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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故事新解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八章故事新解

这一番教习,我倒是越说越来劲,往日与别人论道的种种也照搬来。似我这般不知算不算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希望不会误人子弟。

讲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鄙人终究良心未泯,觉得还是先停下为好:“今日便先止于此。可有疑问?”

右手边忽有击掌而伏拜者。礼毕发问:“越侯与越侯夫人之兵事相较,孰强?”

此问甚是突兀,但语气却颇友善,仿佛只是一种年轻人狡黠的好奇。周围立时便有哄笑之声。不过眼看下面诸多好奇求知的目光,觉得太学这帮孩子怎如此恶趣味,竟与襄阳书院几无二致。

“奇正之术,吾重奇,吾妻重正。故以强击弱,妻长于我;以弱敌强,我擅于妻;但论以相当之军力领兵对阵,吾妻之严谨缜密,智实逊之。若有此般战事,十有八九,应吾妻胜。”这不是自谦抑或捧银铃,双方真的兵力一样,且只要兵力超过一军(注:12500人),我便没了任何自信可以胜我的银铃。

“那为何不是越侯夫人讲兵法?”这孩子倒是问得俏皮。

“我夫人已有身孕,长坐不适。智不忍妻受其辛劳,故恬而代之。”我也回得极快,辛劳我还故意拉长。言毕,我自己先故作畅快地笑了。

“听传闻,越侯自小兵法为妻所教,是否属实?”太学里孩子平日里难道和“老娘么们”爱好一致么?我以为最起码应该和襄阳学堂差不多才对,不过细琢磨起来好像也确实差不太多。

“此为汝问之,抑或你家人托你问之?”还是得先问个究竟,顺便想个激励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头。

“此众所欲也。”看着下面人的表情,好这口的人着实不少。

“传言非虚也,不过当日我亦只学了个大略。到用时,方觉学少了。今天能讲这么多,也是打了这许多仗后,参悟出的。若当年好好和夫人学,这数年所经战事,能少折我大汉多少好汉啊!”我很是一番感慨。

“以后还会来讲么?”似乎还很期待。

“此未可知也。”这只是场面话。礼貌说,我不是很期待;诚实说,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带着深厚感情说,老子才他娘的不想来呢!

“越侯可言射乎?”总觉得他是故意拆我的姓。

“无它,唯勤练耳。知其何以中的,则知射也。”可惜不知道他姓,也不便问之,否则定拆之。不过这话头已经从兵法转到了射,要是再转御,甚至经书数就不妙了。赶紧手搭书简,若事有不谐,需得赶紧求助。

忽然博士祭酒大人自帘后提前出来,与我先施一礼,然后宣布课毕。原因是越侯需往面圣。诸生则各归原本教厅,午前尚有经学课。

诸生似有遗憾,但还是诺而再揖礼以退。

赶紧给博士祭酒大人行兄礼,这却不仅是道貌岸然做给太学生看的,也是真心实意要感谢仲道兄仗义相救的。

仲道兄自然也还礼。在熙熙攘攘太学生退场时,趁行礼躬身时,贴近我心有余悸地小声说道:“贤弟见识到了,我在侧畔已经见此生与旁人偷偷交头接耳,此番见他话头转向射,便知道这干学生估计商量好,就要转话题到经学上了。”

“此诚弟惶恐之因也。”我立刻有幸免于难之感。

“还有陛下已在帘后多时。越侯夫人也在。”这句话却又把我吓得半死。

眼看大厅中众生散去。赶紧随着仲道兄去往厅侧,转过帘后,却只见一脸闲适的陛下普通常服打扮,端坐席上,“儿媳妇先告辞上车了。今日子睿孩儿讲得好。开始银铃儿媳还颇紧张,后来看你答那些太学生答得越来越快,便说,子睿今日无忧了。”

要说今上倒真是随性,混没把自己当君临天下的皇帝,倒似一个自由自在的顽童,还自得其乐。

他这番乐子可有些难熬,我又被好好取笑一番,才被打发走。

正待外出,却有一生在旁行礼。觉得诧异,便停下回礼一问。

此子低头说是今日诘问我的一位太学生,望原谅他的唐突无礼。

我让他不必介意,自己并未记得他是问我哪个问题的。因我见过太多生死分离,常片刻前还是生死弟兄,片刻后已阴阳相隔,整个人早已麻木了。与汝等太学生在一起还甚怀念当日在襄阳草堂的日子,可惜已经再回不去了,遥想当年,真该好好学习的。勿太介意,无妨无妨。

告别此生出来,却没看见银铃。空荡荡的太学前院,强烈的日光将石碑闪成数道耀眼的的光芒,诵读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余下的便只见载我来的马车在经文碑之后茕茕孑立。

绕着经文碑,检视着四周,试图从初夏太学的空旷寂寥里,找寻我的银铃的踪迹。

“子睿!”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仿佛死水中掀起波澜,慢慢溢出,灌溉着整个太学,原来太学一直覆着这样鲜活的一层新绿。

伊人翻开了车窗帘,笑着,和着背后的洛水和远远雾霭中的山,便是无可替换的一副画卷。

“你如何来了?”

“焱儿和淼儿想父亲了。”伊人调皮地说道。

“你是怕和我一起来会想着依赖你?丢我一人在前,却可能逼出我的急智。”

“子睿聪明。”伊人笑得很美。

车夫呢?

我也不知道。

你如何来的?

从府上派车啊!

那我们家的车呢?

“到了太学就打发他们回去了,我要和我的子睿一起回家。当时我到这里时车夫还在的,铃便上车了。这就一会儿,车夫却不知怎的不在了。”伊人却不着急,仿佛扫了一眼周围,便只是继续笑看着我了。

铃儿觉得我赶这车回家,合适么?大不了留个竹书,让车夫到父亲府前把车赶回去。

估计进城门时有些麻烦,会把守城门的吓坏。

为什么?

竟使平安风云侯为御夫,这车内坐的却是谁啊?这些兵卒必如此想。

我哈哈大笑。

吾儿,如何还没走?还笑得如此开心。陛下的车驾却不期然已经出来,还挑了帘看着我。

慌得我妻也赶紧下车,与我一起行礼。

咦,你们的车夫呢?

不知。

忽见那个车夫急匆匆从后面跑出,一见当场架势,赶紧跪伏不起。

“你这厮,抛下车,所为何事?”竟是陛下问责车夫。

“陛下容禀,天热,小人在外晒得久了,便喝多了水,肚子刚有些不舒服,便去……”到底是太学的车夫,居然知道这是陛下御驾,也认得这是陛下本人,而且语气并不算太慌乱。不由得再感慨一句:不愧为太学的车夫。

“哦哦,知道了,不要说了。我儿和儿媳妇急着要回去,快去驾车。”陛下这日心情倒不错,都不需我出来求情。

我和银铃正欲先恭送陛下出太学时,陛下却把后面门帘挑起:儿啊,直接和儿媳妇上父皇的车。

这番可就不好说有什么受宠若惊,只知道不能违逆。赶紧互相搀扶着上了陛下的车,端坐后面,不敢抬头。

自然需要陛下先发话:今日不敢带你们母后,那老娘们,若是让她看到有人责问子睿孩儿,怕当场就要命人把那生拖出去。

“多谢父皇母后眷顾,儿臣惶恐。”听这语气,不知该回什么更好,便先谢恩推过。

“怎的,在朕面前便嘴笨了……嗯,子睿孩儿……你且靠过来些。”眼见万岁招手,虽不明就里,却也只得膝行向前。

我的领口又被翻起。陛下甚是仔细的端详了我的脖颈后面。

良久,陛下却问了银铃:“子睿脖后有痣乎?”

银铃如实回答:“有,颈后偏左有一个,小时替他洗澡时便发现了。”

我觉得银铃这个如实的很不好,尤其是后面一句。显然,我当时不仅光了个脖子。

今上果然很是开心地笑了笑,忽又停下。

“儿媳妇,你是如何和子睿在一起的?”皇上显然需要证实一些事情,也不知道他听到的传言是哪个调调的。这事若是问我倒好,但问了银铃,这怕就不好了,只得先认真听着,做好插嘴准备。

“儿臣不是甚明。小时跟着父母逃难,在山中逃避贼人追杀,与子睿相遇。那时带着他的那位壮士已受重伤,不能行动,便遗下仍在襁褓中的他跟了我们。”这话似乎是新编的,却仿佛是要给陛下留念想的。

“那传闻中他的婚约怎么回事?”

“铃实不知详情,与父母分别太久,这婚约却不甚清楚。只知子睿幼时常有异人之举,便有人替他占过一卦。说其父母极贵,成年之前不得与寻常长者居,否则必克死长者。他生为金命,克木之地,故寓于荆楚之地。铃名含金,且亦为少年,故可同住。因命理相合,或许便被人编成了婚约了。”天哪,银铃你怎么编出来的。

“待得子睿即将成年,而铃已二十有余。子睿恐伤我命,故寻由独身远遁。因感父亲大恩,又与铃日久生情,这才……”虽然这羞涩是真的,但是我还是想说,铃儿,你如何还能编出这许多。

“哎呀,雒阳为火地,岂非与子睿相克。要不要改回洛阳的名?”我又想评论了:哎呀,义父万岁,您还真信。

“况我朝以火德,子睿岂不危险,怪不得子睿常九死一生。汉中无事,因金生水。长沙无事,也是此理。郁林属木,金克木,故也无碍。仓哎呦,那个明孜,记得楚公告诉我,明孜在当地人土语的意思就是火,怪不得那次最险,差点没命。”陛下还真能瞎联想。

“越国多水……嗯,孩儿啊,你早些回去。”其实我有点感动,虽然他居然迷信这些图谶卜辞。

这一路我虽然没说话,但心里说的话恐怕要远超场上诚心忽悠和迷信被忽悠的这两位。

回家下车,送别陛下,我赶紧拉着银铃回屋。

不需我问:“别担心,铃所言者,唯一一句需要对质证明的就是你,剩下的都是图谶之语。而这些图谶之语,往日我在乡间也听得多了,有些还是佩姊姊与我谈笑时替你附会的。即为图谶之论,何惶多虑。”

我只是没想到,铃儿,你如何能骗人的……是为了我吧。对不起……

没事啦!子睿,别难过。骗人我是和你学的……当然我知道你是和子涉学的。妻也想通了,有时候假话总比真话好。我总不能直说你是范孟博之子吧。

“其实……我不是。”不过这句真话我没说出口,我只是抱紧了她。

这次子睿很温柔哦,没乱用劲。

哦,哦,子睿,收拾出个几案来,今天你几段讲解很是精彩。妻也未尝见你急智如斯。

哪几段?

比如那段对“先为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孙子兵法》)

银铃很快就奋笔疾书,很快便是一段。

“大抵领军者皆习兵书,而熟读兵书者何其多也,未尝见通读兵法者皆名将,却曾有累积战功者未曾读兵书。故所能识者,存于书也,所能知者,存于心也,所能用者,存乎天地也。汝知兵法云者,敌亦知。敌我皆穷其法为之不可胜,必使战局僵持,则靡费巨大,困顿士卒,此兵家大忌。莫若为:先为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以胜。则敌必抓住战机奇正尽出,已竟功成。而吾之不可胜,只是为示敌以弱,实非之,即可奇正分出。可为例者,韩大将军背水列阵灭赵也,其诸般不利我汉军,而终使敌倾巢而出,唯恐争功落后。终前为大将军之正军置之死地而后生所牵制,后为奇兵乘虚以入所败。”

“很顺溜唉,我当时讲这段没结巴吧?”这句是我的惊叹加疑问。感觉这段着实很熟悉,从银铃的描述来看,是当时我在太学慷慨激昂讲的无疑,但我表示我记不清了。

银铃必感到无奈:“是啊,我的夫君。你的妻子呢知道你这个优点。所以,不要打扰为妻的回忆。乖,出去玩会儿。”

“你是否记得你夫君已经冠礼过了么?”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对她最后一句有些不满。

银铃抬脸歪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有故旧的年代感。

某貌似英勇无匹者立刻灰溜溜退去了。

却没想家里又来了贵客,父亲不在,此人与母亲正相谈甚欢。见我出现,窃笑道:子睿终为银铃所遣放乎?

心道:是被赶出来的。口中却恭敬道:未知长公主殿下驾到,恕臣智未能远迎之罪。

我就是来找你的,不过听婶婶说你们回来就回屋了,我知道银铃姐好午睡,还以为你侍寝去了,便先和婶婶聊聊。你来便好,随吾回府邸一叙。婶婶啊,茹儿先借用一下你的宝贝儿子,好不?

我很想感慨一句:现在的女子啊!天下男子已比乱事之前少很多了,为何不能带着一种爱护的情绪关注一下弱势群体,最起码得友善些。

当然,还得乖乖跟着。出门发现这位长公主乘的是辆普通的车,我自骑马跟着,直到秦侯在洛阳的府邸。这行邸倒是挺偏,需拐进一条窄巷。周边又无其他住户,有的只是不知哪家王公大臣的院墙。

“此处是二哥选的?”

“恩,自然是他,他就这性子。”不过我这位尊贵的嫂嫂倒不是很介意,甚至很喜欢:“不过甚好,清净。”

院内确是清幽,也无什么人。跟着进了正厅,她便招呼我坐下了。

“任小姐呢?”

“被我打发去和秦校尉今早去龙门那里赏玩了。”

“哦,校尉都来了?”

“恩,是啊,你的二哥替你们的好兄弟骠骑将军忙着筹备各种事情,而且他也觉得他去和父皇要任小姐不合适。自然便央求你姐姐我来了。”长公主倒是越来越像二哥:“未想昨夜刚进洛阳,想要梳妆一下,就见父皇母后的。却在府邸见着了任小姐。说正准备回秦。你不是求你二哥帮这事了么?怎么还自己做主,你知不知道,姐姐我这几天赶过来多累!”

看她开始还挺有平和的,未想说着说着就有些气了。

“此皆智之过,不过您来一下也能看一下父皇母后,以后能见他们的时间可少了。”装乖吧,没啥好方法。

这女子悠悠地看着我,忽然起身去几处窗口朝外看了看,复又归来坐下。看着我,欲言且止,欲言又止。

“怎么了?嫂嫂。”言毕,忽觉头上就挨了一下,不过疼的倒是面前这位。

“头真硬……就我们两个的时候,还是叫姐姐吧。你还瞒什么瞒,莳儿都告诉我了。”言及此,音近哽咽:“小时候母后就告诉我,我有一个孪生弟弟。不过那时母亲没势力,被坏人陷害,只得将弟弟送出宫去。”

心道终究还是开始了。

“哼,汝自不知。母后言及那夜生你之时,却命贴身宫女不时拍醒我,不使睡去,令我哭泣不已。母后则紧咬绢帕,硬是忍住一声没叫。到你出生,发现为男婴,母后只欢喜了片刻,便兀自惶恐不安,思来想去只得先将你藏于箱中。却不时将我拍醒,用我的哭声压住你在箱中的声响。为了你,姐姐可遭了罪了。”她忽淡然一笑。

“可这样却不是办法。箱中憋闷,听到你声响我就遭罪。你没声响,母后又紧张万分,不时翻箱查看,说你后来就是不怎么哭了。太医令说这样也不是办法,最后在诸义士帮助之下,才把你送出去。很早以前就听银铃说过,你们幼年在山上相遇时,你就哭了一次,后来就不怎么哭了,后来说话也晚。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其实,有些完全是赶巧,而有些事情银铃又不便说。

“母后后来教我,这宫内就是这样。后来成了皇后,她说要保护我们,只有像当年宋皇后家人对我们一样,对付那些其他嫔妃。哪个被父皇临幸,母亲都知道,便派人看着,若有胎儿,能打掉便打掉;一旦生了,女婴便罢了,男婴……唉。”

我承认当我回过神来时,背后都是冷汗。

“所以,我从不觉得皇宫有多好,最多只是一个住习惯了地方。帝王之家最无情,你不回来也好,还能逍遥自在。否则你若不为君,便危险了。幸好,辩儿虽轻佻无礼,却无甚心机。”

“姐姐还是去觐见一下父皇母后吧。”

“我自然是要去见的。但我还是要见见你。毕竟自打娘胎里一起十个月,十几年,我便没见过你。”

感人的片段结束,小女子的小性子还得继续发。关于我擅自行动,导致她来回奔波之罪。已自知身世,拜见父母,不拜见长姊之罪。明知她比我大,还要占口舌便宜之罪。总之越下面越是无理取闹,但我都忍得。

最后,她却悲哀地说道:记住操贼是母亲的仇人。舅舅再有不是,也已经被阉党害死了。他何故将舅舅所有手下家眷门人一并屠去。他还想立协儿,必是怕以后辩儿掌权为舅舅家报仇。

我身上有些发寒。

她忽然有恶心欲吐的感觉,慌得我手足无措,她挥止我的所有进一步动作,自己又喘息一阵,终于止住。

“莫非姐姐有了?”我惊喜道。

“是,在上林苑便知道了。只是因为你的要求,你二哥也说:这是你孪生弟弟的请求,我又不便张口,只能辛苦夫人了。我才没告诉他,还这么辛苦赶来的,却没想……”二哥倒真是糊涂,估计是忙晕了,都没注意到自己夫人的不妥之处。不过我这番确实有点僭越,已经委托了,非要顺手多事。最重要的是害得公主大人这般辛劳,若是伤了胎气,我便罪大了。

我赶紧跪伏于地,表示弟使气胡闹,惊动了胎气,姐姐赶紧休息,弟在旁谨侯。

忽然门外脚步声起,便听得“茹儿,茹儿”的叫声传来。

竟是我那二哥,原本恬淡的腔调竟完全没了,全是紧张和关切的意味。

嫂嫂亦莫名激动,直接站起身来,开门便迎了上去:“子玉,子玉。”

下面省略诸多不堪记述的露骨词汇。只见两人拥于一处,二哥浑然没注意后面厅中的我,却在不停诉说忽略了对妻的关心的种种自责。说是从侍女那里听得种种才明白自己的妻已有身孕,便抛下事情给子实自己一路飞马而来。

姐姐很是没义气揭露了我的作为,带着一种莫名的愤怒。

这说明即便有骨肉亲情,在心爱的夫君前,失散多年的孪生弟弟也是可以轻易出卖的。

当然我们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骨肉亲情,但是她已经怎么投入了,我也尽力配合,为啥还是转脸就把我给扔案板上了。

“老三这兔崽子何在?”二哥居然发火了。呜呼,我以为今天我到太学上课,银铃对陛下撒谎已经够邪门的了。未想,二哥居然会暴跳如雷。

“妻已经把他抓来训了半天了。”老二居然这时候才发现一直无辜地跪坐在中厅的我。

此人还真的气冲冲跑了进来,还真就提起马鞭子就抽了我一下。

声音很响,还真把嫂嫂吓坏了。不过似乎并不疼,应是二哥故意为之。

“唉,子玉,别打坏我弟。训两句就是了。”

“没事,子睿经打。”老二挂上了笑容才转身,背地里还给了我比了个手势。

老二还貌似凶恶地又转身喝道:“是不是你的错。”

“是,弟委实错了。”继续装乖孩子吧,这种场合,就别玩什么急智辩驳。已经挨了姐一下,又捱了哥一鞭,再还嘴,怕最后就要落一幕夫妻双双训弟记的惨剧了。

这番教训,终于以两人不合时宜的拥抱互道相思互致衷肠为结束。二哥还给我打手势,叫我转过头去。

过了一番,终于听得二人似先对我现下状态一阵取笑,又争执一番谁去做什么,随着公主脚步声渐远,我那位二哥才坐到我身边。

怎么这么迟钝,嫂子有孕都没发现。

哎,没办法啊,我那几日头都忙大了。公主走了一天多,我又想她,问了一下侍女公主去的时候随身东西可带齐了。这才知道的,赶紧把事先交待下去,就紧赶过来了。昨夜干脆没睡,累死了!

他还真就四仰八叉躺下了,但嘴还没停:你捏个谎,倒让公主对你关心多了,二哥我可有些吃味啊,你看鞭子都给公主收走了。

呃……你这鞭子打得很有一套,有响不带力的。

我在秦国骑马比你走路都多。

那是,我也基本骑马,不怎么走路的。咦,嫂嫂去哪里了?

我早饿了,这也快午时了,她说去给我们弄点吃的,我要抢这活她都不让。

总算被公主硬塞下不少食物,才给放走。其实本来吃饭是件开心事,不过在公主大人的地头上,又算是戴罪之身,总觉得有些压抑,不是很有胃口。但二哥这种见色忘义的人早将我的饭量出卖给嫂嫂。于是,强令我不吃足量就不准走。还执拗不得,稍有不顺遂的心思,就有两双眼睛瞪你。一双女人眼睛威胁:你给我吃下去;一双男人眼睛恐吓:照我爱妻的意思办。

总算回府,银铃问我如何,照实上报。逗得银铃开心至极,不过她对我没有回家陪她吃饭,表示了适度的不满。并强调,晚上要补偿她。

那几日事情着实多得出奇,就在我还没问出要如何补偿她。宫里来人,命我觐见。

正冠,正襟,正色。被小人得志的妻又冠以抛妻弃子的罪名后,无奈地继续去被折腾。

奉诏入厅时,郎中令、一众尚书台掾属和父亲也正在其中。不过随着我进来,皇上便让他们先退下待诏了。

父亲与我擦肩而过时,用右手手指比出一个圈来。

“小兔崽子,站那么远,干嘛?给朕滚上来。”皇上和我用词有些过于随意,但至少让我不是很害怕。

不过他老人家能随意,我岂能乱来。只得照礼数先行事。礼毕,陛下也不客套,直接从案上拿起一个看着很面熟的冠,开始发话。

“与朕说说吧,钟扶风上书说你特意拦着。小东西倒是想得周到,还知道到那里拦。回来这几天你也不安生,怎么一直没回报此事啊?”

心道:其实也是凑巧,当然钟扶风大人肯定不好禀说当时和我甚至还有一个至今未归的九卿在后院酒宴正欢。

“此事终须先有回报,儿臣才好禀告。”实则当时有一心逃离扶风府的念头,没及和钟扶风将他与人的回复听个完全。倘若和钟大人的回复说岔开了,这便有麻烦了。

“那你说说吧,为啥拦着。”陛下语气不算坏,应该还有周转之地。

“昔贼乱陈仓之地,而陛下只在百里之遥。若我为张将军,虽未得军令,亦会拼死拦截,免扰圣驾,纵身死而不足惜。将心比心,何忍忠良被问罪。然不肖儿臣又岂可乱了陛下旨意,左右圣裁。只得将陛下御赐之冠为凭,惟求扶风大人一个缓行,使其回报陛下,且先羁押,容后发落。”

“唉,那厮未必如我儿般心思纯良。”皇上慨叹道:“大抵是想借机为之,求取大功。子睿吾儿在这宫闱这许多时间,怎还看不透?”

心道: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父皇,儿实非心地纯良之辈。

“儿为众长辈维护,忝列辅政之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加之天资愚钝,难解天听,自不敢乱度他人之想,恐陷个人之好恶而使国家有失。故此事只能就事而论,其虽犯军令,擅自出击,但念其有护驾之行,作战亦勇,挫乱兵之锐气,而使儿一战功成,今祸乱亦平,宜另行叙用。今北方尚有患于外,张将军亦是一可用之将……”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唉,吾儿求我,朕便遂了你的好心。我让其他辅政们再议一次,看看怎么发落。你这阵辛苦,去休息几日,这宫闱之内,不是你这般稚童适宜的。”其实陛下倒是和我相似,也容易被亲近人所趁。只是陛下兀自不觉:“唉,还好现在已经开始谨小慎微,不似以前鲁莽;但尚需加倍小心这朝廷里的种种。”

我自诺诺。陛下叹了口气,却又开了另一个话头。

“刚和诸尚书谈论了你那个事。”皇上又顿了一顿:“袁家又怎么惹了我的子睿孩儿啊。我让吏部曹查了这几个人,发现全是齐公所举。望兄竟似不知此事,还问我为何提起这几人?”

父亲真会装,似乎陛下都信是我独自为之了。显然父亲比的那个圈就指袁(圆)了。

“儿实不知是谁的人。那日去太学射礼耽搁了,即为此几人纠缠。只因我印绶留在越国以为不误政事之信,那日衣服也穿随意了,他们毕竟也只是秉公执法而已。着急异常,却又不好发作。只是联系山中之事,有此一疑。现知晓了,是儿乱猜度了。”既然陛下都如此看我,我自然要继续充乖孩子到底。

“当日,你身边有无其他人?”

“有啊,有博士祭酒大人,还有儿的随从,有……”

“好了好了,怕他们真不是什么秉公为之,看来传言非虚,连这些门下宵小都跋扈得紧。”皇上似乎听出问题所在了:“人都进太学了。要是恶人,也是他们没把好门户。截我智儿,还在太学对卫祭酒无礼,这事要在太学传开了,我看他袁家人怎么收拾。吾儿怎么一直没报给朕。嗯……朕有数了。他袁家是厉害啊!望兄也是软弱,怎么擢举到太子门下的还这么多袁家门生故吏。智儿都被欺负了,他家以后还不犯上。这次孤定要给他家立个规矩。连辩儿都不喜欢袁家的闺女,看来这干人仗着袁家势力,没少在太**折腾事。呜呼,满朝上下,只我儿不贪权势邪?”最后一句可能有些过,至少我知道蔡伯父不贪慕,太医令不介意,子玉更是无所谓。我是不是也如此呢?自己却不敢妄言,或许一切对我来得太容易,于是自己才显得不在意。

陛下见我静静拜伏,又叹了一口气:“吾儿且先退下,把吏部曹尚书和郎中令叫进来……把汝父也请进来吧。”

压抑着雀跃的心情,礼毕,老老实实出去。和父亲说了此事,故作无辜地摇摇头,似一副不明就里样。

父亲窃笑,摇头领着那两位就进去了。

我差点没在回家路上跳起来。之所以没如此失礼,主要得感谢车里不高,我站都站不起;身上衣服太正经,没舍得在车内打滚。

我一定要保持镇定,考虑一下,还有没有漏洞。

回到家时,觉得自己已淡然若定,狂喜不形于色了。

当然,这也未必。

母亲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关切地让我休息。银铃在房中见我进来,只看我一眼,就说:什么事情这么乐呵?

咦,你如何看出我很开心的?

过往见我时,汝何时撑过这种半死不活的面皮?子睿喜怒哀乐皆形于外,又从未给我摆过什么脸色。定是有好事,想要故意隐忍,是吧?说吧,什么好事情?嗯……能说么?

我有点无奈地坐下,觉得自己很缺乏成就感。不过想到今日之事,心情还是不错,便照实说了。

“子睿啊,不是为妻小心眼。以后,你还是别乱得罪人了,这事他家追究起来最终还是会归咎于你。赵公并非你的生父,老师和孟德这几日还在和袁本初把酒言欢,结伴出游,混似亲友一般。你却甘心为他们做恶人。果如葛凉所言,太易为亲近人所趁。别把朝廷里当嬉戏之地。”银铃似乎对所有人都有些怀疑一般。虽然有些不屑,但不知怎的,也还有些被触动。真的收敛起心神,坐在伊人身边。

其实天下还是有可相信之人的。

嗯,我知道的,我就信任我的宝宝啊。

铃儿还这么顽皮,哪有对自己夫君如此说话的。

怎么不行?咦,子睿,怎么了?

嗯……呃,铃儿啊,李真那两个堂妹,一个我考虑了嫁给援儿,另一个想到了吴越。可有其他人选?毕竟算是“登龙门”,又算是和孟德那边再多攀关系,我有些担心吴越以后会回其兄长身边,还有谁会一直跟着我们的。

嗯……徐大人的公子啊。

咦,我怎么没想到。徐司徒提过,他儿子好像都没婚配。好,我这就去找孟德兄。

又要抛妻弃子……

少不得又得哄一阵。

出来的路上我还真有些心情压抑,银铃可能是因为怀孕心情不好,有些疑神疑鬼,对我们四辅政内部都不放心。如果他们我都不信任,我能信任谁?不过她也是为了我,既然她大抵是心情不好,就含糊过去就是,总不能让她更不开心。

孟德兄果然正准备要去袁家别院用餐,我提及联姻之事。孟德倒是不反对,不过他对我两个都要显得不甚满意。我说人家还是孩子,到数千里外,至少在一个地方,也有个照应。

孟德故意打趣:那李家还有一个十二岁幼女,你打算让她嫁给谁啊?

在他父亲身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也好不时回去看望父母。

子睿自小是那般生活过来的,倒是很关心人家亲人团聚。好,好……愚兄记下了,不过李将军今日已在袁府,他是袁家女婿。我去帮你说说。哦,贤弟也帮我问问,汝姊外出,为何尚未归来?

回到府上,父亲也回家了。父亲自然奇怪,我为何比他还迟回家。他还以为我又去找银铃办事了,让他都不便路过厢房。

我自如实道来。

瓒是本初的妹夫。子睿可考虑周到?

那他为何还是跟着孟德兄?况且,他是元礼大人之子。我想无妨的。

孟德有什么其他话么?

问了琪姐出去,为何还未归来寻他?姐姐去哪里了?难道已经回赵国了?

这不还有些疙瘩么,这小两口不时闹点别扭。你琪姐脾气一直不太好,我们家也就你脾气不错,估计是银铃给管的。

老爹,别没事就扯我出来。那姐姐去哪里了?

我让她去我们谢家一个聚落去歇歇,就是太医令被罢黜时我让他暂居的那个村子,就洛阳东边。

靠近河水么?

就在水南岸,北岸就是温县。

我一拍大腿。吓了父亲一跳:子睿,怎么了?

父亲,下面几日,我和银铃去看望一下姐姐吧。我把她带回来。暂时,我可能离开洛阳比较好。

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等这事定下来,我再出去就更刻意了。而且,陛下也给了我几日休息。

哦,对,陛下提过,那你就陪银铃出去散散心吧,太医令还和我说过,要孕妇多走动走动。那我就给你们安排明日。而且,那里可能真有你想看的东西。

“父亲不如也休个两日,带着母亲一起去接姐姐。”我和银铃总是显得过于亲密,怕刺激了姐姐。

“哼,为父哪有时间?你这一折腾,那人如何发落要议,带来后果得议,和你老师还有孟德兄一议就得好长一阵。你那老师还喜欢弄些玄虚,讲一半道理,说一半事情,让我自己想明白似的。”原来老师不仅和我们这般授课,也喜欢如此给老爹讲事。

“不孝儿鲁莽了,那这几日我就陪父亲与老师孟德兄去讨论此事吧。”我最起码还有一个辅政卿的头衔。

“你还是去吧,怕你再给老子来点什么惊喜。”父亲情绪倒还好:“哼,你呀,你懂不懂什么叫军法?你这般处置,实则乱了军法。以后这干粗人会不会有一学一,你想过没有?那我内外八军以后还管得管不得了。你别在这给我添乱了,给我出去陪儿媳妇去。”

父亲说的对,我自己还和别人慷慨陈词,怕自己所为会为人所学,怎的到了别人身上我却想不通了呢?

我还是自己去清静清静吧。

如此,次日,与银铃登车出城。

我征询要不要带几人陪着。她问我带谁。我说比如张林。她却反问我:你心情很不好么?

何以见得,我带张林又不是为了撒气,顺便带他到处看看,他从小就窝山里。

嗯嗯……然后说不准自己被我郁闷了,方便找个出气筒。

好了,不带他了吧……为何如此编排你的夫君。

银铃笑得很开心:因为这次就想和我的子睿一起出去。

于是,那日随行只几个侍从,自己只带了张弓和那支笛子。

经过自己府门口想起进去与徐司徒聊了一下关于他儿子婚姻的事情,老爷子自然很开心,尽力压抑自己的兴奋,依礼感激我的安排。

路过秦侯府的巷口,却正遇任小姐和秦校尉一人抱琴一人执笛,四目相对,相谈甚欢,旁若无人般乘轻车以出。如果我们不吭声,他们还真就过去了。

二人腻歪得紧,自然先将他们唤回魂来,再打断他们忙不迭的致歉。

问我兄嫂可在。回说昨夜就入宫,至今未归。我便让他们提前带个话,就说我出去游猎,已专程拜访,免得回来寻不见我,又心生忿怒。

那笛子看着甚新,随口又问了此笛从何而来。任小姐说是在做乐官时,闲暇无事自己做的,还校了音,正可和此琴音。

与他二人分别,便和银铃说起他二人之事,拿出我那笛子还取笑了一番。不过说着说着便又说回到我们夫妻那些事了。路过北城门,我还与她讲起当年在此遇佩儿的故事。

银铃忽叹道:佩儿当年在襄阳家中等你时,谈着你便发笑,慨叹你诸事多艰。后来,据说我一日梦里呓语,让她知道我实心系于你。第二日,竟默默不语,我百般问询,当夜才与我说了此事。还问铃心中何所欲。我当时可慌了,又没你那份急智,不忍骗她,便说了实话。

我不知道该插什么话,只能安静听着,也不催促。

我当然也告诉她,不会奢求你,所以从未告诉你此事。但后来见她面便有些尴尬,所以才提出去上阖准备嫁人之事,让她就在这里等你回家。

佩与铃性格迥异,我似乎是对你有些凶,实则对你却总是有些心软,一如当年要随你去寻幸福。佩姊姊外表柔弱,实则性情刚毅。说你回来后,她也故意尽力平平淡淡地对你,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后做一个自己的选择,甚至你误解了真相也只当你心有所属,而不戳破。昔年明孜,她竟安排遣散众人,自己却没离开,在府邸等了你一夜。

啊,什么!我一直以为……她是跟着烈牙军队进来寻我的。

你什么脑袋!烈牙在带兵打仗。城内还混乱,尚有西凉残兵,他会让一个柔弱女子,毫无护卫地在县衙府邸等着你。她说她那一夜就端坐榻上,手中暗藏利刃,若有西凉兵进来,便打算趁其不备刺死一人,再自我了结。算与你一起死守明孜。幸好,城内一直在厮杀,谁都以为那里早空无一人。否则……哎,她定不会解释这些的。但你也不至如此疏忽大意。

我亏欠你们太多了……

别用亏欠,铃佩皆自愿,为了我们各自心中的子睿。

“原来你对我凶的时候,还对我心软。”看着银铃心有所戚,我决定逗笑她:“吾明矣,往后……”

我故意拖长,表示出对于将来的一些想法。

“我对你凶过么?”伊人果然开始故作颦眉。

“从来没有。”我立刻很陈恳谦恭地回答。

伊人真的笑了,笑得很美。

万望一世也如此般一样。她看着我,我看着她,牵着对方的手,乌首换白发。

可惜,如此衷心期许,却早知已无可能。齐人之福孰难消受,竟不知何言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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