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九章上巳节(下)
本来一直以为这趟穿一身猎装都是多余,现在却觉得穿一身铠甲才是正理。以后再交代类似护送抑或陪同重要人物出行这种事情,我一定会穿戴整齐,甚至多备几套简单点的,数量和重要人物人头数相等,至少如果现在手头上有这么一套的话,可以给前面这个小丫头赶紧罩上。
看着眼前微微颤动的箭,没有惊惧,倒有些愤怒。上林苑内竟有此等贼人,实在是胆子太大。情急之下,一边转身防箭,一边催公主赶紧进二皇子之车,喝令随行迅速护送皇子公主回去。待得帘子放下,众侍从正慌乱地拨转车身,我便伏低身体向箭射来方向催马。小黑倒也英勇,随我驱驰,应我号呼。
那边却无再多箭射来,树丛中也无大动静,莫非是单个刺客看一箭不济,便则遁去。
追出几十步,觉得情势不对,赶紧勒马,以兵稍遮身躯,静静观瞧,确无明显骚动。再拨转马头,倒翘兵器,赶紧追上匆匆离去的车队。几次回身看后面树丛,总觉得有些奇怪。
旋即又回到不久前歇息的离苑。
总觉得前面有些不对劲,在马背上站起看得远些,于是我临时下令先进离苑。
命人在苑墙内,尤其是四个角上的观楼上警戒,才让二位下车。
小皇子似乎并不害怕,却质问我为何停下,倒是公主并无异议,不过眼神还是表示出很想听我的意见的意思。
出乎我意料的是,两位小贵人都没什么害怕和慌张。二皇子却更多些疑惑,二公主则更多些兴奋。
“禀二皇子殿下及公主殿下,此处一直有侍卫把守应为安全之地。这回去一路虽是平缓山路,但两旁皆有林木遮蔽,既然前面有人能狙杀我等,定是极为熟悉此处地势甚而洞晓我等路线之人。刚才我追杀过去,已然毫无音讯,似乎此贼一击不中而遁去,如果他在山路中有捷径,反于我等之前已至来路再次设伏,而我等未查其端倪,岂非危险,臣将命人下山再调些兵将和可做副车的马车前来,再行撤离。”
其实我没说,我看到了山路上已经堵上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显然就当我们过去后,已经有人来此做此安排,那么回去之路上设伏显然也未可知。
其实我隐约有些奇怪,既然要设伏,为何要在这里布置。不过考虑到刚刚那些已经枯死的树,他们可能是想在在我们搬石头时伏击我们,即便在那时不发动攻击,既然搬了石头,那便是要回去,他们便可安心设伏了。可这里离离苑如此之近,离苑至少还有数十兵士戍卫,在此伏击岂非大谬。
我怕吓坏他们,我甚至在犹豫该不该派人前去求援,派多少。派少了,真怕根本过不去,派多了,暂时能帮我守卫这个山间离苑的人手都不够。
最令人担心的是,我真的想不到是谁,是什么样的人能或者会这样来狙杀我们。能在重兵布防的上林苑内做出如此安排,除了皇上,似乎只有父亲或子实有此权力,但我是完全不可能想象得出父亲或者子实会如此对付我或者皇子公主。
“你如何知道有人设伏?”二皇子的口气依然不算很友善。
“禀殿下,臣见前有四棵松树的枝叶已衰为枯黄之色,两两相对,前后大约能正好阻隔我们整个队伍,甚是可疑。这些树若是被人早已斩断,只是先以绳索束在那处,待得我等通过,前后几贼听信号一起放倒,阻隔我等于其间,众贼一跃而起以箭狙杀,如何是好?故而,臣急命折返。”
“那贼等为何只放一箭?”
“或因距离尚远。死树离我等尚有百步之遥。”
“君且抬手提袖?”或许他听到了裂帛之声。
我自然依令而行。
“能穿袖而过,深扎于车门之侧,距离已够。”
“或因能执强弓者仅一人,为其首。此箭之后我已转身,见已暂无望为害,便命其他贼暂且静伏其间。我原想策马前去,想探虚实,却见了无惊动,难明敌情,又恐林中尚有不明之险,便撤了回来。”我总觉得二皇子对我甚不友善,便多解释了些,也赶巧老兄我也就这时候脑子快,这时想比安定下来想要简单得多。
二皇子冷笑结束了这段对话,惹得二公主有些不开心,嗔怪他不应对义兄如此无礼。
这个孩子只是哼了一声以作回应。我也不多劝,总觉得自己越多说越不好。赶紧告退表示要去派人报信,四处查巡哨卫。
二公主却跟了出来,我本不想回头,就当没听见她脚步,却还是被唤住。她却先替自己弟弟道歉:“往日协弟并非如此,不知为何?或许受了惊吓有些失了礼数,兄长切莫责怪。”
我赶紧表示公主多礼,无妨无妨。
“还有……嗯,多谢兄长舍命护莳之恩。”实话说,这句话听得我心中不知是何味道。回过神来,赶紧摆手道,表示公主不必感谢,这本是智之责。觉得自己话有些太冷淡无情,但念及公主种种少女心思表现,又不敢有所逾越,加到:况兄护妹,本天理人伦,公主小妹无需介怀感念。
公主欲言又止,眼神辄起即落,飘忽不定。我推说情势紧急,赶紧告辞。
我需要安静下来,理清头绪。贼于我前路埋伏,虽被我识破,但是即刻能在来路设障阻我,此贼来路不小。我等清理路障之时,大抵是大祸临头之刻。
即刻问询刚才在门口戍卫的此地士兵刚才有无见人往来,二人皆说未曾见。我在他们戍卫之处看去,确看不到那些石块堆放。问可无听到不寻常之声响,二人皆称无。
我登上观楼巡视,正好被一块山石阻隔也看不见那堆石头,似乎只有在路上能躲开这块山石对视线的阻隔。
安排下带来的几十兵将或在苑内观上监视,或在院内巡视,或比或参,不予独行,凡有变故速来报我。
踱在廊内,心情却有了很大变化,山间的云变幻莫测,诡谲离奇。忽然散去一块,露出狰狞一片,如何看都是个险恶所在。
贼人偏在此处离苑百步之外的下坡之上堵我,我越来越觉得此苑有些异样。
我迅速召集原在苑内戍守的所有兵丁和照应此地的所有仆从女婢,问他们最近可有人来往。
他们知道情势有些不妙,倒也不生分,你一言我一语,或有努力撇清表示自己一直在内室洒扫,无暇顾及;或曰曾听墙外有声,但未见着;或言及来往过一些人,但因是羽林打扮,他们不敢盘问。我问有无进来。他们说,就在外面盘桓过,但未进来。说到此处,此人竟有如释重负之感。看他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我又快步去拜见二公主和二皇子殿下,看他们似乎还算安全,出去几步又觉得不安全,便又派了几个人手护卫。
我依然觉得不放心,寻一厢房,将原本此地的宫女侍卫太监一一叫进来查问,包括此地多少人,谁经常进出,谁住什么地方。得到答案基本是完全一致的,如果不是有问题,那就是所有人都串通一气。这一番问话直至日头西斜方自结束。
我觉得还是都相信,能让自己安心一些。回头想想我自己的问题和这些人的答案。
所有戍卫住在院外,只在重要出入口拱卫。内侍婢女都在苑内后院居住,来了人,便做侍应,没了人,便做些日常打扫擦洗。原本没那么多人,不少是子实为准备日后皇上祭太一山调派来的,这些后调来的应该没问题,经过这些日,互相之间也都熟络。毕竟这苑就这二十几口人,往常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尤其是婢女和门口的戍卒之间,有点什么事情都会说,提到这个话题的理论上是个太监,除了声音有点让人觉得不自然,还有明显的愤懑和不甘。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但紧接着我就笑不出来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刚才有一个地方,至少太监,婢女和戍卒三方之间有一方极可能说了谎。而且还存在三方都说谎的可能性。
不过我真不怕三方都说谎,我就怕其中一方说谎。
即便撇开这里种种不明之事,我带的这些兵在此刻也令人生疑,这些人并非我从越国带来的亲随,其中似乎也颇有几个羽林卫。
我巡查一遍,清点人数,问明身份,全部是李真挑的,二十个羽林卫,二十个京城来的卫兵。侍从大多是从宫里带来的专门服侍两位殿下起居的太监侍女,车夫马夫则一直是隶属上林苑车舆曹下。
院外至少现在还显得很平静,除了风不时掠过,掀起一处云雾,遮掩或揭开山的白纱,只余廊内那潺潺泉水暗自涌出。
我却只能攥着兵器,努力保证稳定,虽然个个现在听命于我,却似乎只有二公主最可信,但她却非可调之将,可用之兵。
四周虽有山峦高耸,但在弓弩射程之外,在其上狙杀我等断无可能。外面贼人若很多,只需拼死攻打我们,我们也断无求生之望。那么要么他们不是想置我们死地,要么就是人数不够,要么就另有安排。
或许他们堆放那些山石只为阻隔我们在此山野离苑之中的疑兵之计,但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却不敢犯险,毕竟我身边是这样一对小贵人。
而他们应该早已在此间安插了些什么人,否则为何偏在此处设栅栏。
但是只凭那一箭,我又完全没法确定他们的目的。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没头的苍蝇。
贸然搬开那些山石,然后下山,显然过于冒险。当然如果只是我,我却一定会这么做。理由就是,如果我设伏,如何会提醒与你们,何处可能有伏。但保不齐那些确实有些不开眼的,加上身边这两个贵重累赘,这闪转腾挪就着实费些思量。
忽听得外面马蹄声,命人去观看,即刻报来。我却径直跑回公主皇子寓居之所在的屋外,先拜请其知晓,便道我便在院中驻守,若有事急,即刻唤我。
听到马声嘶鸣,我忽然觉得我想明白些事情。
从那一箭开始,我最初隐约觉得事情和二皇子有关。
又觉得缘由或许和何皇后有关。
既然其他人暂不可信,我先守在正主之侧,随机应变。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设计这一切。胆子之大,准备之秘密,执行之迅速皆非我来之前所能想象。
忽然想起孟德兄那句散散心,却着实让我心揪。我有些怀疑孟德兄可能知道甚至参与这件事情,虽然我想不出他设计这一出的意思,我护着大皇子,还有情可原,毕竟他要立的就是我旁边厢房中的那位皇子。
但是现下要在上林苑里做出这么大动静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而他们的目的似乎反倒显得好考量。
二皇子若死,我护送必难辞其咎;若我侥幸得脱,再未被治罪,朝内大概也都知道我是立长一派,则天下必将怀疑是我受某人之命杀去二皇子。再联系坊间对我和皇后的母子传说,而二皇子的母亲又为何皇后所害,很可能我会被认为是何皇后指使。
而二公主……我实在想不出她的生死有何牵绊。等等,我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原本皇后想让她嫁给我作正妻,而后似乎怀疑我是她亲生子,才放下了这个念头,转而偏向老师的长子,但坊间大多还是传说是要嫁于我的。若是杀了公主,此番联姻便不能成,则老师或者我便失去了个稳固的靠山。
再说说我,很久以前我便考虑过为何我会被封为辅政卿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一直有些疑惑,直到我想通我的存在就是天然的辅政卿之间的桥梁。父亲,老师,孟德兄原本彼此之间都缺乏联系,而我的存在使彼此连接紧密。不过现下,虽由于我远赴南方,但姐姐嫁于孟德,老师手下颇多旧臣归了父亲,似乎又有了进一步的联系。但似乎我仍是不可或缺,我活着便是调解诸多辅政卿之间矛盾之最佳人选,那日立储便是我去在诸长辈之间斡旋,而且我的身份能让我随时在各方游说而无禁忌。
三件事情摆在一起,我们三个谁死都对我们四辅政不利。尤其是我死,直接短了一个。
而且似乎我在其中受害似乎最大。要么我死了,要么我失去所谓的正妻,或者被所有人认为是一个暗害皇子的凶手。
我开始觉得可能是和我有关了。
那么我的仇人是谁?
目前我知道最清楚的是王国,他即便在孟德兄庇护下也应该知道我一心要杀了他。但我信任孟德兄,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谋害我,损害所有辅政卿。天下正逐步安稳,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怎可此时祸起萧墙,辅政卿内斗。
那么除了他,因为我正促成西北和东北两帮的联姻,他们要杀了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我收拾过一家刘姓藩王,直接导致其国除。但刘氏宗亲也不可能,若是专门狙杀我也就算了,伤了公主和皇子,他们这个罪名也太大,而且他们是被皇上限制得最厉害的,上林苑内决计没有他们的空间。
于是一个字出现在我脑海里,联系那日洛水之滨的院落,我想也只剩下这一家可能会做出这件事情,也只有他们能做出这样一件大事情。
但这家人太多了,门生故吏在遍布朝内上下,他们只需一两个人出面安排或许就能如此为之。
我毕竟带着二皇子,所以,我总觉得可能会有何皇后的默许授意。因为他们只射了一箭。看我护着车和公主,故而不发第二箭,而以树阻隔,显然更像是拦住车舆。而不是为了伤我,皇后还总将我视为失散已久的亲子,若是她授意,定然不会伤我。似乎可以解释一些问题了,但是若二皇子有失,我怎逃罪责?
事情推着推着总是陷入一个个死结,一个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矛盾之中。
还有一个必然的受害者,我忽然想到,子实,此苑中兵力调配现在大多出于他令下。虽然我坚信此事决计不会是子实所为,但是追究责任却绝对逃不了他。
而且父亲也难辞其咎,毕竟父亲现在在朝辅政。想起上元节那夜,父亲只能和蔡伯父一脉文人共度,而那家却高朋满座,皇上一家老小,老师和孟德兄都往出席,确令人念之心寒。
云与山幻化出各种魑魅魍魉,院内明暗不定,屋顶刚冒出的杂草似刚被割刈,马蹄声过好一阵安静,却无人过来报信,只余不知何处的几只老鸦呱呱做声。
忽听得公主房内一声惊异的“咦”打破沉寂。我赶紧凑至廊下问道:公主殿下,何事惊奇?
门打开,公主转身又蹲在一处,从地上拎着她的锦囊,似乎被什么粘住了一般,很使劲才拔起来。
然后她告诉我,这地板下有铁物。
我问她如何得知,公主从锦囊中拿出一块黑色的石头,说这是磁石,还说是皇甫若和她一起游玩时送给她的,可以吸铁块。
磁石我知道,小时候在襄阳便听说东边百里之外山里便有这种石头,可以炼铁,可以做药,不过却未曾见过。
我接过那石头,吸了一下铁天狼,果然吸了上去,需颇费些气力才能拔下。
我又蹲到那块地板旁,用力按了按,觉得那块地板甚是薄,有些异样,按了按其他的,除了那块,一路顺下去的几块都有些薄,其他都甚是坚实。越发觉得怪异,用磁石一路顺过,凡是薄的地板上都有些吸力,这数块地板相连,竟有丈许,倒和我的兵器差不多长。
心中按捺不住不安,随即攥拳便打,确是薄的厉害,立刻被打穿出一个窟窿,手立刻感觉打上了一根铁杆。必须承认,在小妹面前保持若无其事是一件很疼的事情。
自然当时就算表示确实有事,也是件很痛的事情。
张手攥着那根铁棒,叫声公主殿下退后。
待得公主躲至一道帘后,随即用力提起。
木片飞溅,一阵木屑飞舞。
耳边一个女孩的惊呼声已起。
然后,我很想问自己我是哪只手去提的。
根据手的疼痛感觉,应该是右手。
之所以要这么傻傻地问,是因为我两手拿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兵器!
我开始确信,整个阴谋的目标是我。
至少设计这一手的人是一定要除掉我,在完成这个目标的基础上,他们做足了文章。
而且这个阴谋最恶毒的地方在于,不一定需要当场杀掉我。
带着两个脆弱的累赘打仗,这个难度可想而知。而且他们还必须在我身边,若不在我的身边,等发现他们,无论是生是死,身上则不能带着任何天狼能留下的伤口。若带着其他伤口,虽然我会因保护不力获罪,但却不致死罪,但如果是天狼留下的伤口,我却难以解释。只因上林甚至天下间再难寻第二个使我这样兵器的人。
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谁有同样的兵器,这让我更加举步维艰,我觉得谁建议让皇上赏我此兵器的人一定有问题。
找到那些木片残渣,闻了闻,还有很明显的桐油味道,应该是新换的。
能让我安全的最好的证物或许就是这个准备陷害我的工具。
“公主殿下,请至二皇子厢房查看是否还有如此情况。”其实我觉得不会有很多的,一支足够了,两支便是画蛇添足,若最后处理不当,反倒自己拆穿自己。我只是让她们两个在一起,我好照顾。
转身,却看到二皇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这个孩子笑着,带着这个岁数所无法想象的镇定:“看来,他们想置你于死地。”
不知怎的,语气却友善了起来。
我点头,“恩,他们想用你们来羁绊我,而且可能一旦杀我不成便牺牲掉你们中的至少一个,或者全部。”
我请他们两个一起坐下,小声问道:“我们为何要来这里?说是早定下了,我却毫不知情。”
“或许和谨儿有关?”小皇子一副小大人的摸样。
“我妹妹?”
“为什么和谨儿有关?”二公主殿下也很感兴趣。
“子睿兄,二姐可能有所不知。”这半天终听得一句子睿兄,让我安心了很多:“母后打算让兄长娶谨儿,明日是女儿节,正好是订事的好日子。我的存在,呵呵,似乎不妥。所以我在马上看你站起身来,然后就不让走,我猜是不是来路被堵上了。如果不是那一箭,我还想着估计就是想让我们在山上多留一天。不让我们往前走,因为过去便可以转往太一山下山。但前有那一箭,现在又多出这一支天狼看来,有人应该乘着这次机会想除掉子睿兄,而且我和二姐也有危险。”
这话绝对不想是这样大的少年想出来的,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大的。
我听说过,谨儿喜欢二皇子,可二皇子却不停躲避,结果气得谨儿故意与大皇子亲近。
要说,谨儿也够有些脾气的。
“殿下喜欢谨儿么?”作为兄长,又知道父亲的安排,自然敢直接发问。
“呃。”二皇子有些支吾:“此时谈此事不妥吧?”
“因为谨儿喜欢的是你,她只想嫁给你,父亲也想让她嫁给你。”我相当的直率,甚至不介意二公主,因为我相信二公主,她一定会帮我保守秘密,我也想让她知道,我信任她,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危急时刻,同时,我也希望能让二皇子彻底地信任我。
二皇子看了看二公主,忽然提出和我私下谈谈。我表示同意,便进了内屋,请公主回避一会儿。
“我非何皇后亲生,立储之事已让何皇后孰为不快,自小时候,皇祖母便告诉我,要小心何氏。从小,我便被教着处处存着小心,不敢与兄长争一时之长短,就是为了能活下去。原本快十岁便说是要封我到陈留,我想着这便安全了,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现在我一直留在了宫中。”用的称呼都完全不一样,说的意思又让人胆战心惊:“子睿兄,你的为人,弟一向明了。只是……哎,弟不得不如此,请兄长见谅。”
我都想叫他声大哥,看他才十几岁,可他的谨慎处事,表里不一,堪比一个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官僚了。
“谨儿实为协心中所恋,但实不敢有所僭越,子睿兄说的可都是真的?”这个孩子这时候脸上露出来的幸福兴奋的表情才让我安心了一点。
我又说了一番哄得这个小大人总算心情好了些。
于是我们第一次提到了如何今天回去的问题。这次,我们打开门,将外屋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女叫了进来。
我回到门口,问询刚才马蹄声是怎么回事。答曰,就听得马蹄声,却见不着,可能是在林中,问可有人去,说无将令,无人敢去。再问为何未回报,答未明其情,也无人敢回报。
我将这里苑中的太监和带来的侍从中的太监在两位小贵人之前都集中了起来,选了两个身量和二皇子差不多的叫了进去,照此方法又寻两个和二公主差不多高的宫女进来。还命此苑守卫去弄开拦路的石头,不需太多,能过车便行。
然后半刻后,着带来的车夫驱车,命二十皇城卫戍军打扮的人护送一车二人,加些侍女离去,交代他们别着急慢慢走,该吃饭就吃饭,服侍好车上两位,如果后面有乱事,赶紧跑;过了片刻听得前面无声,让二十羽林加十几个本院驻守兵卒再加一些侍女护送苑内原有的一辆备车加二人离去,交代更别着急,远远跟着他们走,他们吃饭你们也吃饭,服侍好车上两位,如果前面有乱事,赶紧回来。
我很想让他们当着我面猜一下,这正主在哪里。
唯一的理由就是我相信,他没那么多人,如果人多,且不说在路上早前后堵截,不烦劳四棵死树了,就算我们困在这个院子,他们也大可杀进来了,不用做这许多安排,而且从这把天狼看来,这苑内说不准也有内应。于是老幼侍女全被我派走,大小太监我全部留下。
契机就是那个故意撩拨我的马铃声。
你吓唬我不让我走,我偏走,但我让人走了,我却不走。
相信这么算计我的人一定对我有很有了解,所以当我回想自己所有的事情后,我做了如此安排。
我让他们在院内生起篝火,往柴上浇了些水,再加上去,覆盖上些随便拔来的新草,渐渐生起了棕黑色烟雾,慢慢直入云霄,要说这种烽烟生法,还是银铃多少年前教我的。
我决定站到他们角度看这件事情,既然要杀的目标是我,这戏终究要做到我的头上。
我就是要逼他们出来。山道上慢慢走,显然他们报信还不如我这里烽火更快,而他们的目的又是我,我又分兵出去,此地更加空虚。
而且既然另一支铁天狼在此院中,他们该是要来取的。
他们在前面堵截我们,我让皇子们先走,我做断后。事后与陛下他们解释起来,也合情合理。
伤着龙种,我只是未曾顾及来路只顾断后,毕竟来路一切平安,能在我们走后设伏,显然这家胆子和能力太大,陛下之惊怒可以想见。那么这些行凶者的麻烦比我还大,彻查起来有几家就该出大事了,毕竟皇上走之前还得祭太一山的。
而且我往日里虽然敢玩险,但是明孜之战,我拼死未退,显然我是个不惜自己只求百姓稳妥之人,今天情势似与当时一样,那么命人护送皇子公主下山,自己在离苑固守,谁都能觉得我做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按照如此表现,我居然敢牺牲皇子的举动,应该更让他们生疑。
所以,我的一切所做就是你们若确要出来,便赶紧出来打我这离苑。如果想害我,你即便杀了山道上所有人我都能逃脱责任,你只有打进来才有机会杀我。我甚至站到了观塔,轻松地与旁边戍卫瞭望那块我们刚撤出的森林。而且我确实少了很多兵力,我算给你们很大机会了。
眼前这些云雾似乎又成了欢快的仙子,不时拂过离苑,当时我仍没意识到,我疏忽了一点。致使这场乱事拖延了许久。
一两个时辰后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暮春方始,天黑得不早不晚。但是一两个时辰,来路平静异常,去路寂寥无声,山间云雾,使此地昏沉孤寂,我让他们停了烽火,再命庖厨生火做饭。
当夜我和一大群太监们一起吃了饭,吃得都差不多。为了心情好点,让小太监们靠着我,按说这干宫内外太监们混居一处,互相不识,又加我在场,也没人说话,尤其我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除了埋头吃饭,基本说不出啥话。
我表示了歉意,表示公主和皇子都被送了出去,这种危机关头留着他们和我一起身处险地,实在不义。除了几个领头的表示越侯见外,本是奴才们分内之事外,况我还屈尊和他们在一起。其他人只此起彼落的诺诺而过,声音纤细尖竦。坦率的说,诺这个字都能发出这样音调的,除了故意装的,也只有阉人们能发出来。
我想前两队人,应该要到该去的地方的了,那二皇子也该安全了。
奇怪的是,居然到这个时候都没有人来,按说,我放了烽火狼烟,该有人看见的。
加上这些贼人居然沉住气到现在都没动手,我心里不免发毛,那个在心中萦绕的字更加令人胆颤,若一切非如我所料,那他们家能力也太大了些。
或许我们的存在确实妨碍了他们。
恩,没错,我们这群人忽然而起,占据了高位,而且我似乎根本没和任何一个这家人有过什么好交情。让他们对我心存善意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树林中那个可怜地被剜去双眼的小校,做过手脚的我府上的水壶,这重重杀机令人不寒而栗,我为何尽皆忽略了。
天黑了下来,苑内照常亮起了灯,人手少了,似乎忙碌了许多,鉴于我一向越帮越忙,而且自己确实有点懒,便寻个喜欢的去处坐下。
我偎依在那环水的回廊的廊柱下,看着灯下不时升腾的缕缕水雾,中间的鱼儿或许被我的影子惊吓到了,将要进入我的影子,便犹豫了,来回踯躅片刻,终究游向远处。为何我不觉得恐惧,我也不知道,或许形势已经很紧急。
那夜天气有些闷,连廊柱的石础都沁出了层汗。三月既朔,不见月色,连带天井中四方的天际看不见一座峰峦,一缕星光。
忽听得天边一声闷响的雷,满怀心事回到厢房,冲着屏风后自言自语仿佛后面无人般道声:今夜可能有雨。
那边半晌才回了一句:恩。又仿佛不是对我说的。
阵阵雷声中,雨渐渐伴着雾下了下来,温润而连绵,仿佛再也不会停下。
命人将小黑牵至身边廊下,也不拴上,任由它走动,这兔崽子也知道避雨,明确表示不想淋着,貌似忠厚老实地窝在我身边。
和马儿打了这些年的经验让我知道马儿对邻近的危险要远比它的主人灵敏,既然我无法清楚知道这些贼人何时而来,不如让我的小黑来察觉迫近的威胁。
我忽然觉得养条狗应该算是个好习惯,小时候银铃不愿养狗,我怀疑多半是有点怕狗,其实那时候我也怕,不过是怕那种特别大的,小的要好很多。小时候街坊不知哪家姐姐家生过一窝小狗,着实可爱至极,我缠过银铃从街坊某个姐姐家抱只小狗给我养,虽然似乎银铃也觉得那小狗很可爱,但坚决不同意。我问过理由,银铃以人家狗一家母子分离为理由,都把我说哭了,从此也放下了这个心思。后来,那狗大了些,这某个姐姐家还送了给她要好的几个姐妹家几只,据说我还去以不能让狗狗一家分离为理由去争辩了一番,回来眼睛仍然红红的,还抽着鼻子。
那时候我才六岁,我记不得了,或许和我所有的可笑的往事一起忘却了。当然是我忘记,也希望某些知情人忘记,但是梦想大多会成空的,大多这些童稚趣事不免成为银铃和佩儿的谈笑之资。
或许晚点认识自己的妻是件好事,即便认识也要不要像我们以前那么熟会比较好,最起码不能从我换尿布开始就能如数家珍一般侃侃而谈,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能对自己四五岁的事情都那么清楚。我六岁的事情都记不清,四五岁的时候的各种事情,估计只能随她们编了。
也不知道银铃今夜睡得如何,小亦悦有没有吵着佩儿休息,那两堆人马他们到哪里了?怎么毫无消息?这些贼人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时间越拖对我是越有利的,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我,而是子实?
小黑依然很安静,任由邪风淫雨洒落阶前。廊坊中铜壶滴漏告诉我快到子时了,深夜山风渐强,却传不来任何可疑之音,只累得廊下挂的灯火不停闪烁,或有一两盏被扑灭,接着更多的被扑灭了,渐渐整个院子逐渐昏暗下来。
屋宇空旷,有些窗被吹开,鼓动得内里家什频出怪声,仿佛有人在里走动一般。
小黑忽然扬起脖子,生生把我惊着了,本席地而坐,一跃而起。
片刻,它却仿佛若无其事地又耷拉下头。
感觉虚惊一场的同时,我觉得这种气氛下,小黑还这样拿我开玩笑是一种很不厚道的行为。
我刚要对它表示点不满,小黑竟自己一跃而起,几只蹄子就在廊下地板跺了起来,我努力拉住它的缰绳,它却无法安定下来。
天边忽闪了一下,我就觉得旁边几个屋子里尽是黑影飘动。
雷声随后便响起,混沌而闷沉。
随之而来的,还有观楼的第一声清越的三更更鼓。
初平二年三月三日上巳,我独立于廊下。那年,我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