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走出房门,瞧见自家师父正负手站在院中,他穿着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支乌木簪简单束起,虽只是再朴素不过的装束,却生生叫他穿出别样的气韵来。
只见他一双凤眸微微上挑,朝人望过来的时候,自有一派江海横流、不怒自威的气势,脸上三分疏离七分清冷,端得是位冰山美郎君。
尽管日日相见,沐昭还是时常被这副绝妙的皮囊震慑到,她心内怪叫:“这要丢到现代去,得火成什么样啊!”想着便冲过去抱住泠涯的腿,欢快地嚷道:“师父快看,我成功啦!”
说着仰起头来,眼神亮晶晶望向来人,一副等着被人夸赞的样子。
泠涯见她笑得像只骄傲的小狐狸,若是长了尾巴,此刻恐怕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道:“不错,不过亦不可就此懈怠,前路漫漫,当克己慎独,戒骄戒躁。”
沐昭悄悄吐了吐舌头,忙点头称是。
泠涯瞧着自己的小徒儿,见她如此开心,眉眼间染上些许暖色。
他从未催促过她,更没有表现出过丝毫不耐烦的情绪;半年多来,他教她打坐吐纳之法,不过是为了叫她熟悉炼气技法,不想这孩子竟是如此要强。
他昨日晚间来到小徒儿院中,本想检查她的功课,却见一股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小徒儿的房间,泠涯用神识一扫,发现她已到了引气入体的关键时刻,这才一直守在院中,为她保驾护航。
他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修炼中”的练功狂魔,揽月峰上人不多,除却必要的一众杂役外,贴身服侍的几个小童子均是他以玄术幻化的纸做的小人,是以他压根不知道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给那群人一千个胆,也没有哪个敢跑到他面前来搬弄是非,所以他只当小姑娘是天性要强好胜。
这样想着,他缓缓开口道:“修炼不是一蹴而就,一味追求速度只会适得其反。你尚年幼,修行过快反而不好,细水长流方能长久。”顿了顿,又接着道:“朝露书院我已帮你告过假,今日你便好好休息。”
沐昭听说今天不用再去书院,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到底不敢得意忘形,忙乖巧应声。
泠涯又交代了她一些修炼须注意的事项,只说晚些再来检查她的字帖,便放她玩去了。
沐昭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翘着腿坐在铺了软垫的宽大太师椅上,一边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一边美滋滋地啃着红烧鸡腿。
红绡在下头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扑上去将那鸡腿吞进肚儿去。
若是叫泠涯瞧见她这坐没坐相的样子,只怕又是一通好训。
修士辟谷后便不再食用沾染了浊气的五谷之物,更不食荤腥,泠涯辟谷已久,除了偶尔食用些灵果外,大多时候只服用辟谷丹。但想到小徒弟年幼,早早辟谷于身体有碍,便让杂事堂派了个厨娘过来,专门照管小人儿的一日三餐。
沐昭知道此事后,又在心里将自个儿师父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每天无事便爱往小厨房里钻,让厨娘变着法儿地给她捣鼓吃食,有些做法那厨娘连听都未曾听说过,不到半年,倒学了一堆食谱。
厨娘高高兴兴想着,以后下山去了,开家食肆,凭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菜品,定能攒下不少家底,于是做事更加尽心,直将沐昭养得圆润白净,连带红绡也跟着沾了光,如今已是毛光水滑,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胖狐狸。
沐昭吃饱喝足,把剩下的鸡腿给了红绡,净手漱口后,便专心致志练起字来。
字是照着泠涯的字描摹,只见自个儿师父的字笔力劲挺,铁画银钩,颇有些洒脱不羁的意味。只是这样的字往往最难写,临摹了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画虎不成反类犬,沐昭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地写起正楷。
泠涯走进小徒弟的院子,远远听到那小童哼着奇奇怪怪的曲子:“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学习真勤快......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功课做地好……”
饶是他天生性子冷淡,情绪内敛,听到这里,也叫这古灵精怪的小东西给逗笑了。
他走进书房,见那小人儿正跪在椅子上,低头边哼歌边写着字,脊背挺得尚算笔直。他走过去低头一看,见上头几行明显模仿他的字迹,只是笔劲松散,虎头蛇尾。下头倒规规矩矩写起正楷,一开始是几行“永”字,接着是一排排“慎独”二字。
泠涯失笑,瞧这欢脱的小样子,哪有半分“慎独”可言。
到了最下头,只见她用一行小字写了一首他从未见过的五言律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泠涯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