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个声音轻轻唤着她。
这是谁的声音啊?像是有人在低语,她混沌的头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这一觉她似乎睡得昏天黑地……这是哪里?她动动眼球,恢复知觉的身体,好像有一处正极力想从她身体上割据开,疼得她来不及思考,眼泪已经不受控地流出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一张脸由模糊渐渐明了。
“……Fred?”她轻轻一句,已觉用完了气息,浅浅的喘息都牵出撕心裂肺的疼。
“对,是我。”Fred异常激动,“你能认出我了,太好了。”
他伸手想去擦苏小小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手却被另外一只手强行拉开,Fred一惊,顺着那结实的手臂看到了一张冷酷的脸,锐利的眼睛闪着戒备而敌视的目光。可那目光看到他时突然一滞。
严樾微讶,这张脸,怎么几分熟悉?
Fred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站起来,退到一旁。严樾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他的位置,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他不喜欢其他男人碰她。
“伤口疼吗?”
严樾?苏小小愣愣盯了他几秒,才突然意识到之前发生的事。是啊,他们都还活着……他正好端端坐在这里,可她心里却又犯起了别扭,合上眼睛没回答。
严樾看着她的唇角微微颤抖,眼泪不断地流,知道她一定疼得厉害,立刻按下了床头的传呼按钮。那一刀为什么没扎在他身上?!
医生赶来,给她打了一针,疼痛感慢慢褪去,困倦袭来,苏小小又沉沉睡去。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室内已经昏暗。
“小小……”见她醒转,严樾低声唤她。
苏小小一惊,怎么他还在?手心手背上传来轻柔的爱抚,干燥而温暖,苏小小手指动动想抽出来,严樾感受那丝轻微的抗拒,松松扣牢。
“输液呢,别动,手凉,我帮你暖一暖。”
苏小小没再动,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严樾凝望着她苍白侧脸,一丝寒凉的目光,心里钝疼。
“小小,你那么厌恶我,让我死好了,为什么还要特意编造谎言去救我?”他知道她在拖延时间,知道她在寻找机会联系萧叔。生死一线,人性最脆弱的时刻,她却毫不犹豫地把生存的希望留给了他。
“我没说谎……”声音似乎黏腻在喉咙里,“你去问萧叔吧……”
严樾震惊,又忙拿起床头的水杯,捏一滴管,喂到她唇边,“喝一点。”动作熟稔,像是做惯了。苏小小没抗拒,让温凉的液体滑进喉咙里。她不知道,这个本该护士做的事,严樾一直越俎代庖。
“小小,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严樾凑近她的脸,“但别不理我,求你,你想怎样都行……,就是别再不理我了……”
苏小小看清了他眼里的血丝,下颏的青茬,显出一丝与年龄极其不相称的沧桑,软了心,“把玉坠还给我,我原谅你。”
声音很低,像一丝游离的喘息飘进耳里,严樾一愣,颔首,“好。我一定还你。”
苏小小也一愣,她看到他眼里流出的两行泪,严樾会哭?!
*
苏小小再次醒来时,身边挤满了护士和医生,他们都给她做最详尽的检查,一名护士朝着她微笑,和蔼告诉她别担心,她恢复得很好,让她加油。苏小小轻声道谢。她帮她换了个新枕头,和一床干净被子,让她一定努力挺过来,接下来的几天,必须断了麻醉药,让伤口快速愈合,让她坚持住。临走,她真心称赞她手上的戒指很漂亮。
苏小小一惊,或许她说的英文她听错了?戒指?她哪里有什么戒指?她动动手指,却真真实实感受到左手食指上有样东西,她歪着头去看,却疼得蹙紧眉头,护士看出她意图,轻轻托起她的手,她就看见了指间的那枚戒指,银白的戒托上,一枚璀璨的蓝色宝石闪动着醉人的光泽,仿佛一颗大海的泪滴。
苏小小异常震惊,护士却将她的表情解读为惊喜,微笑着告诉她,是她的爱人为她佩戴的,他在这里守候了她四天三夜,才刚离开。
严樾?苏小小伤口疼得一跳一跳。他是萧叔口中最隐忍,最不易的孩子,是他父亲口中那个陌生的救命恩人,却是曾伤她最深的人。萧叔回国后,她将此事告诉了父亲,她父亲这才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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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暑期开始的前几天,学校举办高三毕业生的欢送会,那一届的高考,学校出了一名文科状元,惊动整个偏僻的国防部,于是各界领导格外重视,纷纷出席毕业典礼。学校为了扩大影响,干脆举办成了一次毕业文艺汇演,选拔了整个高中部有才艺的孩子参加。简夕被安排两个节目,钢琴独奏,和最后的大合唱。可是那一年她只来得及弹奏完钢琴曲,就再无缘于舞台。
她一直期盼父母到现场观看,但直到她演出结束他们都没有出席。正是因为他们的缺席,侥幸躲过了随后发生的重大事故。
国防部在进行一项秘密的科研,多年前从各地调派了专家到这里,已初见成效。可再隐秘的墙总也有缝隙,这个千载难逢的庆典,几乎囊括了大部分参与该项目的领导和专家,成了所有忌惮的人的目标。炸毁礼堂,一了百了。礼堂下一条输油管道是最现成的炸药。简直手到擒来。
阴谋酝酿时,简夕已经跑到了礼堂外,她翘首期盼着迟迟未出现的家人。就是这一举动,使她逃离了爆破中心,虽然也困在废墟之下,可却保住了性命。
准确地说是一位大哥哥救了她。他在爆破的巨响中紧紧抱住了她,将她带到一个大立柱坍塌时形成的死角下,虽然这窄仄的一角暂时保住了两人的性命,却也成了后期营救工作的盲点。以至于他们被困多日无人发现。
时隔九年之后,她父亲因为萧建峰的回国之旅,才讲述了他们当年迟到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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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建峰来山区的时候,简明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两人坐在客厅叙旧,突然就听见萧建峰压低了声音,“老简,我此次来是有件要紧事拜托你。”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客厅那边忙着倒茶切水果的苏沁雪。
简明立刻会意,“小雪啊,你去接下夕夕,她的那个排演也快结束了吧。”
“那么大姑娘了,接什么接啊。她晚自习我都没去接过。”
“你啊,这不是建峰来了嘛,多添几个菜,你顺便再买瓶好酒,我和建峰好好喝两杯。”
苏沁雪明白了,他们有事要背着她说,她忙收拾好就出了门。
“你别介意,弟妹人太直爽,心里不藏事,我是怕……”
简明忙制止了,“我懂。你说吧,是什么要紧事?”
萧建峰从行李包中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这文件很重要,关乎吴氏的未来,你一定帮我收好。一旦我遭遇不测,你就将文件交给陈律师。联系方式都在文件里。”
“你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我一直被人跟踪。不过你放心,我会在国内多兜几个圈,甩掉这些人再出国的。我来你这之前已经绕了好大一圈了。我出去后,会和你联系。我知道你们国防部属于保密单位,书信往来不易,有变动我通知你,没有就是一切如旧,你别担心。”
萧建峰走后快一个月,简夕文艺汇演那天,赶往礼堂的简明和苏沁雪半路突然被告之家中进了窃贼,家里被翻得底朝天,民警已经赶去调查,夫妻俩不得不折返。可家里值钱的东西一样不少,她父亲这才幡然醒悟窃贼一定在追踪萧建峰的蛛丝马迹!他深深感慨建峰做事,一向远见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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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重要文件就是苏小小后来口中的另一份遗嘱。内容就是如果证实吴氏少东家吴越死亡,吴氏将全部企业和名下资产无偿捐赠作为慈善基金。
这位吴老董事长很显然没有信任过他的枕边人。是什么导致他后期的不信任,萧建峰最清楚,正是因为董事长发现了赵芝枚和龙帮老大龙威的关系。
此后,萧建峰被要求进行秘密调查,他到新加坡时,和吴太太感情最好的三妹也过世了。他从曾经伺候过她的大姐口中得知,多年前秀姨曾去找过她家太太,希望她能收留。这个举动很奇怪!吴太太和小越一出事,她就带着浩然跑得无影无踪,警方一度怀疑是她伙同歹徒犯案,可究竟没有动机,无法追究。她消失了一年多,却为何突然千里迢迢跑回她的故里——新加坡去投靠吴太太的妹妹?
吴董事长深知秀姨为人,她自己受多大委屈都不可能求人,能让她开口,一定与太太的事有关。他突然有个大胆推测,或许小越还活着。只可惜他得知这些事时,整个人已经在常年的悲怆中病得只是一息尚存,再无力主持大局。临终前他立下了两份秘密的遗嘱,交给萧建峰,并叮嘱他苦心经营的吴氏一定不能更名改姓。
他走的时候怀着无尽的遗憾,他错怪了深爱他的太太,让她含冤九泉,再不可能知道她也是他这一生唯一深爱的女人。因为爱的妒忌蒙蔽了双眼,让心高气傲的他轻易就相信了那些所谓的出轨证据,为了赌气,他开始与酒会上认识的小女人赵芝枚交往,亲手将他太太推上了绝路。
苏小小很清楚,如果不是保留了严樾父亲的这份秘密遗嘱,那么她全家就在劫难逃。严樾间接救了她的全家,而他也是萧叔和她父亲多年来默默守护的人。
面对赵芝枚疯狂的报复,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替他们继续保护他。她手腕上的电子表,是紧急联络的智能表,萧建峰为她买了,以防她走丢。按下启动键,喊出“萧叔”,它就能为她接通他的手机。她一直就在寻找机会开启它。
严樾从萧建峰口中得知真相的一刻,大为惊骇,他从来没想过这个无意中闯入他视线的女孩,竟然和他的家庭有着这么微妙的联系。她救他时那坚定的目光,深深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爱,比起她的,显得多狭隘啊。
他托起她纤细手指,默默将母亲的婚戒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依恋地仔细端详。从香港来的时候,他特意揣着它,本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求婚,只可惜经历了生死,让他明白她心中所念并非自己,心底的话已经再无法开口,但他认定,她就是家人。他缓缓将戒指撸下,最终套在她食指上。她在哪儿,心在哪儿,无谓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