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阳平再次划动二指放大图片,直到人物面部显得模糊,他很确定从来没见过这个瞎了一只眼的男人。
他又细看照片的其它部分,发现会场大厅四周高高悬挂的横条上都是中文字,而且是汉语读法,原来这大型商会的举办地不是日本,而是在中国。
骆阳平瞅了呆在那儿的安真浪速一眼,又把手机对着他,道:“你是说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他是谁,叫什么?”
安真浪速愣着,像是又在脑中缓慢地思索,过了半天吐出了三个字:“岳先生。”
他说的是中文,骆阳平当然早就听过这人讲汉语,他想起藤原绫香提到过曾听安真浪速用中文打国际长途,现在意识到了那时他在跟谁通话。
所以这个姓岳的是个中国人,骆阳平又想起那个叫竹岛的家伙说过安真浪速其实有一半中国血统,于是干脆用普通话问:“这个人为什么要你去偷那些纸,纸上究竟有什么?”
安真浪速瞪着骆阳平,目光渐渐变得有点奇怪,他没有回答问题,却又恢复成日语道:“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骆阳平眼角立刻不自觉地抽了一下,这绝不是他希望安真回忆起的东西,就在这时,过道里传来脚步声,随即“咚咚”两记敲门,“客人,清扫时间到了,可以进来吗?”
这下骆阳平连嘴角也抽了,怎么来得这么不是时候?但他灵机一动,几乎是贴在耳边对安真浪速低声道:“告诉他五分钟后再来,今晚我过来帮你通关打赢游戏。”
“请五分钟后再来”安真像个小孩一样听话,“好”门外的人只简单回答了一下,骆阳平听着脚步声离去,长长呼出口气。
他当然没法在这里待了,几步走到门口,先开了条缝看了看,确保外面无人再走出去,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短短几分钟后,网吧里的人果然又在隔壁敲门随后进了屋,一边打扫一边很客气轻声对安真浪速道:“只需要十分钟就好,你的监护人就在外面,待会儿来看你。”
骆阳平的听力足以让他把每个字都收进,同时表情也整个怔住,他当然明白“监护人”是什么意思,这个安真刚才没法回答的问题,现在答案近在咫尺!
这个神秘的人物,十分钟后就要现身,他到底是谁?
骆阳平不可能去网吧门口看,万一是个他认识,或者说认识他的就麻烦了,相比于其它一些住宿网吧,这一家的房间算是比较宽敞,甚至连简易隔墙也非常少见地和天花板接合,所以他决定就盘腿坐在屋中央凭借听觉去判断,同时打赌智商下降的安真浪速不会提及刚才的事。
他甚至利用这点空隙理了理长头发,用橡筋在脑后扎了根辫子,这种发型他以前在广州读书时曾留过一阵。
时间很快就过去,打扫人员离开后不到两分钟,走廊里就传来了皮鞋的步子声。
尽管一直在告诫自己保持冷静,骆阳平的心跳还是开始“咚咚”加速,不知怎么这踏地的声音感觉就像把锥子一样在他心头一下一下地戳刺,他听得出来者走路十分平稳,一般的年轻人走不出这种步伐,所以这应当是个至少接近中年的男子。
他来到安真浪速的隔间前,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就推开走了进去,“一待阿纳搭瓦达累?”骆阳平听到安真问,这可怜虫听上去确实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对方却不回答,只是淡淡道:“还没想起来他的身份么?”
这的确是个中年人的声音,而且不是骆阳平熟悉的,这下至少不用担心对方认识自己。
“没有…想不起来”安真浪速断断续续答道,“你为什么说…我认识那个人?”
来的人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这问题,过了片刻,讲出一句话:“因为是你报告说已经查出那家伙真实身份的。”
他用的竟然是中文!
刚刚才缓了口气的骆阳平惊得差点咳嗽出来,这普通话不带任何外国口音,这分明是个中国人!
“这地方隔音不好”他继续说道,声音放得很低,“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用中国语交流。”
骆阳平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一刹那间他庆幸自己依然听得懂,但同时又怕安真浪速说“这里有个会讲中国话的人”。
好在安真完全没提这个,只是也乖乖换成了中文,道:“报告?我…认识你吗?”
骆阳平清楚听到这个中国同乡叹了口气,然后慢慢道:“你们父子两个,真让我们失望呢。”
“父子?”安真浪速听上去就和刚才一样茫然,“我有父亲吗,他是谁啊?”
骆阳平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幸好安真思维仍没扩展没有多说什么,要是加一句“刚刚也有人讲我有父亲”,那他该怎么应付?
中国人像是踱了两步,道:“我们当初帮你父亲还清债务让他免受牢狱之灾,他却没兑现承诺,不仅没有好好在那个女人身边潜伏下来,居然还成了她的信徒,而你,答应帮我们做到的事,弄成了这种结果…”
“岳主任,很不满意呢。”他顿了顿,又补充了这一句。
骆阳平当然一下就明白这个岳主任是谁,而隔壁说话的中国人,无疑是这个独眼龙的手下。
“岳主任,岳先生…”安真浪速嘴里开始喃喃,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一下急起来,“那个人!那个人要去中国…”
他的话倏地打住,像是被中国人捂住了嘴,“小声点,那个戴面具的人说去中国干什么?快想。”
隔间里沉默了足有半分钟,随后安真浪速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去找…金先生。”
中国男子并未立刻说话,但骆阳平清晰分辨出一丝皮鞋擦地的声响,应该是这人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金先生”,这对骆阳平不是个陌生词,他在脑海里稍稍搜了搜,马上想起这是A在青木原树海里对那个大块头戴墨镜的K提到过的人。
“岳主任,金先生…”骆阳平在心里念叨,“有意思,是那个组织在中国的高级成员么?”
“还有呢,他还说过什么?”中国人继续问。
“还有…他说…等时间到了就去中国…执行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步…”安真浪速听上去变得很痛苦,嗓门提高语速急促却不连续,连呼吸也快起来,像是破口被打开回忆起了更多片段。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时间更长,骆阳平听到中国人说:“平静下来,今天就到这里,你继续回想,我会再来。”
他似乎也不想刺激安真过多,也可能本来就清楚那计划是什么,说完这话就返身出屋关上了门。
脚步声又在过道里响起,比来时明显急,然而就在步子声越来越远即将消失时,这个中国男人又说话了。
他显然拨通了手机,按理在网吧嘈杂的环境里加上这种距离一般人不可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但骆阳平不同,他的耳朵如往常般从其它房间发出的各种杂音里过滤出了这刻意压低音量的话,当然,也只是开头的一段—
“主任,我们必须快点行动,看样子姓金的要赶在前头了,我到车里再细说…”随后这人应该就走出了网吧,后面的词句再也接收不到。
骆阳平沉思了片刻,缓缓从地上起身,这时隔间的简易墙突然被敲了两下,安真浪速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在隔壁,现在过来一下,我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