个家伙,其他人都很惊诧。
确实他们跟我时间短。我直接给士公子加了个轻骑校尉衔,当场手书,让他即刻赶回广信带些兵回交趾,看望病中的父亲,以张孝道,回程时支援一下应该已经进行的合浦战事。
说到此处,我还需和二哥解释一下这位士公子非嫡出,甚至有传言是养子,二哥原本疑惑不解的眉头立刻展开了。还击掌道:三,你越来越贼了。这位士大人给你出的问题,你反将回去。还避免南中为士家染指。
我得意道:而且这样士大人肯定得出力了。
老二忽疑道:那位威彦大人果然生病了么?
公主忽然发话:未必,定是银铃姐想到这层故意这么做的。我与……聊时就发觉弟妹之智计绝对在你们两个之上。年岁大的人,身体再好又能如何,只管让他回去便是。
“其实……银铃信中所言未必是假话,当然她也未必知道。那位老爷子自交趾往返一次广信也需一个多月。而且在我这里未必特别愉快,虽然我很努力地显出倚重他的样子,但我那个司徒对他是有敌意的,当然也是我故意纵容的。而且最终他刚提推辞之意,我就撇开他自己动手干了。他心中必不会特别愉快,所以身体不好是极有可能的。所以,士公子回去就是银铃给他开的药方,他只要出兵,就是自己给自己抓药了。而且这些兵进合浦也得受波大司马节制。我现在就是担心老四又给我竖轮子,夷吾我更指望不上,希望波大哥能镇住他俩。”
老二居然和我一起叹了口气。
公主却不以为然:我认为有银铃叮嘱,你那两个戎狄手下应该不敢造次。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我这边继续说了下去。
我封张华为南中都督,总览此处军政,官吏除任之大权。
刚说完就被两位兄嫂打趣,说我这个辅政卿倒是会滥用职权,乱起官名。
还没来得及解释说这主要是给附近南人说的,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就让我继续。我还不敢表示不满。
此人可靠么?我记得他是三叔带回来的人。
相处时间不短了。子煌性纯厚稳重,不会负人。牂牁之内,天南王与我有结义之情,又新受陛下册封;句町百年来一心依附于我汉室,又知天南王因我之情而受封,怎会造次;滇人敬重我仁厚,又惧董贼残暴,况今失国一盘散沙,纵不能多助,亦不会有大患;北面山中益州残军既于董有血海深仇,又仰仗我支援。思前想后,只有本地一朱姓大族要小心,他们被我夺了此地之治权,难免有异心,其他无妨,就怕一起依附这老朱家给我找麻烦。但他们家却定然不会是子煌的对手。故,牂牁无忧矣。
这番言论得到了公主的夸奖,二哥依然不以为然,甚至质疑我是现想的。
我没理他,继续讲话。
如此这般一切交付完毕,周围一圈打完招呼,便带着葛凉、鄂焕、苏梅继续往西。
相比于汉人,我觉得蛮夷更好打交道,尤其是带着鄂焕和苏梅时候。至于队伍中那个以面无表情或者莫名奸笑见长的小子,还可以用来给人看看病。尤其在别人基本都是靠巫祝祛病的时候,他能药到便见效,加之表情更让人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
西出牂牁便是益州郡。此地有大池,故曾称昆明池。是以昔年孝武遣使于此受昆明夷之阻,自上林掘昆明池,故此处亦曾名为昆明池,本地称为滇池,是以此池似往外注流而得滇池之名,滇者,颠也。此地附近之人称为滇人便自此中来也。
未至滇池,于滇池之东南还有一池(注:抚仙湖)。附近传言,数十年前,滇人都城陷于此中,国人惶恐以为天谴,是故滇人无再建国矣。滇人多以畜牧为业,往来此间,藩蓄牛羊为生。此间山中多矿,以银锡铜铅为主,多为汉人大姓雍家霸占,皆富甲一方。其旁多有城池,便为此间大户割据。此间,汉家道统已然不彰,事有凑巧,还碰上北面逃难的的官吏眷属宁可与滇人同行游牧,也不愿入此间汉人之城。对此,我也颇以为然,我让他们往东投,并为其等留书,让张华为其安置,并行安置录用。
当年高祖皇帝把雍齿塞到什邡(成都附近)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他的子孙在更南发迹。现下此地几乎所有重要职位都是姓雍的,或者姻亲之族,这里已经不是汉家天下,而是雍家天下了。一日便告辞了,只让他与周边和睦,并无其他要求。他问我为何北上。我明说,要入朝面圣,顺便要为伐董做准备,联络周边所有部族和益州残部。不与他们多处,只因信任他们是忠义之士,不会和董逆勾结。
他们送了我很多东西,我推辞了一下,便都接受了。我一定会收拾他。只不过不会马上动你而已。这些就当你们这段时间的买命钱吧。
转手便把大部分不方便带的东西都送给了滇人。
与此地雍家若即若离,未曾久留。毕竟是士大人主动派儿子来帮着联络的,省了我很多事情。我考虑了几夜,还是快马回去让张华再发些公函,以汉室之名义保护此地,以安雍家之心。
虽然撇开了此地汉人,还好滇人与我已亲近,便随他们指引继续西进入永昌郡。
永昌之南有哀牢夷,以沙为姓。初有一女名沙壹溪中捕鱼,触沉木而有妊,生十子。忽有龙来,言吾之十子何在,九子惊遁,独幼子攀附其背,受其舔舐而不去,怡然自得。哀牢言背为九,龙与汉人同音,故称此子为九隆,为兄共推为王。此后繁衍生息,以龙为祖,沙为姓,在溪谷之间自建聚落,隔绝山中与汉人无往来。(注:基本属史书转译,此下为想象杜撰)
我本无意将他们牵扯其中,却未想到能成一段美事。
他们因以龙为祖,故无论男女皆纹身,尤以尊长更以纹饰龙鳞为尊。虽状甚可怖,人却颇温和,路遇之时,常热情欢唱,此时苏梅也常常高歌以回。
此处天气温和,有一日觉得身上许久未清洗,中午扎营时便到溪中洗沐,忽听得林中有聒噪之声,仿佛有人遁走,巡哨未见其人,疑为野兽,并未多在意。寻思纵为哀牢夷,其亦无妨也。
用完午饭,稍事休息。正要继续出发,忽有大批纹面野人从山中涌来,虽形貌瘆人,来势汹汹,却未有动手之意,只是围着我们载歌载舞。有渠帅至身前,行礼完毕,口中一阵难以理解的话语,旁有能言汉话者来与我释道:因见我身上有龙鳞之像,而巫祝前几日做法言将有贵人东来,便认定我等便是,此来便为邀我入寨,接受款待。
我也没想到伤痕累累还有这个好处,他们认定我是东边来的兄弟,和他们一样都是龙的子嗣。
不过他们认为我可能地位崇高一点,不需要纹身就能这样,所以对我很是尊崇。故往便已听说他们与汉人秋毫无犯,才放心进入他们的领地,路上偶遇的单独行人也无恶意,此时一见众人,更觉得他们善良淳朴,颇有兄弟相交之意。
不过我是不太认得我这些兄弟们,他们基本上浑身都纹得看不出原来啥样了,除了高矮胖瘦,也就能分清个男女了。虽然渠帅为男子,但他们也以女为尊。至少在敬酒时,那些女子毫无忌讳主动来找我敬酒。
除此之外,鄂焕居然被排到第二位。她们认为他的凶恶之像很有龙的威严,所以也有很多女子主动接近他。
看得出来,鄂焕不是很能消受这些“美女”。但为了大汉天下的各民族大团结,我要求他来者不拒,顺便帮我挡酒。
即便那样,那晚我还是醉了。第二天,据说葛凉汇报,鄂焕犯了军规:“淫良家女子。”
收到报告的我和报告我的葛凉都非常惊奇。
我很忐忑地向对方渠帅提出,能不能让鄂焕娶那位女子。
未想一切顺利,美事遂成。
犯错误的那位据说昨晚也喝醉了,面对向他不停献殷勤的哀牢美女们,他最终迷迷糊糊接受了一个看出人形的。那个姑娘因为年岁尚幼,只纹了个下巴尖。据说成年后,才要纹到眼下。
鄂焕并未受到太多恭贺,倒是私下被我们剩下三个人一起骂为禽兽。
二哥理所当然地打断了我,并很合情理地怀疑了我是否清白。
我解释道,我不是让鄂焕挡酒了么。
坦率地说,我应该是清白的。
至少我记不得了。
那酒喝着甜甜的没啥,喝多了还真有劲。我记得我睡得很死,那个事还是得清醒点的人才能干的,所以我觉得我很清白。
总之经过各种打趣,这事总算告一段落。
为转移话题,我说我当时也质疑了葛凉。逼得他决定为太史令撰文记录此间一切,我立刻觉得他应该也是清白的。经过我的劝说,他也觉得记录这个不符合礼,还是跳过比较好。
至于苏梅,好像这里是女追男,而且她不符合这里美女的条件。而且她也对我们的讨论毫无兴趣,说自己昨晚也不知不觉喝多了,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小溪里,记得昨夜口渴来喝水,后面便什么都记不得了。虽然此地冬日并无严寒,但山中夜里还是颇凉,所幸那山泉也是热汤,她醒的时候,觉得泡得还蛮舒服的。
于是,我们出发时就队伍里就多了个下巴下黑了一小块的少女,另外和他们交易了一些东西,我不谙此道,都是让葛凉去办的。
那少女还不会汉话,下面就是鄂焕家自己的教学时间,我不去管了。
有了鄂焕家沙小妹的帮助,在哀牢夷的地盘,我们一直很顺利。尤其是沙小妹一阵叽里呱啦讲完,基本一路受的招待都很不错,我们甚至夸了鄂焕,认为他虽然有点禽兽,但是还是立了大功的。后来发现虽然统称哀牢夷,但是哀牢夷和哀牢夷之间差别都很大,常过几座山,那里的人就爱用一种黄粉敷面,再渡两条河便是把牙齿染黑。还有些小聚落的人不说长相,连生活作息都完全就是汉人的样子,连哀牢语都基本不会说了,但他们还在祭祀这一个名叫哀牢的国王。(结合各种考古和文献来看,哀牢夷和我们很多西南少数民族都有亲缘关系,汉化的那部分则一部分融入了汉族和一部分成为现在的傣族,有很多这方面文献有些过于绝对了)
沙小妹的名字非常怪,找不到咱们的字都替代,最后就叫她沙小妹,不过勒令鄂焕得叫她夫人。沙小妹还是蛮聪明的,常听我们说话就能猜出我们说什么,进而笑得很灿烂。
沙小妹还在小孩子好奇的年纪,于是对骑马很感兴趣,而且特别喜欢和她鄂郎同乘一匹马。鄂郎这个称呼她怎么学会的,尚存疑,我一直怀疑是葛凉教的。对此,我觉得不好说不好,又不好说好。至少每次沙小妹带着奇怪口音叫鄂郎,苏梅都笑得很开心。综上所述,很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婚后,鄂焕倒是显得稳重了很多。由此我觉得,把身边那个不冷不热的家伙赶紧入赘出去应该是个好主意。
不过我们随行辎重多了很多,队伍行进就慢了些。于是在一处专门多歇了一日,以赶上第二日这里汉夷杂糅的一场大圩市。
收获还不小,不仅清掉了很多交易过来的东西,购置后面必须之物,鄂焕竟还找到了自己的同族。说来也巧,就是在随行在买卖东西时,鄂焕听到有人和他的部族的话一模一样,便联络上了。
这家被其他人称作越嶲夷的部族地盘颇大,此处是他家的南边边界,东为滇人,西为永昌郡的汉人,南即为哀牢夷。鄂焕感慨道,当年若不向东出益州投我,或许自己便会往西投这同族了。
葛凉反问他为何要来投我,语气之中仿佛投我是很不理想的选择似的。他觉得这里似乎应该更加其乐融融,不似我们那边,时不时会被主公踹一脚。
二哥终于忍不住了:你没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葛凉。
我表示我也想,就是没一个好的契机。
长公主帮我圆了话:子睿就是心太软,心太软。
我觉得长公主的话很像要唱起来的样子。
鄂焕回答葛凉道:往西要过滇人地盘,昔年曾打过仗,怕不善于己。山中猛兽虽恶,却不及人之凶残也。
葛凉记下了这段话,还评论:鄂焕能说出这句话,说明在主公麾下,长进很大。
我们剩下三人一致认为他这个马屁拍得很好。
我与此间共三人也一致认为他这个马屁拍得很有水准。
他们的首领已有汉姓为高,还得上溯到孝武皇帝那会儿,说是赐的。他们倒还安定,不与其他人为敌,他家势力大,附近也无人愿与他家为敌。而且其内颇和睦,不少汉人和哀牢夷都依附在他家部族中,彼此都好相处。他们也颇好客,我们便做客了一阵,顺便打探北区的行程和一路情况。
此地越嶲夷几乎完全汉化,除了头冠稍有西南夷的特点,穿着习俗已经非常像汉人,大多都能说一口流利益州口音的汉话,他们对我们招待非常热情。和他们的头领聊天时也能感受到一种不想牵扯到各种乱事的气氛。这点上和哀牢夷一样。听得出来,他们和周边的关系都还很平和。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既然他们和周边的势力都很友好,自然方便自此地去其他各个方向,比如北面。
只是,我还是往西南折返了一些,和永昌豪族吕家稍微接触了一下。为此,我甚至翻出并换上了正装,还命他们也穿戴整齐,去那里接受了一次款待。
与我想得差不多,这里也已经是一个国中之国。不过所幸的是,他们倒还承认我汉家道统,对我礼数并不差,此间也有官学乡校,不过看着不韦城(永昌首府)中大小官吏多半姓吕,我还是不免心中叹息。
此间吕家还就是吕不韦之后,故而将此地直接名为不韦。
老二叹道:由城名可知吕氏之势大也。
我安慰他,虽然觉得没啥可安慰的:还好益州之首府不叫齿(雍齿)。
老二笑道:但有滇池(齿)。
我点头道:从地名上都预示我得把他们都给拔掉。
公主笑得很开心。
他们向我表示了对大汉的忠心,我也很“感动”于他们的忠心。吕太守将楪榆城(今大理)送与我作讨董的行营,并说整个永昌唯我马头是瞻,客气得让我有些摸不准,只能“感动”得大嘉其忠,言明面圣之时必多有美言。
哎,我汉室郡县竟成太守之资,已可堂而皇之私相授受矣!
楪榆?那个地方反过好几次,我记得朝内一直有打算拆掉那个城墙,不设郡治的打算。
嗯,那个地方东临大泽(洱海),背靠崇山(苍山),是永昌西北而出的要道。据自楪榆迁到不韦的人讲,那里确实城墙年久失修,吏治已失,官衙竟成流寇别居。
你可以把葛凉丢下来了。
我考虑过。
我确实曾想把葛凉留下在此经营,不过后来,我还是放弃了。我是在本地官学中征募的,直接策问若复楪榆,该如何经营。
一个叫吕凯和一个叫王伉的答案最好。
吕凯是鉴于那附近势力众多,打算设圩市,这样各方势力都会希望此间安稳。王伉意见相若,不过建议先灭流寇立威。
我命吕凯为长,王伉为尉。命其多与永昌诸公联络,有事可向罗平张都督禀报。
吕凯既是吕家人,便能得到吕家支持。即便他心向着吕家,只要吕家不向着董家,没消灭董卓前,我便一定会支持吕家。况且,吕家人还是有吕凯这样有远见的人才的,不如用上。
我没久留,只是打探了流寇动向,确定他们的人数和方位。向周边各家与我和善之部都借了几十青壮,一夜在苍山上一处废旧城寨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没心软。除了当场杀了的,抓的活的全在百姓众目睽睽下,审结了案,尽皆处死了。发安民告示,设圩市等等更不在话下。
然后我便离去了。
我一点不担心北去之路的羌夷诸部对我会有什么举动。因为故往益州之汉人都是安逸无为的,尚常有些不愉快。换了现在这么个暴虐的主,他们若还会和他交好,那真是失心疯了。
而且若他们投董,早该带着董贼南下或者北上打出来了。何需现在这样人心惶惶的。
但董贼只要不傻肯定会尝试拉拢他们,所以我这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自然,还是有些危险的。
我把那根长杆的秃头铁棒给了鄂焕,他力气颇大,每日和我操练,进步也不小。葛凉依然装作对此毫无兴趣。他对我一定有成见,认定我会找茬收拾他,所以坚决不给我机会。我对他没啥成见,虽然我确实有假私济公的想法。
苏梅虽然也试过和我对垒几次,但还是很快就放弃了,她终于承认至少在我面前,她确实只能算个娇弱小女子。于是她决定去找葛凉。我也没办法,本就没啥武艺,纯靠一身蛮力运转重兵而已,招数精奇只能想想,比划出来就是呼呼生风,劈头盖脸的。
葛凉还是很有风度的,不和她拼力气,只比招法,而苏梅还是有些野蛮性子的,下手有时不知轻重。于是时不时看到葛凉脸上多出来的一两块青紫。对此,我还是很愉快的,但还是假惺惺地安慰了葛凉。葛凉也假惺惺地接受了。
然后,我必须讲到一个变故发生了:苏梅怀孕了。
不出所料,此间二人都逼问:前面就觉得你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是不是你也觉得口渴,然后再溪边就如何如何了。
我说我醒的时候是在屋内趴着,应该不是我。但根据她的反应,应该是在哀牢夷那里时候出的事情。
我们怀疑是哀牢夷中人干的。我们不知道怎么安慰苏梅。
苏梅却很大度。说毕竟是她的孩子。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我们三个同行的男人都看到她一个人在哭。
公主叹了口气:她有喜欢的人么?
我叹了口气:老四。
公主跟着叹了口气:她应该悲伤自己不能再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后来,苏梅变得像主公,我们轮番在旁伺候着,不敢让她不开心。
是不是你们都觉得自己心里有愧?
姐,不是这样的,人家已经很悲伤了,还要硬撑着,我们总该像她家人一样照顾她。我们想让她先留在楪榆她不愿意,我们只能带着她继续走。这一路上再不好好照顾,我们也太不像话了。
这一路向北便到遂久(今丽江)。此间汉羌杂居,更有一支当地部族,已有自己文字,其字若画,意在画中,可不明其音而晓其意,与我汉字相若。(纳西族)
此地开始便能见到很多避难此处的益州人了。本地部族对此似乎也有些不悦。我让他们可以选择定居楪榆,也可以往西去故往漏卧之地,那两处都已平定。
与各方一路礼节性拜访,顺便打听北去之路。便知此去东便是越嶲夷再往东翻过很多座山便是董贼,其间险要处尚有不少汉人城寨,尚未落董贼之手,只是董贼仗骑兵快捷,常突然翻山过来,纵兵抢掠,劫夺百姓与钱粮。躲到遂久的汉人百姓,很多便是觉得那里城寨朝不保夕,故而迁过来的。
本要继续往北避其锋芒。闻得此言,和葛凉商量了一晚上,第二日出发,就往东去了。
老三,确实很像你做的。葛凉还是适合跟着你。
我要给董卓先画地为牢。
其实,若不是天下将乱,时间越久,我们伐董越有把握,现在,我们时间有些紧了,你这么做是对的。
我看了看二哥,点点头。
希望到时候,哥要帮我。
我懒得理你。
我们俩都笑了,到池边彼此握了握手。
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我啊的一声缩回水里。某无良兄长,继续大笑。
我觉得场面上我这个形象很吃亏,所以,我开始只谈一路上吃得不错的问题,不谈其他新鲜事卿。果然,过一会儿,公主大人决定到后面找些吃的,让我们聊。
场面上只剩我们俩时,子玉忽然冷冷说:好计策啊。
“这时节的孕妇我还是见过不少的。”我手指比出一个二来。
“好吧,我们开始说正经的。”
“嗯,那个三郡交接的那块地方有不少地势险要的地方,但连不成大块,难以供养此地逃难百姓;地势平坦的地方又易攻难守,垦荒容易,守成困难。但是后来我发现逃难过来的有很多蜀锦织工,茶工和漆工。”我顿了顿,“所以,我让他们在山阴处种茶,山上伐木做器具,种桑养蚕。然后拿到楪榆卖,从越嶲买粮。我们喝香茗只当雅兴,他们那边以茶为汤,不过也是,老吃牛羊肉,也没啥其他果蔬,不喝点茶,久了又腻又上火。”
“那你还可以帮他们在羌人那里找到买家,更好结盟,自从蜀郡失陷,羌人基本断了茶帛等物,绢绸尚不打紧,这茶确是重要,我这里都开始种了。”
“诚如此,我这一路就是把各家位置标好,让人送了回去,让他们把这商路通上,取代故往蜀郡之商路。这董贼所骁勇,却不懂民生,天也该他绝。所以,我把葛凉他们就留在那一片山中了,和楪榆、罗平互成犄角,遥相拱卫。”
“我也是想着老大以前从祁连山迁徙过来,和羌人尚友好相处,才让他想法和羌人媾和。”
我们两个立刻什么新奇好玩的故事都不说,直接聊一路各羌的情况,谁能为我等所用,谁摇摆不定。有一点共识我们还是有的,如若天下太平,则时间越拖对外面的我们越有利,以天下击一州,越久则一州相较益弱。然天下不平,稍有异动,便可能天下大乱,则益州之贼即为奇货可居,可乘乱而出,也可左右逢源。何况他已有眼线在外,诸般消息似乎都能知晓。
对此,老二不客气地指着我的鼻子:“你能往来无恙,则贼便能通行无忌。若不乘早剿灭,天下大乱之时,此贼出则必成大祸,若如此,此皆汝之罪。”
他顿了顿,悠悠叹口气:“我重兵皆在此和汉中,余皆在北疆,秦之都临泾实空城也。”
“临泾紧靠司隶,应不妨事。”
“你可知,我为何将都城设在那里?”子玉顿一下继续道:“就是我考虑到这里的危险,这里防羌容易,倘董贼自此出,我若奈何?我和公主迁过来,说是为了热汤,其实不就是为了帮你看着这里。汉中那里有文和文实,当无碍。这里是我在替你守!”
“哥,弟知错了。”我觉得认错比较好。
“其实你也没啥错。”语气转得很快,依然是那种淡淡的:“你过来时没看见破羌都改名了?”
“不知道,我绕着走的,我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怕我们手下听到破羌二字心中不忿。”
“算你聪明,我早改了,叫和羌了。你看不看邸报啊?”语气又横了起来。
“我可能已经西行了,没看到,我就没怎么着家,大部分时间在路上。”我觉得我还算理直气壮。
“一路临羌,安夷,和羌三处设关。金城是最后一道防线。此处往下便开阔起来,再难扼守,董贼多铁骑,一日几百里,若这里都陷落了,整个凉州便任其肆虐了。”
“大哥怎么娶了三个羌人女子?还是三姐妹。”
子玉忽然正色与我说道:“有些羌人婚俗颇怪,以三为界,若儿男少于三人,则可分别娶妻,若多于三人则共娶一女,且以女为尊,反之亦然。兄长夜投先零羌一部,羌人好客,好酒好食招待,因其部众勇士,其酋有三女未嫁,只因其巫言将有一英雄,能胜族中神牛,可托付以女。兄长酒酣,慨然应羌酋领之请,竟制服此神牛,酋心大悦,则嫁三女于兄。后则兄往来羌间,再无妨碍。只羌人之间互有仇隙,尚需兄长往来斡旋,共御董贼。若事终成,则吾可回临泾,以助子实不时之需。”
“兄之大事,竟又是酒后之妄举所致?”
“然也,且与兄实言相告,彼女苏梅之事,是否因弟之故?”
“恐非也。”
“此恐有待商榷。”
“然也。”
“你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公主啃着个苹果独自一人施施然又飘回了场上。
“大多羌人部落里都有因各种事情避难的汉人,我来之时又是一个从那边故往逃脱的羌人奴隶带路,所以一路都无妨碍。只是快到那个奴隶原来的部族时,那个向导不愿继续前行了。我便给他钱,让他把我一路画好的地图以及各家需要我们汉人的东西标注好,让他带回去,方便葛凉派遣商队。”
“你如此信任他?”
“嗯,相处一阵,他挺忠厚的。我又没有亏待他。我给他的东西对他自己其实没什么用,他认得路。”
“嗯,子睿倒没怎么信错人。”
“那没有向导,你怎么办?”
“哥看到过我身边有羌人护卫,我在之前有个部落买了个奴隶。他虽然没出过门,但会说羌话,而且知道北面的部族是谁。”
“你倒是会做准备。”
“其实,我买他是因为他不甘于做奴隶。”我很陈恳的说:“故往羌人之间仇杀,会劫掠对方做奴隶,若有一个部族很大,很可能它就是消灭掉周边以前的小部落的。很多奴隶就是这么来的。这些被抓的人大多也会认命,甘心为奴。但那个却不是,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对自由的渴望。所以我要买他。就如我在另一家就碰到一个捆在石头上示众的奴隶,说跑了被抓回来的。实话说,西羌地草场宽阔,与天相接,无遮无蔽,很难逃脱。他却宁死都不愿意做奴隶,也想学那个向导一样跑出来,跑到我汉人疆界里。不过他没那么好运,我那个向导说碰到连续十数日风雪跑出来的,脚印都给淹没了,自己还侥幸没被冻死才跑出来的。他却不走运,没几日就被抓回来了。说等主人睡醒,召集其他奴隶,当众砍掉他的脚以儆效尤。我用十几块茶饼把他换来的。离开他那个部落,我就想放走他,让他去寻他的自由。他也憨厚,感我之恩,就一直跟着我了。我便让他跟着作了随从。另外几个也大多是类似理由。”
“我家子睿就是这般好心人。那你不如就认了苏梅那孩子,反正你也领了好几个和你没关系的了。”
“可苏梅是想嫁给老四的。”
“弟妹可是幽州宗族家小姐。那箭法据说也是很好的,你就不怕他家每日捉对厮杀,在你宫城里弄出血案。”
“那也是老四的事情,我不管。”
“那孩子怎么办?”
“我和葛凉说过,等孩子出来,看像谁,谁就认下来。把孩子收养了,那错我就不追究了,至于苏梅追不追究,我不过问了。如果谁都不像,只像苏梅,那应该就是哀牢夷的人犯的错。我们官家就把这孩子养起来,不拖累到苏梅。自然按苏梅的脾性肯定会认这孩子。哎,等一阵再说吧,总会有转机的。”
事情继续转到我这边,我的随从队伍倒是慢慢大了起来,这开支就大了,此处又不用我汉人钱币。所幸,我马身上倒还算有颇多羌人首领想要的东西,我常送些,他们给点回礼,便够我们一路开销。
“然后我就在大嫂娘家碰到大哥了,不过之前,我也放倒了一头所谓神牛。如果才入羌地,我肯定不行,上去的最初几日,头痛气短,幸得那个向导说这是正常的。后来慢慢好起来,也适应了当地水土。在他们撺掇下,我不明就里地下了场,费尽全力才掰赢了那头牛。然后大哥就出现了,和他老丈人说,我就是他弟。”
“那他没把女儿嫁给你?”
“还好,大哥先去了,都归他了。大哥也是,非要让我这样忙了一番,才出来与我相认,不过倒是让那个渠首对我很是敬重亲热。”
“大哥也是用心良苦啊!”
“说真的,大哥胖了好多!”
“嗯,我会帮你转告他的。”
其实,在那边能在那样的一种情境下碰到大哥,我就开始觉得一切如同设好的局;再被二哥在这截住,又聊了这么久,不禁觉得有一个说不清的阴谋在等着我。似乎应该不算恶事,但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在被算计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