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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昏昏昭昭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六章昏昏昭昭

四月未到,天却已经颇热。随着风飘着桃花的花瓣,官道上也蔓延夹杂着各种春天将逝的气息。

此番东归,由于有羌人部族随行,常有所过州县的例行盘查,行进速度便快不了太多;不过整个队伍大都是马牛拉的车,也慢不了多少。

与他们中间的汉人叙话,大多只能让我温习一下当年党锢的残酷和凄凉,确实不会带来什么好的感受,但是我又不得不问。而且在进山路前,我必须问完。

不过目前尚未在其中找到一个可令我眼前一亮的人才。最多几个还不算很老的故往稗官尚可补点刀笔散吏,几个羌族少年或能拔作军中小校。此事尚需回去后交给我的那个小朝廷去统一安排增补,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寻出真正的贤能,但既然他们在做,便一发交给他们做。至少我还知道有徐颖,徐卫兄弟俩。毕竟,那两封漂亮的拟官奏议我还让银铃替我珍藏。

几个孩子的课业不知如何了,有没有请到更多更有才学的授业之师。那小黄毛丫头有没有继续缠着孔明。

补了张将军缺的继任者最终是谁,这些都只能等我到洛阳后才能知晓,但我对看着司隶西大门的空缺被谁拿走确实很有兴趣。

银铃安静地躺在我的怀中,随着车队的慢慢前行,时睡时醒。

醒了,我就和她说着我的种种心思,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睡了,我就静静想着下次她醒后的议题。

银铃会有一句没一句的稍加评论,不过鉴于我一直陪她说话,时不时逗她开心,她的心情一直不错。

这一路回去总是想着事情,便觉得走得快了。

没几日便又过函谷关。

此番那个叫徐晃的将军带着一个很年轻的校尉装束的少年来迎接我。这次骑都尉不在,便由我去打交道。徐、宋是文官不合适,葛凉新来不合适,小援太年轻不合适。想来想去,总觉得是不是漏考虑了一个人,想了半天才想起还真还有一个人来。脑中刚过了一下他的名字,只觉得名字后似乎直接跟了甚不合适,便飞速遁去无踪了。

与他们例行公事,主要麻烦就是这群羌人的身份种种。对此我能理解,前面一干尽职者已不是第一次拦停我,所以尽可能配合。

虽然他们很惊讶我都没有什么正经戍卫护送,也都对我敬畏有加,一如前面各郡县亭尉,但是也依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支仿佛是逃难而且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小羊、小马的羌人车队。

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凡事上点规矩不是坏事,所以我对这位徐大人还是挺满意的,觉得这人可以推举一番。

就是他那个随从校尉模样的少年看我的表情令我有点不安。

他似乎不时看着我,仿佛要回忆些什么。

我想起上次看见的两面大斧,又见眼前这两人仿佛有些相似。便恍然道:这位小将莫非令弟(一说是徐晃儿子,史书中对此存疑。)

君侯好眼力,正是幼弟质。

汝尝遇吾乎?

这个叫质的小将有点紧张,其兄也帮我问:质,可曾见过越侯大人?那次君侯大人进函谷关,你便支支吾吾说看越侯很眼熟。

可……能见过,即便不是,也太像了些。越侯大人容禀,那年雨夜,曾有一个荆州的大胡子官员带着妻儿回荆州去,曾与下官一行在乡社偶遇。这身形和声音与越侯竟一般无二,只略显嘶哑,而且语气也颇市侩,越侯可有一位兄长?

心中一紧:原来,当年追小羽母子俩的那个马队是徐家的。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感到有些小麻烦,之所以用上麻烦,是因为后面车中有银铃,她如果乱想该如何是好。

智自小为孤儿,与妻一同长大。此等人我却从未见过,需得回去查查。这位大人,是何时看到的?

徐质说出一个一年多前的日期,银铃纵然不知道当时我确切在哪里,但是也该能算到那个时间我在洛阳到襄阳的路上。

不过我是谢智,此种场景亦只需一句话便能安全。前面那句问只是为了铺垫,避免下面这个问题太突兀,令人生疑。至于我说的安全不是我对前面这些人,而是我面对银铃时。要知道她怀孕后心情可不算特别稳定,又喜欢时不时使点小性子。要让她怀疑点什么,我下面日子可不甚好,毕竟这以后要和她一起在车上好一阵。

哎呦,那时日我也正在归乡路上。说到大雨……仿佛我是住叶城了。那人多大岁数?带着的妻子小孩又多大岁数?

那人约莫三十左右,提及了妻儿,不过他的妻子回避未见,身后小孩约莫十一二岁。

最要紧的便是那人的岁数和小孩的岁数,我现在的样子肯定没有奔波数日后的憔悴,必然年轻许多。而他们已经想当然地把那三人错当作三口子,只需要一个孩子的岁数就能让我脱身事外。

“我却如何不知道有如此之人?”我故作沉吟思索状,其实心情轻松得很。

“越侯不必多费思量,舍弟只是随便问问,我等去造册注籍一番便可给队伍放行了。”这位徐晃将军也觉得这场面有点不妥,便与我等告辞。

“如此辛苦两位徐将军。”

此事终究不了了之。我只是与派来侍奉我们的几位小吏询问了一下两位将军的籍贯和表字。很奇怪,这俩兄弟不是长在一处的。哥哥是河东人,弟弟却生在豫州和荆州交界处。按他们的岁数,我猜想,党锢之乱时,哥哥已经出生,年幼便留在老家托于他人,而他们家则避乱迁到了荆州与豫州交界的乡下,后来便有了弟弟。

走之前,我还很特意感谢徐质提供的线索,表示要回去查查。

行不多远,过关时一直没怎么啃声的银铃忽然问道:“是小羽母子么?”

“银铃也知晓他们母子?”忽发觉依然有些不安全。

“恩,是啊,佩姐姐告诉过我,还说他们就因为你在不认识他们的时候救了他们的命,便觉得你不一般,然后偷偷跟随你,发现你竟是平安风云侯,才决定过来投奔追随你。”

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至少那夜冒充别人丈夫没令银铃生气。当然为了安全,还是再多絮叨两句。

哎,二十多岁母亲,却带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孤儿寡母的,坏,能坏哪里?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偷东西?大半夜被几十个男人骑马追,被追上了能讨得什么好去。

银铃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伏在我怀里,手摸着我的脸颊,“我的小好人宝宝。要不是怕给你添麻烦,我真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干过多少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的好事。还好,上天眷顾;要知道你差点被秋鸾给杀了,就因为你替孟德顶事;就因为你心软,我和佩姐姐还没生养,你却已经有三个都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

“我如果真的好,不也都是你教出来的。”我笑着谄媚道。

“别真以为我在夸你,你要小心,别被人利用。”耳朵不期然被人揪了,而且此人似乎一时不打算松。

“我很乐意被你利用的,请慢用。”对此,我也只能继续作乖宝宝状。

银铃终于换手揪了揪我的鼻子,轻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伊人忽然又打破寂静:“子睿怎么不出去骑马走走,一直被我压着腿,不酸么?”

其实……我担心有人会偷袭我。

哦,你居然还会想着这个。其实上巳过后我也一直有此担心。不过我估计他们不会在大平原官道上动手,一旦被发现踪迹上溯到正主身上,只要他还未离开司隶,便难得善终。而且这次计划如此周详都没杀了你,他们也肯定很是紧张,可能还怕你找他们麻烦呢,怕是早溜回洛阳了。

我肯定不可能这么干,现在还不是天下能乱的时候。但还是提防有刺客可能在某处狙杀我吧!外面空旷些,我可以出去晃晃;在这山谷内,你就陪夫君窝着吧。

子睿真的长大了。我都曾想着你回来后,说不准会去齐公那里有意无意地折腾一番的,回去之时穿上华服继续在外挑衅那些刺客呢。看来,我白担心了。其实我才来时在你身后听见你那通布置,真的很吃惊,子睿真的长大了。

说着,还往我怀中多探了些。

一旦来不及躲闪,箭头又带毒,就麻烦了。现在我得示弱,回去有事和父亲他们商议,这一年我们要折腾谁。

你这么想的?

我点点头。

怪不得,你与我只坐一辆普通车,却把原来的装了各种杂物。快到函谷关,大路狭窄时,你就再不出去了。既然早想好了,怎不与我说?

“怕你担心我。”未免继续遭发难,直接一口吻了上去,她小嘴接着,真就不再问了。慢慢地,我们似乎都有了一种冲动。不过银铃还算有些冷静,忽然推了我胸脯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这才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似乎我们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失落。

良久,我才继续想起我还可以说些话。

“那天晚上睡不着,想通了一些事情。”

“嗯,那夜我枕着你,觉察出你睡不着。不过你一动不动,我也不想打扰你。后来你仿佛不舒服了,稍微侧了身,咳了一嗓。我才和你说话的。”

铃儿如何知道我睡不着的?

子睿仰着睡着了就该打呼噜了,侧着睡着则会呼吸变慢变沉很多。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又亲了一口。

伊人忽然蜷起身体,却用双臂抱着我的大腿:“子睿大腿真粗。”

然后右手伸出忽然比出一个圈来,“那时你腿大概就这么粗,你怎么长起来的,虽然我一直看着,但想起来,依然觉得神奇。”

“人么,总会长大的。”

“花好香。”伊人忽然闻到了风传来的气息,很是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又抱紧了我:“和子睿一直在一起真好!”

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尽述的快乐,溶着一份撒娇般的甜蜜。

其实一直和心爱的人从小生活在一起确实是好事,能让我知道很多事情。一路颠簸,加上有些害喜,银铃其实胃口并不好,而转得也快;这会儿想吃这个,那会儿想吃那个。但是,她却在努力吃各种东西。我想她一定是为了孩子。

我建议她别勉强自己,伊人却只是尽量一边吃,一边挤出傻笑,还需我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渍。

是夜夜宿谷城,一夜无事。就张林与侍女谈笑声音喧哗,被我例行公事般收拾了一顿。

那两天一直坐车身子骨有些莫可名状的不得舒展,拾掇完张林后,感觉放松很多,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临近傍晚,终于赶回洛阳。在城外安置好俄何和烧戈两族下面几日起居,便带着随行官吏从属住回越侯府邸。交代几句,又带着银铃径直回父亲府上。

那天傍晚,风都是暖的,夏天正越来越快地赶来。心中满是各种心事,回到自己屋便躺下,随由母亲跟来问这问那。

那夜没吃晚饭便睡着了。唯一的记忆,便是银铃将头枕在我的臂弯中,似乎还抚摸过我的脸。

其下几日,该做的事情还得做:送别该走的人,见暂时不会走的人。跟着父亲,保持缄默,努力记下该记下的事情。

只觉得昏昏沉沉,很多事情不是我爱做的,但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勉力为之。

陛下和何皇后两位都叫我多留阵,甚至皇后还表示银铃儿媳妇可以留下来产子。称让太医宫女们看顾着,定然妥当。

这老娘笃定将我视为亲子,眼神都和母亲找借口留银铃时一般无二。知道我舍不得银铃,留个人质,逼我不时往洛阳跑。

场上还得含混过去,只得把回家的念头先压住。

又过了几日,到四月初的光景,家里设宴,招待群臣。父亲把整个尚书台的人介绍我认了一遍,还和我说,我得熟悉这套班子,以后来了还需搞好关系。

天知道过了七八年后,这些人还会有几个留在尚书台。父亲可能只是为了借机拉拢一下这些尚书和尚书丞们,显示对他们的器重。不过我总觉得父亲欠思量,七八年都不升迁他们,尚书们岂不难受。但场面上,我又岂敢乱发话。

不过相对来说,我更注意仲道兄身边空悬的位置。

我想熟视无睹,但是却总不经意看向那里。未免银铃起无名火,先坦白提到此事,加了一句不知何故。银铃倒没有责怪我或者借题发挥,只是解释道,可能定了婚期,现在便不宜过来了。

这场上觥筹交错,还好我确实爬得够高,只需留在原位等人来敬酒便是,不需太麻烦。终于忍到仲道兄来与我为寿,趁着席间歌舞正起,不便回自己的位置,暂时坐到了我身边。自然,也可能是特意如此。

“她如何不在?定了婚期么?”热心地笑问道,我并未太伤感,似乎真的从中解脱了。

“怡妹说要再去南边游历一下,说要忘了你。”仲道兄仿佛也很轻松:“真羡慕子睿贤弟……能先遇见她,与她共度过那许多事情。”

我不知该如何接,只能笑笑。

“当然,如果是我在那个地方,可能也没法像你那样。”仲道兄看着自己双手自嘲道:“我可没有贤弟那么强壮。”

“她说她想忘了你,却怎么也赶不走心中的你。她不想在心中总会念着你的时候嫁给我,说这样对我不公……为此,很感谢她,但我却无计可施。”

仲道兄似乎喝多了,一直在说,而我和银铃只是一直在听。

那夜喧闹,我很是疲累,也有些厌倦了。不禁开始怀念广信的云,广信的雨和广信静静的黄昏。

这里昏沉沉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明日确实得和他们提出南归就国之事了,理由便用急待戡乱吧。

但其实那夜事情才刚刚开始。我靠上床榻喘定了气,正待更衣就寝,却发现银铃正衣坐在我身边。

“银铃,早些睡吧,明天应还有颇多应酬。”

“不,你先养会儿神,别褪衣服,马上要起来,今晚你一定有事。”

“父亲告诉你的?如何没告诉我?”

“你今晚老有人与你敬酒,你如何有空?”

果不其然,片刻后,父亲在窗外轻声唤我:“赦……子睿吾儿,银铃可告诉你了?出来……嗯,儿媳妇儿啊,你若不嫌也可以来。”

父亲看来也喝得有点多。

再片刻后,我们四辅政加银铃便在密室中碰头。原本我以为酒酣的孟德兄此刻正精神抖擞地看着我和银铃笑。

“小夫妻被我们吵了良宵,姐夫对不住你们了。哦,还有一个小宝贝,打扰你休息了。”他还冲着银铃肚子做起了揖。

老师也坐在那里笑着看着我们:“嗯,本来不打算叫你的,但是我们觉得你应该要知道一些事情了。”

心中咯噔一下,看了看银铃,她却似乎早料到如此一般。

“我们前面在很多奏议中的种种不合,朝堂上的争执,都是做给其他人看的。”父亲这平平淡淡的一句,却让我整个胸膛里都咯噔了一下。

“但以我们对你了解,我们暂时不想让你知道,就想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由令尊与你交待,放点假消息,让你做给所有诸侯看。你老师思忖再三,觉得你或能有更妙之举。”

“恩,今上立储,最终定了何太子。”父亲忧心忡忡般说道:“朝内一番吵闹,这太子一脉官吏果然大多拟给了和袁家相关的人。袁家果然门生故吏遍布,动之不易,躲避皆难,我等削藩怕有大阻碍了。”

“子睿,你还记得那林中的小校么?”我自然不会忘,便冲着孟德兄点头,孟德兄才继续:“我本想借机留几个机灵可靠的为郎官,好乘此机会跟着太子。不过一年之内他们全死了,你见到的那个是最后一个。岳父大人纵使控制内朝,但架不住外朝大多官员和郎官都和他们有瓜葛。”

“当年我等凭洛阳之乱得以主控内朝,虽然表面风光,不过我们在朝内的势力仍远不及董,袁两家。可你年轻,不时冲动,当年意气用事,触怒董家,虽然让我们找到了由头争取陛下灭了董氏,但没能让董袁两家在立储时内耗一番,实在有些可惜。废了董家后,袁家自然坐大。于是分封时,袁氏几支都得封地,朝内司空一脉肥缺也尽数归其所得。我们几番作为不利,只得故意争吵,甚至在陛下前,频起争执;还频频向其示好,这就是示弱……”父亲似乎也有些动气,不过很快平复了:“不过你的表现,倒都在你老师和孟德的意料之中。所以,在你没来之前,我们便决定随由你任性使气,用你做一场布局,让他们看。仿佛我们中能合力的关键就是你一样,却未想差点给你惹上杀身之锅。我等此番冒险同意你去陈仓平乱,便是要凸显你的使气任性。之所以说冒险,便因若你败了,恐怕我们真有麻烦了。”

“子睿恐怕尚不知,我们故意找些人站我们这边拥立董侯……其实我等早已属意何太子。二皇子要聪明很多,若他当太子,以后我们怕他会难受控制。若为人所趁,我们削藩就更掣肘了。虽然太子部属已定,但时间还长,我们还可以慢慢想办法换掉太子一脉的诸多袁党。”

“对你就一个要求,拖住袁术加孙坚。孙坚代朱儁已成定局,不过我们给吴国从公国降为侯国,还会把会稽郡最南的东冶县划归你管辖。”

“其实本来我们真打算依然不告诉你,怕你有些事情想不通,而你那性子又着实让人不放心。但对此番你在上林苑的种种表现,我们很满意。虽然我们都算对你了如指掌,也基本算对了你的诸种应对,但你给我们的惊喜也太多了些……这次又有那个什么给西北和东北两家联姻的主意,给孟德添了乱子。不过两个长史府的建立却也拖住北边各诸侯的手脚。这……算相抵吧。子睿能定大事,越凶险却宛若越轻松,但那些日常小事,银铃需替他规制好。”

我倒真不惊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葛凉刚和我说过我会被自己亲近之人利用之故,不过既然我依然信任我的这些长辈,也没觉得受太大伤害,当初也是这么和葛凉说的,那便没什么值得抑郁之事了。

“这就是我等为何也想让你的银铃夫人来听,你那次在朝内猛夸你的银铃,知道你出自真心。我们也希望越平国夫人好好管教你的这个小夫君,别再给长辈们添乱。”

我看向妻,银铃却低着头,恭敬受教。

我便也一言不发,随由众长辈教训,不敢还嘴。只是银铃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实在令我忐忑不安。传来的并非脉脉含情,却仿佛是嫌我乱说话,回去定要好好收拾我似的。

我等说了这许多,你仿佛并不惊讶。这却是为何啊?说与我等听听。

父亲,老师,孟德兄容禀……闻得此言……反倒宽慰不已。智所忧心者,乃外尚有劲敌,而内已生嫌隙矣,常愁如何居中斡旋,而不能自解。今既知设计如此,再无忧矣!

三位长辈都笑了。师父笑着指我:“此实子睿耳!反倒是我等多事,恐汝早知,事事若无其事般袖手旁观,令外人生疑。由此看来,我等多虑了。”

“劣儿能如此,也是尊师教导得当,又多加提点,才能成今日之事。”父亲已经开始向老师拱手谢礼了。

下面多一些轻松的闲谈,只最后孟德兄补了几句,似乎也是他们已经商议好的:以后该出手的事情,可能还得多依仗你。你出手,大家不奇怪,皇上也纵容。本初、公路都还没走,估计也是想等我们走才会离开,你得在他走前稍微给他些颜色。我们已经常和事宁人,如果你都过于示弱,会让一些墙头草彻底倒过去的……你还得时不时发发你那股平安风云侯的劲。

诸位长辈依次先行离去,最后只留下我和银铃。父亲让我们也早些去休息,但见银铃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带着恶趣味般的笑声说道:小子,小心了。便将盖板一合,只余下我二人。银铃一见入口关闭,立时站起,便开始找什么。

我很紧张:银铃,你这是要干嘛?

找个趁手的东西管教你。

我很慌张:为什么?

“谨守诸位长辈教诲,不管教,怕你不长记性。”语气虽然算不得凶狠,甚至带着一种戏谑,但有股认真劲。虽然银铃从小从没打过我,只挨训或罚跪什么的,但用的也差不多就这种语气。所以我只驱散了些慌张,依然很紧张。

“我现在都是孩子爹了,能不能不要当着孩子面这么教训我。”我承认我怂了,于是得搬出尚不现其形的救兵。

“就是得给孩子们立个规矩,看到不听话,乱说话的大人会受什么惩罚,他们以后才会乖。”伊人仍然认真地寻着凶器。

幸好要么她拿不动,要么不适合作为训诫恐吓的工具,要么就是那股气暂时压下去了;最终伊人只是站我面前,含笑用手指指着我。

“坐好!坐正!双手捏耳朵,说错哪了。”

“你说哪错,就错哪了!”我一直很乖,尤其面对银铃。

“小时你犯错,我从不打你,把你惯坏了啊?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我,平安风云侯,四辅政之一,越侯,所谓大汉上将,毫无身份颜面地被相对我来说娇小可爱的妻,教训了有小半个时辰。

谁要是敢传出她教训我的话去,我一定扯碎了他。不过目前只有我和她有此可能,我自然绝不会,银铃好像在外人前还挺给我留颜面的,当然背后基本从不留。如此看来,我还安全。

另外我也认为训完我对她的情绪有帮助,至少她教训完,情绪很好,也不显得累了,于是叫我搀着她回屋睡觉。虽然松了口气,但我依然对她今晚没事就提我小时候尿床铺之类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我怀疑就是没有得到好好休息,导致作为正在怀孕的银铃情绪不够稳定,导致了今晚的惨剧。她后面完全是没话找话,包括自己妻子怀孕,某人还出去和人喝酒,还想着其他女人,甚至还跑出去过找其他女人之类的。

但我不敢反驳,静下心想想,即便是她允许和要求,有些事情我做得确实不好。

我小心翼翼,戒骄戒躁,恪谨恭谦地扶着我们家最尊贵的银铃夫人大人回去休息。直到服侍她先躺下,自己乖乖在旁边歇下,才算松了口气。

伊人似乎也觉得今天过火了些:“我今天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我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伊人瞬时又换了种心情:“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今天凶了吗?”

我不容置疑地猛摇头。

“好了,休息吧。”伊人终于带着满意的笑容躺进我的臂弯里睡去了。

忽然很想折腾一下袁家人,因为我总觉得最近压抑的情绪需要稍微发泄一下,而且张林最近也不和我住一个院子。

要折腾一下袁家人也不是很轻松的,鉴于昨晚的情形,我决定还是好好向长辈汇报请示。于是第二天,我向银铃汇报了我的想法,银铃觉得可行;便向更上一级父亲汇报。经过层层把关,父亲觉得轻重正好,便开心地允了。

问我何时进行。我说还得做些准备工作。解释总结起来一句话:纨绔恶少也需个跋扈的靠山。

于是我孤身面圣去了。作为四辅政之一,未来某些年的内朝领尚书事者。加上皇上皇后正因某特殊原因宠信我,正是积攒佞臣之资的好条件。

不过这日走运,还有一场可以让我即兴发挥的局面。

这一日以皇后名义,一群官宦夫人小姐被请进宫,是为太子选妃之事。

瑾儿已聘于二皇子,这太子既定,这太子妃之事倒真是箭在弦上。

自然袁家几位在众人中地位显然尊崇不少。想到这里不由感慨,老师也不生个女孩;父亲也不多过继几个妹妹过来;我的女儿最大的亦悦才断奶没多久,而且不是我亲生的,就算够岁数也不好送进宫;孟德甚至结婚都比我晚了,不过好像也是因为我抢了他未婚妻之故。

我想起了子玉的妹妹,觉得这话头算还有些念想。

当然我还是要出场,于是当我被召到偏殿见过皇上皇后时,仍是在两边官宦家夫人小姐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中完成各种礼仪的。

这些官宦小姐大多是见过我的。不过这日我捯饬了一下,此时的我,已属于银铃出手,必然上品的境界。早上她帮我折腾时,我就夸过了,不过没咋讨好成。说来问题也不大,就是我睁开眼第一句褒奖出口的时候,伊人愤愤道:我还没开始。

这日我穿着我大汉典型的成功仕官的服装,在家我看着镜子都有些不好意思,都想问镜子里那人模狗样的衣冠楚楚者:汝为何人?

自然这种形象的我很是惹起了一阵不同的私语。这女人一多,场面就是热闹,要不是上面还有皇上坐镇,估计这里早就从呜呜嗡嗡变成叽叽喳喳了。

拜谒的台面话说完,两位长辈倒是挺开心,甚至还让我进去请太子出来。

甚合吾意。我刚要即兴发挥,就有人替我搭百戏台。

不过我在屏风后多留了一阵,至少需要知道袁家小姐们在哪里。

辨太子显然与我关系不错。为何不错,我不算很清楚。似乎是挺崇拜我,说自己也曾想杀敌于阵前,所以才练射箭。聊了一阵,他似乎挺好相处。

我问他可知为何要去偏殿。

他似乎还真不清楚。

我说似乎为了太子殿下选妃。

他倒是不遮掩,而且直接就开始埋怨,还和我说:瑾儿本是喜欢他的。

我心道:你这便错了,但错得好。

我决定继续发挥,告诉他:瑾儿是过继给父亲的,非我父母亲生,故而被诸侯们以此为由给参否了。

然后带着他到偏殿旁边屏风后躲定,指着几个少女:刚我上殿拜见,看到皇上皇后似乎属意让你在那其中几个选一个,。

下面依礼,引出太子。

行了,捣乱完毕,继续在旁安坐,陛下形容太子的话倒没错:轻佻无威仪。

不过我觉得他蛮率真的,有什么说什么。

想来他出生时,整个宫城皇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的男丁。而董侯出世后就一直跟着奶奶。从他出生起,整个宫城除了皇上皇后,基本也就是可供他肆虐的天下了。

我其实不也是在利用别人么?太子明显对袁家几个小丫头,很是抗拒的感觉。

等这趟女人们各怀心事的事一结,各自回去。我再叩首做我的好孩子,就道昨日夜里忽觉得热了些,踢了被子,今早觉得受了些寒凉,想着陛下前阵也有伤寒之症,便来面圣,以安儿臣之心。

皇上忽然自作聪明,却不能领悟到我想表现的孝心。贼贼地问道:“吾儿想从这里要什么东西么?”

心道:何不趁机?

脸上开始傻笑。待得皇后也以为我是有所图,也张口询问我有何求时,皇上更是得意起来:“我就知道,说吧?”

“那位任乐师可还在宫中?”

“子睿吾儿,你想什么心思呢?”皇上脸上表情很是奸邪,带上了相当不厚道的笑容:“莫非,银铃有孕,你憋不住了?嗯,嗯……哼哼。”

我“羞愧难耐”,“慌张张”解释道:“父皇误解儿臣了,任乐师与秦侯手下大将彼此倾慕,已定终身。本来应该是姐姐、姐夫来要的……”心中肉麻了一阵,下面这话是要让皇后听见的:“但他二人却因不想与父皇夺爱,不能张口。”

这番就有些栽赃陷害父皇了,需赶紧转口:“儿臣嘴笨,说错了话,只是心知姐夫不便张口,怕被怀疑要纳嫔妃,故智愿承不孝之罪,请赐任乐师于秦侯即可,也算成人之美。”

总觉得若有前生,我应是个名闻天下的倡优。

终遂吾愿,也能践故往之诺。

日头还早,就着这个好事,我决定去找兄弟们。不过想来想去,此间也就剩一个子涉可以商议些事。

我先把今日选妃和替秦校尉要任小姐之事告诉了他。便又和他商量老二之妹去选妃之事,问他是否可行。子涉虽然有些轻浮不羁,却模拟子玉般恬淡口吻:其父就一个亲生女儿,子玉必当保其妹之幸福。观其能为公主而逃公主之婚,汝便应知之。

我点点头,表示此乃兄之错,不再提了。

“你还蛮喜欢给人作媒妁的吗?”这厮原来的自己终于又回来了。

弟妹不知何时听到我来的风声,自然进来见礼,问兄长前来何事?

我却忽然注意到一个地方,“弟妹又有了?”

弟妹有些害羞:恩,雨盈大了。帮她添个弟妹陪她玩耍。弟弟最好,也算给夫君添一男丁。

我得意地看向子涉,看这厮如何再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他没用什么特殊的语气和我说话,只是脸上带着一种幸福。看得我想回家。

但暂时只能先回洛阳的家,未到门口就发现外面车舆云集,直接从父亲府上绵延到我府门口。从形制来看似乎又都是妇人们的车舆。难不成从皇宫出来就转场我家?这又是何道理?

寻人问一下,倒不是那批,却是官宦夫人们的聚会,母亲和银铃正在招待,父亲都避出去了。

我觉得我也避出去比较好,可以显示我和老爹在这个问题上的一致立场。

不过也不用考虑避哪里,往南第五家就是我在洛阳的府邸,去那至少也是现下的好选择。门上有平安风云侯府,门口还有两个“我”分列左右,好认之极,数都不用数中间隔着什么门面。不过那日夜里不算明晰,今日无聊,觉得有异,便特意到两个“我”之前仔细观瞻,却发现两只前爪被磨得雪亮,那头上的单犄角也是光滑异常。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进去寻人问询,进门却看到父亲正在前院中与小援交待着什么。

自然先给父亲行礼请安。

“子睿,你如何不在为父府上,来这里作甚?”

“您都出来了,我为何要在那里?”我看父亲脸色狡黠,定有问题:“父亲,你这是什么眼神?”

“因为这些人大多也是希望要见你的!要沾你的仙气。”

“仙气?”

“也不知是什么人传的,说拭獬豸之角,可保怀上男少;触獬豸手足,可保儿孙仕途。”父亲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见了外面那两尊石像了吧?还说什么要子时丑时去才有效,小援前几日就被折腾醒了,在门缝中看见此景,差点追出去。”

我恍然大悟。

“所以,怕有些不少家是想见你本尊的。说不定还要扯你点什么回去。”父亲依然带着玩笑的口气。但我想,应该不是玩笑。

“那我去后面睡一会儿,她们散了我再回去。”

“你不是没有午睡习惯么?”

“被你儿媳妇教上了。”

“吃饭了么?”

“哦,有饭吃么?”

父亲摇摇头,“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说实话,有些烦躁。不过这日午饭不错,母亲不在,父亲肆无忌惮地弄了头整牛,寻口大锅烹制了整个上午,还有大半扇在庖厨那里搁着。到后院见此情景,加之香味四溢,心情顿时大悦。

快吃饱时,瞥见小援看我眼神很是崇敬,问为何?

他满脸真诚地赞叹道:“未想真有人能吃掉一条牛腿!”

我忽然有点反胃,可能是想起当年长沙那条土砖般的牛腿了。

“以后别提牛腿,提牛肉就行了。”我咽了一口喉中翻上的酸水。

“但那是一条整牛腿啊?我是看着切下来,盛在这个大木盘子里端上来的。”

“可以了可以了,别提了。”我整个胃都不舒服了。

“子睿啊,你既然这么喜欢吃,你看还有半头牛,今晚我让人把他烤了,牛后腿留给你。”

我差点吐了,赶紧扯乎,与众人言,先去歇息一会儿。

好容易压下所有的心思,这才躺下。秋鸾却来叩门,问我可醒着。

只得起身让她进来。看她手中竟执着剪刀,问此又为何事?

秋鸾赶紧先收拢剪子,笑着解释道老夫人和少夫人要她来取我些头发,听官夫人们说,用来炖汤可以保胎儿平安,两位夫人熬不过,便应承了。然后少夫人就和她悄悄说我应该在这里。

我无可奈何摇摇头,转过身,拔下簪子,散下头发:“你且取吧!”

这小丫头很小心地剪取些头发时,还很好奇地问:“越侯大人真能变成獬豸状么?能变身与我看看么?我不怕。獬豸是明辨是非的圣兽,越侯大人是心系百信的好人。”

“你也信?你见我何时变过?”我又气又急。

“哦,哦,秋鸾错了。”小丫头立刻软化了。

“没凶着你吧?”我也觉得对一个小姑娘那么恶狠狠地乱喊不合适。

“没,没!”到底不是银铃,若是银铃,这会儿我已经是大罪待处置之身了。

这番终于得睡去,睡得迷迷糊糊,秋鸾又把我叫醒,正待发作,却说是少夫人叫我回去。

收敛身心,穿好衣裳,梳好发髻,正好冠冕。又擦了把脸,总算精神了些。

门口车阵几乎散尽,就几辆车尚在,其中似乎还有我们家的。按说,最多不过几个母亲的亲近还在,无妨,大不了再让那几个婶婶姨姨什么的品评折腾一番就是了。

转过来,母亲却在门口迎我,笑脸很是灿烂。看得我很是开心:“母亲为何在这里等孩儿?”

“进去吧,还有一个专门要见银铃的。她们说了会儿话,银铃说也要让你去听听。”

进去时,母亲还不停替我整理衣服,心情出奇得好。

不过引我进的地方却是偏厢,帘隔另一边就是模糊的银铃和一个稍年长的妇人。

银铃显是知道我进来,便欣喜地说:“姐姐,这帘后便是我的夫君。若有何求,但请直言。”

此女赶紧行礼,却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请我见见她的夫君。

按照各种传闻,“我”的石像快被折腾出问题了,刚头发都给割了不少,可这见她夫君又是何说法。

看着银铃似微微点头,只得正经其事地先应承下来,还说让他来随时这里寻我便可。这妇人感激不已,便告辞了。

这妇人一走,银铃便笑出声来,只得掀开帘子过去问询原因。

“这妇人也是因党锢,与夫君从小在一起。不过好像她比其夫要长得更多些,怕有七八岁,她含糊其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男子倒也不错,依约娶她未尝纳妾。呃,不是要指摘你……我们情况不一样。”

“不过这男子也快二十了,却行不得房。夫人看着他,这小夫君就自己发虚。这妇人还自责,说小时候管他太严苛,因有时贪玩不愿读书,甚至把她的小夫君捆起来打。”

言毕我们一起长吸一口气。

“不像你,我都舍不得打。”这话令我很是不满地看着银铃,银铃似乎是故意失口一般,依然灿烂地笑看着我。

我知道母亲为啥刚刚那种表情了。如果女人们一下午听的都是这样或那样离奇和令人发笑的家长里短,确实应该很开心。

“那我怎么办?”

“教那孩子呗!你不是一直很英勇么?我的大色宝宝。”伊人笑得更开心了。

我懵了,这种事情也该我教么?我该怎么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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