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这样莫名其妙的上门亲事,总算就这么被我糊弄过去了。身上一阵轻松,莫名轻咳一声,仿佛算为这事定了论。
夫人虽表达了佩服我急智的那一层意思,也要问我为何如此应对。
我说:呵呵,多次闻听,南人重巫,多信神鬼,不理会我汉家礼仪。去见过几家渠帅也大抵是这个样子,心里对怎么应对他们也算有了个大概。此事我多讲其他大道理……呵……尤其是我汉人的礼法习俗种种,她们既不关心,也未必明白,甚至可能嗤之以鼻。莫若装神弄鬼来得简单……呵……也能为她们所信。而且我也得帮祝小姐圆……圆……圆谎。
我不是要停顿,只是觉得胸中憋闷,需不时换口气。忽然觉喉口瘙痒,就觉一口腥臭之物顶了上来。努力挣扎着走到门外,只手扶廊柱,就是一口如淤泥般的黑血吐到了廊下的草丛中。吐完立刻觉得胸中一阵难以言明的畅快。紧接着,却又不停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了鲜血,飞溅到衣襟上。
夫人显然吓坏了,扶着我的胳膊,声音颤抖着,子睿子睿叫个不停,周边人也有些慌乱,叫大哥,主公的什么都有。我自忖还掌得住身形,赶紧用另一手握着夫人的手,稍微加些力,让她知道我还行。
“莫慌……佩儿……为夫无妨。当是年初受伤留在体内的淤血,这番畅快了,全吐出去。”我努力挤出笑脸,而病因却是我自己猜想而编出来的,只是为了安定她的情绪。
心中明白,似乎不是我说得那么好,刚胸中的畅快,似乎变成了一种空洞的虚无,让其他地方向气血此涌动般,令我无法如往常般呼吸。
“请太医令来,既然淤血已除,却也损了不少气血,可能需用汤药补一点血气。现下,我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努力自然地保持着笑脸。依然正着身体想要扶着佩儿,可佩儿却不想这样被扶着,反倒要扶着我,这使我们两个姿势有点奇怪。
我自己觉得拖不下去了,牵着她的手,笑着和她说:“走,我们回去歇息一下。”
好像这是我睡去前最后一句话,后面我不知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躺了下来。佩儿握着我的手,我似乎还和她说了什么,但我记不得。只记得最后一眼,她也卧在我身边,似乎还用手帮我捋了捋头上散出的碎发。
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有个女子坐在我的榻前,但我却确信她不是佩儿。
因为伊人声音太熟悉了,只是语气很怪:“我还以为你真是不死之身,终于你也还是到黄泉了,陪我走吧?”
“别装神弄鬼的。”我被她一激,整个人都清醒了,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地沉声回道。
伊人带着一种冷冷地笑:“自己装神弄鬼,却还有脸教训别人?”
“太医令来过了么?”顾左右而言他。
“来过了。”
“你如何来的?”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我和他夫人是刚认识的好朋友。”
“我夫人呢?”
“一个在路上,一个在那边帮你熬药。放心,你的安国夫人很信任我,相信我不会把你怎么着。”
“我这次什么病?”
“好像说是当年流矢贯胸在肺中留的淤血,梗阻了你的气血。”
居然被我说对了,好像我每次大病都和这个有关。要说我要是叫谢顺,或许能吉利点,智(滞)似乎真有点不吉利。智里还带个矢,真是更不吉利。要说我这个姓里还带个射,真是不栽在这上都没天理。
“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伊人似乎有一种坏笑。
门忽然被推开。
“纳兰,你们主公醒了。”伊人转头,口气似乎很平淡。
纳兰哼了一声,似乎情绪不是特别好,甚至有一丝敌意。灯火下,似乎眼睛还瞟了一下这位客人。
“大哥,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旋即纳兰的声音又换成了关切。
“没事,我没事了。”
“哪里没事,今天吐了那么多黑血,整个尚书台今天下午都在谈这个事情。”
“这帮兔崽子不干正事,反倒议论老子。”
“您吐了那么多血在尚书台门口,如何让人不议论。”
我叹了口气,没有打算继续追究的意思。我这个尚书台,大多是年轻人,压抑年轻人的好奇和议论,也不是什么好事。似乎我好像也还算年轻。
“黄小妹,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好了。”觉得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些,一下坐了起来,“纳兰,与我更衣,我还要去尚书台。”
“您就歇着吧!”两个女子竟异口同声,随机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致对我呵责起来:“都这样了,赶紧歇着吧!”
“智为汉臣,今天下之势,危在旦夕。堂堂汉室,四分五里,祸临比近,智目睹世事如此,如何不急?我若不能挽其势,如社稷何?如苍生何?智何敢惜命也!”我决定用上凶狠的口气,没麻烦纳兰,直接套上衣服,一边出门一边整理衣服。
身体仍有一些轻浮,其实并非想如此,但我却必须如此。
我想赶走一个人,尽管心中无数歉意,但仍执意要赶走她。
其实无论别人口中我如何,在感情上我就是个负情薄幸郎,难得她对我如此情深,而自己对她又如此不舍,我却只能坚决地拒绝她,只因不愿负她。
那夜,我真在尚书台待了一晚,佩儿给我送药,陪我直到她睡着。
她没有打扰我,没有劝慰我,只是坚定地陪着我。我只是在她帮忙递给我一卷竹简时,牵了会儿她的手,和她说让她先去休息,她只是笑着点点头。只是在某一次抬头间,看见她歪在案边睡着,而我只能叹息一声,替她掖一下衣角。
第二日,我醒在尚书台的案上,懵懂间还留意吹灭了灯,身边却寻不着昨日睡去的佩儿。
过了一会儿,纳兰扶着佩儿,给我送来了早餐。
那日,听华容说,她终究离去了。
也是那日,银铃回来了。
不出意料,她很快就知道了所有事情。要说我身边这些都是不可信任的告密者。把近侍之人以泄密之过挨个杖责,估计没一桩冤案。
关心一番,觉得我确实没什么事情后,便开始了对我的无情批斗。关于如何不保重身体,如何拖累佩姐姐之类的。
我适时咳两声,便逃离了斥责。
不过虽然面上好像无事,但自己明白确实身体有了些问题。总觉得很累,朝会后面常需勉力支持,然后下午便能睡到天黑,然后天黑还能继续睡到天亮。
不过那夜的功课没白做。该干的事情,终究没因这次急病而耽误,其他的便分派下去各人去做了。新来的人也先安顿了下来,各自命几位主管拟了职,分派了些活去做。
银铃当仁不让开始直接接管了内朝廷议,我常在醒转之际听见后厅中诸人议政之事。
仿佛是两日后的夜里,我恍若惊觉,不知孰梦孰醒。只觉周边有鼓声,又有些炙热,侧脸观瞧,只见榻前五步有一火盆,十步开外围了半圈之人,身着五颜六色之衣,一人手持一张绷紧的兽皮,敲出鼓点。众人围一着兽皮的年轻女子,批发跣足,身上遍插长翎的羽毛,随着鼓点,身体不停扭动摆舞。
一番激烈地手舞足蹈,似乎凌乱而癫狂,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看得我都精神起来,心中猜测是一种巫祝之术,而且看这些人的穿着,心中觉得大体脱不开老四的干系。
忽然舞者停住,这个距离我甚至能看到豆大的汗珠在她瘦削的脸上滑落。她却死死地盯着火,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鲜卑话,我听不懂,在众人背后站出一个人,口中也是鲜卑话,似是问询,但这声音我却耳熟。
待得中间巫者答毕,周边人有些哗然,我便问道:“烈牙,是什么征兆?”
“哦,大哥,您醒啦!”众人立刻寂静,老四欣喜答道:“未想大哥竟听得懂鲜卑话,知道我们在行此巫占之术。”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真对不住他老人家。自己经常乱用这个忽悠别人,临到自己躺下了,手下人也尽是这一套。百年之后,黄泉之中,我还是躲他老人家远点。
“这还看不出来么?”我苦笑道:“说吧。”
“有人以蛊巫之术害大哥。而且就在左近。”老四居然很认真地继续说道:“听所说,应在此地西北不远的郊外。”
“那就着广信校尉去查查吧,叮嘱一下,切勿扰民。”不好拂了老四族人一番好意和辛苦,只能辛苦一下小剑了。
此下竟再也无语了。一是累的,二是想着日后黄泉之下,先打听孔夫子老人家住哪,我怕得能躲多远是多远为上。
第二日醒转,身体便觉得好了很多,仿佛一切如故。两位夫人进行了各种检查,问了各种正常或奇怪的问题,总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未想辰时未过小剑已经命人回复,说昨夜抓着行蛊之人了。只是还跟了些其他人,他觉得不好处理,问我是否过去看看。
问道什么问题,回复的人答道:似乎是那日来的南蛮一大家子。
我头脑嗡的一声,这小丫头难不成真是催我入下世。
命人叫上祝澜夫妇,与两位夫人通报一番。两位夫人对我一番叮嘱,一个让我戒急用忍,一个让我宽怀大度。一个说是攻心为上,一个让我怀柔为善。
我自然明白。
大汉四百多年,南人多早用汉姓,偏巧这苏马尔与这霍然都用故姓,显以明心有异也,难以臣服。不以宽待,恐生祸端,道理我还是明的。但面对两位夫人,尤以某婚后心眼就有些变小,怀孕后脾气又变刁钻的那位,自然需虚心接受。
华夫人显然心怀歉疚,见我就不停致歉。我自然不是为了听这个的,把我那日替她圆的谎和她说了一遍,让她安心,只说此事便到此处了,以后便按这个说便可。今日只是因为你们与她家关系好,我们军士扣了半晌,至少放了她们一行人后,需让他们夫妻送一程,安抚一下。
还需宽慰祝家妹子:“弟妹无需介怀,她们家蛊术断对我无碍。流矢贯胸,血流盈地我都活下来了,皋陶公不会让我这么容易死。前日吐淤血,你家夫君也说是当日身体里留下的淤血,莫乱思虑。或冥冥有灵,借此助我康复,还是好事一桩。”
心中补一句:“孔夫子上大人,勿忘忠恕之道,且放过小子胡说。”
天气还不错,风也算凉快,在马上倒不觉前几日的憋闷吗,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阴郁,这见了面该说什么好。出城时,才注意到这南城门至宫城一路有很多新的馆舍,像是官舍,不知是谁建的。这几日看的种种中并无明确说明,那日进城因从北门进来也没注意到。
说起来,回来这些日,我应该是一直窝在宫城里。
此下出城,转上官道,顺着指引,一路向西北而去。未想转过山头,天色忽变,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乌云密布,原本我还以为只是我的心情使然罢了,一阵风过竟下起雨来。
命后队小心路滑,不顾有些人的善意建议,依然催马,不消半个时辰便到南人宿营之地。在一山谷宽阔处,沿河设立。此时内外皆有我等军士戍卫,营地中便见有一南人女子也如那也见到的鲜卑巫女一般披发跣足,只是手腕脚踝腰际……简而言之,身上少了那许多羽毛,换作挂满铃铛。此刻此女正被桎梏,立于露天之中淋雨示众一般。
有一少年军官出来见礼:“主公,南人皆于此,此巫正做法时被我等抓获,其他同谋都被看在帐内。”
“先解了那女人的刑具,让她进帐避雨,让士兵们也先找个地方避雨,不妨事。”我看他脸生,手中武器似乎是钢叉却外罩了个皮套,多问了一句:“你是?”
“臣广信北部尉徐颖。”
“哦,令尊归来后,身体可还好?这一路颠簸辛苦司徒大人了。”
“这两日军中轮值,臣尚未返家拜见。”这孩子礼数不差,也算奉公。
“哦,好!”赶紧下马。
看着那女人被打开桎梏,架入帐幕之中。便带着那对夫妇一起进去。
帐篷不是很大,里面再坐十几个人,便更嫌小了。
一眼便和那小贵人对视。
“这么想我死啊?”我决定如此开头,努力带上淡淡的笑意,显示似乎一切都是浮云:“我有天命,难以从之。朝中自有巫祝,承天示意,明汝等之为,故往探之,果如其然也。此番也是就是对我,若是对着其他普通百姓,我必依律究尔等之罪,今天这事就算了,你们等雨停就回去吧。”
以汉律治南人巫蛊之罪未免有些让南人心有不服,但这种事情切不可助长,否则各个都窝在家里墙角画圈圈,如何了得。看来越国情况特殊得专门得给所有人加一条律令。
那巫女忽然挣扎起来:“越侯请治在下之罪,此因我见少主悲伤,自行起巫。”
“你看我不也没事么?既无事,何有罪。况智承天命,有何碍也?华大人,祝大人,你们等雨停,帮我送一下霍然林若小姐一行。”二人诺。
还好,汉律也不治自己胡吹牛乱显摆的嘴,越国法典似乎也没有必要加这一条。
眼看外面雨忽大忽小,甚至谷中起了雾。
我信步出去,到旁边帐篷中稍歇,避避雨,那帐篷里就留那两位和他们叙话,正好他们也熟。
帐篷里堆着几个箱子,有毡子铺在地上,我也不嫌,便靠着箱子,坐在毡子上,仿佛不多会儿,便又睡着了。
恍惚间,听一阵马铃声近,似有人来。
起来出帐,分不清来去方向,仍旧雨雾蒙蒙,仿佛雨小了,但雾更浓了。只见慢慢显出一众红袍骑士近前。
果然又是老四,哪有事他就爱往哪凑热闹。随行还有小南。
老四咧着嘴朝后面马上一女子说道:“宇……你真厉害。”
马上的那个女子似乎就是那日替我起巫问卜的那位,只是这次她换了一身戎装。她得意地笑了,很是灿烂,完全不似那日装神弄鬼的专业气质。希望她平时没有乱占卜某某人在干吗的习惯,以免在火里看出点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深入剖析一下,我一定是在担心我自己。但场面上,还需感谢这位破六韩家的巫女。然后才转向我这位总觉得是来凑热闹的四弟。
“你来干嘛?”
“我听说小剑真的查着了。还被颖子给抓了个正着,我不得带宇过来看看么?要知道,这次连小南都难得有兴趣过来,我这个姐夫不带他出来一下。”
“小南咋了?”
“还不是文文的事么?那丫头把小南给甩了,小南就这副死德性了。”虽然声音压低了,但还是很想用皂荚好好搓搓他的嘴,这市井腔调他都是怎么学上的。
忽有几骑,从另一个方向跑来,领头的正是小剑。
翻身下马很是利落,到我们面前就拜,然后直接低声说道,他自己今日替徐颖巡视广信北的谷地。自北面荔浦方向来了数十骑南人。领头是位女将。他拦了问询一番,知道是霍然林若这家的女将,说看着领头的面目秀气,但就是气势汹汹便要往广信方向赶的意思。小剑也算有心眼,就觉得接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问了一下,就放行了。自己则赶紧抄小道赶来,说怕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大赞小剑处置得当,赶紧进帐与霍然小姐说你家来人接了。
这小丫头喃喃道:“定是母亲见我许久不归,以为有什么闪失,派苏梅来接我了。”
过不许久,一众前来,多为女卒。领头那个果然长得秀气,不似个女将倒像个大家闺秀,而且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小姐。只是皮肤略有些黝黑,身上一身戎装,很是干练,又有文正兄夫人那般女武神的感觉了。手中兵器很是奇怪,像是叉,却满是锯齿。
忽然我有些鸡贼地看向依然跟着我们的小剑:“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老四也严重怀疑叶剑在玩忽职守,只为来这里一起看人家的美女将军。
小剑表示收到极大的侮辱:“这些事情,都是夫人张叔叮嘱过的,对南人时要小心应对。”
我点头称是,表示错怪你了。才注意到小南只是淡淡看着前方,对我们不合时宜地乱嚼舌头毫不在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这姑娘是挺好看的。”小剑两眼不眨盯着前方,笑着补了一句。结果被老四偷偷踹了一脚,那马都跳出去几步,老四也不学点好的。
再回头看看徐颖,徐颖却是一脸狐疑,端详着自己的武器,又看了看对方的武器。我才注意到,他的武器褪了皮套后确是钢叉模样,不过都带了刃,而且也是布满锯齿,觉得眼熟,再看那女将兵器,两件兵器确实一般无二。
由于霍然小姐没出来,我们虽然像是列队欢迎但也没吱声,那女将明显有些愠怒,但汉话倒也是不含糊:“我家少头领可在?”
我用手请向帐内。她也不下马,径直纵马到帐前,用不知道什么话唤了一声。听得里面有回音,才下马。我这才发现她们居然都没有马镫,看她下马动作真是干练,心道南人也竟有马上如此娴熟的。
不过看着帐外的马与帐门相较,忽然意识到,似乎她们的马都比较矮,应该是天南的特产,这样说来,这女将也不是看着那么高大了。
过一会儿,她出来了,向我们躬身致意,我们一起还礼。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算完事的意思。忽然喝道:谁将我们寨圣女伤了。
眼看右边马动,我按住了徐颖。
自己出马:“因贵寨圣女做法欲置我于死地,故所部将士恐有不敬之处,还请谅解。”
女将再一躬身,“圣女在寨中声望极崇,竟有外族男子触及。于山寨之未来大有不利,且圣女乃苏梅的姐妹,于情于理苏梅定要讨还,今在贵境,应依贵境之法。今只求与此男决一生死。若苏梅被杀,咎由自取;若侥幸杀此男,则大人可杀我偿命。”
我忽觉得头大,这女今天在这非得弄出一场人命似的。但至少,她还算划下道来,给了个解决的方法。
我不能让徐颖上。转过头,问问老四的意思,只要拿下这女将,然后不杀她,这事应该能推过。这种事情,我还是比较信任老四的。
老四一看我的眼神,仿佛就明白了。
“小南,你上。”这货推卸责任倒是一把好手。
小南兀自出神,只是听到这句,便忽然回过神来,决绝地应诺下马。丢下头盔,卸下上身披挂,径直提叉向前。这几年小南是长大了不少,身上雄壮异常,果然是匈奴之血脉。
苏梅不明缘由,恐还以为就是小南碰了她姐妹,喝了一声就上了。
忽觉自己明白了老四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叉型的武器,大家都心知肚明该有的招数,既然性命相搏,大抵都会让自己立于安全之地。这样最后大抵就会出现叉枝相缠,双方角力之场面。这女将身量小,远不及小南雄壮;一番角力,必然是小南占便宜,这女子的灵动矫健便使不上了。
场面也确实如此,几番试探后便开始进入纠缠,一旦纠缠就见小南立刻上风。那女子明显开始吃力支应。常需叉柄支地才能应付。
下面就有些不对劲了,我觉得小南像换了个人,全如凶神恶煞般,无丝毫怜香惜玉之情。当然那个确实不是什么娇滴滴小姐,但这番也太凶恶了些,和往日小南完全不一样。
我看向老四,老四似乎也开始紧张了,我相信大事上他还掌得住,虽然那女将确实也高过车轮。
老四解决问题所有办法大致都有同一个路数,不是拿车轮比一下,就是要张弓搭箭。这次就见他手往后一下,下一须臾就见他已张弓搭箭,且一箭射出,正打在小南叉下穂上。小南当时站住,回身看向自己的姐夫,虽然动作干练,但整个人却仿佛还在梦中,兀自未清醒过来一般。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撤出战斗了。
此时那个苏梅已经坐在地上,在做最后抵抗了。待得小南停手,她才赶紧喘息一番。
“你不杀我,我却必须杀你。”这女将真是个死脑筋,竟立刻起身朝着小南后心就扎来,而且整个人都扑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她的叉柄上也一支箭着,深深插入,生生将叉势往左打偏。连带着女将整个身形都向左倒去。
身后一片喝彩。
小南兀自不知,拾起披挂和头盔,直接挂回马上,才回头看了一眼。
“你去扶一下。”我下令道。
“为啥?”老四兀自不明。
“你让人家歪倒的。去说两句好话,这事说不准就平了。”这厮才下马。看着那个苏梅,着实这一扑用尽力气,此番歪摔一旁还受了些伤,正努力爬起。刚坐起,回脸像是对帐内说了一句什么话,就听得帐内有女惨叫,只见苏梅从腰中拔出短刀便欲自戮。
我都能猜到下一步什么情况,刀果断飞了,身边弓弦响起,还连着一句:“幸得老子没把弓挂起来。”
“你和谁说老子呢?”我故作不满,其实是真心羡慕他这一手箭法。
“哥,我自己随便说说的。”老四立刻心虚了。
我笑着:没事,去劝劝吧。
这小子凑近一看,紧接着就喊起来:华兄,嫂子,你们出来一下吧。华兄,你带药物了么,苏将军手脚都受了些皮外伤,你若带了,让嫂子帮上个药。
这小子倒是很小心谨慎,算思虑齐备了。没想到这小子现在越来越长进了,应可付以重托了。
那女将抬脸看了看这个躲在三尺以外的神箭手,又低下头来。太医令夫人帮着包扎时,她还不时偷眼观瞧,竟不时含笑。
我总觉得以后可能有事。大约和她家头领和我的事差不太多。而且联系我家情况,总觉得老四未来危险很大。
老四似乎也这么认为,他回头看我,脑袋微侧,眼睛往边上示意。好像示意给我表示觉得这女子不太对;我冲他点头,表示不太对就对了。
至少苏梅有了更多的心理追求,应该不会没事寻死了;我也安全了,皆大欢喜。至于给某人惹了些麻烦什么的,让一切都随这雾一般散去吧。
这事算结了,至少我清静了。
我深感自己的素质及人品又明显降低了。
为什么要用又?
回头经商议,越国增了一个官职,在越国太史令下面设了一个巫祝,三百石。
虽然,我其实心底是不太信这个的,但人家就是能看见,而且最后证明确实如此,这就没办法了。
我觉得最近事情有些诡异,思来想去决定去趟牢里,祭祀了一番皋陶公。最近老是烦扰到他老人家,以其为幌子,招摇撞骗。未免其对我意见太大,召唤点什么劈了我,还是自己乖点早早去供奉参拜忏悔一番为好。
问佩儿为何发了两拨人来接我。佩儿说郭小鬼子已经在我帐下行事,但与诸人尚有嫌隙,尤其与老四颇不和睦。她便觉得老四与我太熟络,往来完全如家人一般,可能令郭旭心生芥蒂,日后恐生变故。忽发现自己祖籍与郭小鬼子一样,便与郭小鬼子结为姐弟,以安其心。这番派了老四过来接我,想想便又派了郭旭再来。
铃儿在旁点头表示佩姐姐做的对,让我也注意笼络一下郭家一干家将士卒。我点头称是。
顺便问问佩儿家如何从凉州迁走的,说是当年凉州羌乱时迁的。我说那才几十年,佩儿点头,说就是她父亲那带迁走的。然后开始娓娓道来凉州三明:段颎(字纪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的故事来。我和铃儿以及后来到来的纳兰,祝小姐等一干听众只能在下面排排坐,不时吃个果。
交州就这点好,一年四季都有果,而且汁多味美。
我其实一直很担心北方来的士兵水土不服,容易生疫症。不过有了我的那位太医令坐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葛凉被安排进了尚书台,小援跟着中军,那一位特殊人物先跟在大司马左右,据说当年这位仁兄居然也是那个路数过来的。为此我还专门去了波大司马的营帐。当时,韩暹和他正聊着,波大哥安静坐在上面,只是在旁倾听。
我认为他的名字暂时不宜再用。韩暹提议,直接叫白兔便行,显得很是谙熟。看帐中无其他人,我特意提醒我这位右司马,以后在士兵面前时记得稳重一些。
他似乎懂了,扁着嘴一声不吭,回了句:越侯,那我继续出去巡查去,您和大司马聊。
波大哥难得补了句:跑快点。
我不明白波大哥的确切意思,或许是某一种玩笑。
最后报上来字面上结果是白徒。不过波大哥念的还是白兔。小援的名字被念作“涮”。我是对照呈上来的折子的人名顺序才发现的,开始我还以为又添加了一名南人武官,而且对照外面还下着雨,觉得南人起这个汉人名字还是很贴切的。相对来说“破楼寒雨”这么凄惨的名字要不是因为她的新官职巫祝,我都意识不到是谁,似乎这姑娘以前是一个女兵营卒长,现在由“破楼寒被窝”这个更悲惨的名字的女校官代之。关于卒长这个叫法问题,通常和南人或者北人提及时得叫“百夫长”,这样他们能很好理解,缺点是,他们以后会永远用百夫长,再合着军队里老粗居多,结果连我们汉人也这么叫。
胡泽先到鸿胪卿手下帮衬一些招待事宜,因为日南那里还有祸乱。银铃拟了封信,让我抄写。发去问候了士大人,说我们这边乱事既定,问询何时可往拜访。
然后她和我说,他会自己赶紧过来,让我在广信安心静养等他便是了。
我问她如何知道。
银铃说她看了他著的书。
家里小孩们多了,也热闹了。两位将成为母亲的夫人忙得不亦乐乎。但她们伙同某帮以兰这个音结尾的家伙们成功排挤了我,让我插不进手去。
但我还是很欣慰。
除了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其他人似乎做得都很不错。
身体还是慢慢好了起来,说起来,还真得感谢那家的这番折腾。
下面几日,多是听他们分门别类地汇报最近这小半年的各种情况,其实我心里主要是想让新来的一起听,我自己大多都看过那些奏折了。唯一听到自己完全没看到一件事情的就是宫城门外到南门的那条街两边修了的新的馆舍。说是要提供这些南蛮家来的使节居住。
为了让自己显得还是有用的,我决定去看望俄何烧戈家,为此先到两位夫人那里去申报,得到首肯才带着胡泽等人陪同一起去。他们被安排到山里向阳的那面,说山风大,凉些,也稍微干些。他们就在这里继续养点羊和马,顺便适应一下这里的气候。
我有点担心郭旭和他们不合,对此,平国夫人似乎也有此担心,于是特地加了“旨意”给我。我去之前便“遵旨”去和郭旭打了个招呼,说明情况。期间我处处提到他的新认的姐,努力套近乎,似乎确实是显得熟络些。当提到这个时,他却说这家应该无妨,因为他以前还帮过他们。
于是我提出带着郭旭一起去,郭旭说他下午营里还有事。我说,就上午去看看,吃饭前便回来。
到那一去果然如此,那边竟还有人认得夷吾本人。据说,当年董卓借助过羌人力量,也屠戮过羌人。就有这么一次,当时的小郭鬼子跟着他叔父去清剿时,他放走了好几个部族,不过让他们赶紧西迁,其中就有这么一家。
虽然他们也非常尊崇我,但总觉得聊牛马羊这些未来活计的专业话题时,我完全插不进话。不过郭旭显然对这些很是熟悉,于是他们相谈甚欢,似乎我又多余了。
留这位内弟和羌人老乡继续聊,我便自己出来了。
回来时候忽然想起来说要去女兵营但还一直没去成,我决定很珍重地去一次。显得自己有点用。
同行的胡泽很有兴趣继续陪同,但我觉得还是得给兄弟面子。或者说,要给自己留一个挡箭牌,只是这时老四形象便赫然出现在脑海中而已。于是我去找了波大哥,果然波大哥直接让我去找老四带着我一起去。我总觉得波大哥也是成心的。
虽然绕了个弯,但是我是带着波大哥将令去的,这就是办事手段和技巧。我阴暗的心里不禁窃喜连连。
老四迟疑着说行,还命人去叫上霍兰,祝澜两位。
我问这是为何?
老四皮笑肉不笑:我怕哥你又害我。
我无辜摊手道:我哪有害你?
老四牙关咬紧:那霍然家的事,幸得人走了,否则不知该如何向婉儿解释。
我步步紧逼:你们出了什么事了么?
老四苦笑道:哥莫装作无辜,你看我岂不是想命我上前,我一直在这呆着岂不知这里习俗迥异。倒和我们那里有些相似,男女之事远不如你们汉人麻烦,但一旦来了,又远比你们麻烦。不过那日小南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就算心里有憋闷也别乱撒气啊。逼得还是得我出手……唉,最后那女的送了我把刀,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带回家去。
我继续问道:女兵营里有没有倾慕兄弟的?如果真的有,那你就别去了,我再去找波大哥寻个其他人。
老四愁眉不展地展示了他的义气:倒还没有,但是我怕了,哥你现在身体不好,我也不会让你出手,但你千万别再给我惹事了。
我继续摊手装无辜道:我也没法啊,哥是汉人,谁想到那层呢?不过以后应该没事了,内廷议定的是请各家渠帅派一个使官到广信居住,我们给他们提供住处,他们可以随时入宫城拜见,我们也可以随时召见他们,这样他们随时可以得到我们信息,他们有什么情况也便于随时上报,方便联络。各家之间有什么仇怨,我们也方便调停斡旋。以后那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出了。
身后胡泽忽然说道:禀越侯大人,左司马大人,霍然家来这里常驻此地的使臣已经定好了,我看主使名字叫苏梅。
眼前人影清晰地颤抖了一下。
片刻,见两位女官马到,我轻松地拍了拍兄弟肩膀:“走了,兄弟,你是个英雄,至少别如此愁眉不展。你和哥不一样,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路上还需关心一下两位女士,问她们何以马上如此娴熟。她们说右司马都努力练习马上功夫,她们如何敢怠慢。
四嘟囔着笑道:那是因为他基本不会骑马,再不练战阵之上会出事的,被我们一起逼着的。
我拍了他一巴掌:实话可以不用说出来,给老韩点面子。
一路前行,因为随行有这样两位女子,而且是老四请来的,这次又不是上次那种紧要情势,我便不好意思催马,或前或后地慢悠悠从她们马边路过,不时作势等一会儿,想要提醒一下某两位女士,孤很忙的,不要乱浪费孤的宝贵时间。
显然效果不佳,后来耳听得两个女子吟唱起首曲来,有种刻意报复的感觉:幽谷葛覃覃,施然千百度;譬如烦丝长,纠缠无解处;初去影犹近,又遇人殊途。幽谷葛青青,嫣然千百度;纵有疾风狂,缱绻共起舞;昔年妾犹在,重逢君歧路。幽谷葛欣欣,悦然千百度;身倦欲返乡,何处可名蜀;曾忆卿所诺,终践女何处?
(本曲无软性广告阈于内,如有谐音,纯属巧合)
心中五味杂陈,不免问道:此曲何来?
词是客人走时留于墙上的。前一夜听到客人唱了其间片段,便照着那调学唱了。
我总觉得你们有什么想法似的。
华夫人脱不开那股草莽绿林之气,很是直接犀利:人家一个弱女子辛辛苦苦,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如何能那样赶人走?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了。继续坏下去我们也无所谓的。你如果就一位夫人,我们会尊重您的选择。既然已经多娶了一位,再来一位又有什么差别,为何如此决绝?
有些事情,你们不明白的。我早有婚约了,当年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婚约会有两个么?
我觉得这里颇难解释:偏巧就是两个,当时是特殊情况,正值大乱,父母们没沟通好。
反正您是已经没节操了,但您不妨继续混点。编这种瞎话,有损你的声誉。
作为主公,你们能不能稍微尊重点,诋毁主公可是大罪。
我们只是尽谏臣之职,难不成你还要杀谏臣么?
你这些话像谏臣么?奸臣倒有些形制。
澜,主公骂大臣为奸臣,我作证,给他记下来,交给太史令。
我拿这俩人一点都没办法,老四却在旁很开心。
这让我对他的歉疚感减轻了许多,甚至还有了收拾他的冲动。
正准备动手,他却忽然看着前方说道:等等,女兵营似乎有些怪。
我也有些恍然:我似乎没通报她们说今天过来,会不会不合适。
但应该问题不大啊!刚整军,波大哥还曾特地过来突击查检各种营务。您是主公难道不更是理所当然。
霍大人,我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左司马禀告我更合适。
霍大人一时语塞,我很得意,总算扳回一城。于是志得意满地跺入营中。
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惴惴,以我的经验,得罪女人一向不得好下场。
不过营中确实气氛很怪,营外无巡哨,门口无岗哨。营内只远远看得到有人影晃动,近前便全无动静。
倒是很多战车和栅栏仿佛有意摆设,环出一个个堡垒,很似一个埋伏一般。
让他们跟着我走,我总觉得问题不对,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个感觉还是不会差的。找个稍微有些遮蔽的地方,先与众人下马,问了问两位女官。
“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建军时来帮过手。这两个月,霍兰姐忙在城内营造馆舍,我前面忙着帮夫君为军士弄避暑去湿的药材,后来就学着如何记述各种材料,太史令想请我当个副手。”我总觉得后面这段有点让我有点心虚。
“我好像听说,想要搞一个什么操练。”
“什么操练?”
忽听鼓声大作,呼哨声起,也不知哪里忽然蹦出许多内里服装迥异,只是外面都套了个獬豸图纹的麻布外套的女人们。
我觉得这个怎么都不太像欢迎仪式,倒是觉得明白了那个操练是怎么回事。
直到我看到了后排很多人开始张弓搭箭。然后开始叫我们投降。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心底开始燃烧。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
“就地隐蔽!”我记得我喊了这么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