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成有些微醺地回到家,等在他家楼下的人,让他的心忽一提,又沉沉地落下,那是安如。
“你喝酒了?”安如不敢相信,他轻易不去碰那东西。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楚天成站定,他没打算让她进家门。
“我听说你明天要去德国做一个学术研讨?”
“对。”院里安排的事,安如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可以顺便回家看望一下二老了。”她想和他多寒暄几句。
楚天成只轻点一下头,不愿多言。
“什么时候回来?”她继续没话找话。
“两到三周。”言简意赅。
安如很堵心,那次事件后,他对她虽无刻意回避,却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明天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谢谢。”楚天成恨不得早早结束话题,“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天成!”她望着他转身进门的身影突然忍不住追过去,“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楚天成脚步一滞,回过身,“不。这事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
“我从来就不怨你啊……你别总这么冷漠,好吗?”安如红了眼眶。她明知道她有些贪心了,可她就是忍不住。当初她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把苏小小从他身边赶走,可当她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严樾也找不到之后,她突然有了新期盼,她希望楚天成能回到她身边。
“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天成!”安如猛地搂住了那个转身的背影,“她都离开你了,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啊……”她紧贴着他的背脊,眼泪打湿了他的外套。
楚天成拉开了她紧扣的手,转过身,“结束的事,在我这儿就是结束了。”
安如一愣,心凉如水,“她也走了,你和她的事也结束了!这样做给谁看?!”她又恼又恨,本来想温柔婉语好好说两句话,被他的无情又激出了脾气。
“天成,”安如拉住他的衣袖,“你别总这么一根筋,行不行啊,她不是简夕!你就不能醒醒吗?”
楚天成轻拨开她的手,“我知道她不是,但我爱她。”
安如呆呆望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泪痕干涸在脸颊上。从来没人能让他说出那个‘爱’字……
回到家的楚天成,洗完澡,开始收拾他的行李箱。他在衣橱里翻检,突然看到壁柜最深处的那件衬衣,目光仿佛被灼伤一般,下意识想回避。这件衬衣曾经是他最喜欢的衣服,可它受了那一晚的牵连,被丢弃在角落里。他害怕看到它,害怕想起那荒唐的一夜。
他定了定神,依旧把它拿出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他将衣服平整好,想要收入衣箱,不经意间突然瞥见衣服后襟下摆处有一块极淡的印记,像是污渍没完全洗净。他拿起来,就着灯光细细一瞧,颜色微微发黄,心里突然就一惊,这曾经是块血迹!这件衣服只在出事那晚穿过,回家后就被他匆匆丢进了洗衣机,当时他心情极差,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
血迹,在这个位置,完全没有可能是他穿着衣服时弄脏的,因为那个部分通常都被他束进西裤里。只有一种解释,血迹是他脱下了衬衣后,从别处沾染的。一丝火光闪过他的脑海,或许,这件衬衣当时就压在了她的身下,而那块血迹就是一点落红。这个大胆的猜测令他震惊不已,初夜?天成呆呆坐在床角,他模糊的印象里就认定她是小小,那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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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的多伦多开始展露和风细雨的温柔,起伏的坡路两旁层林点点新绿,风光迤逦。被困了一整个漫长冬日的人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各种户外运动,让这原本空落的道路显出一丝生机。与这欣欣向荣的景致相比,副驾上的苏小小静默的如同空气。
萧骏担忧地看她一眼,这半年来,她是越来越沉静。时常一个人望着窗外默默出神。就算加入大家的谈话和聊天,她的笑也是浅浅地浮过唇角,不入眼,不走心。最后就连他父亲也注意到了,她有心事。
“小小,想什么呢?”萧骏关心地问她。
“没什么……”苏小小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是考试的成绩不理想吗?”萧骏猜测着问。
“啊……,最差的是A-。”苏小小说道。一个学期她已经基本将功课赶上来了。
“挺不错了。”萧骏安慰她,“你主要是语言的阻力,会更好的,别担心。有空你可选一两门本科的课程听听,适应一下语境。这边的教学不同于国内,体制相对宽松。”
“好。”苏小小感激地笑笑。
“这里暑期长,你可以继续选课,或者,你若想家就回去看看,五六月的机票最便宜,七八月反而就贵了。”
“不,我已经继续选课了。”苏小小却一口拒绝了,她怕她控制不住想见楚天成的冲动。
如今每晚入睡前,脑海里总能将过去的经历掰碎,揉烂去想。在一起时,并未留意的细枝末节,现在反倒是越来越清晰。他看着她笑时,眼睛总是清清亮亮的,水洗一般;他生气时最怕她撒娇卖萌,嘴上虽不说软话,可总是一副认栽的模样;他拉她的手时,喜欢微微用力揉捏;他喜欢把第一筷子菜夹到她碗里;喜欢捏捏她的脸颊……太多太多,每掰开一点,就能尝到一点甜,带着这点甜,她就能入睡。
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最深的情,最好的人,现在的她对任何人都再也视而不见,她封闭着自己,唯一的表达就是她的音乐。Aloson家的钢琴是她的倾述地。自从Aloson 那次病得来不了社区后,他的父母就将她请回了家。她隔三差五就会去陪伴他。那个孩子和她渐渐熟络,倒成了她小小的慰藉。
萧骏一丝不解,不是成绩的问题,不是那么强烈的思乡,那她到底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沉默,“你的同学们怎么样?”
“同学都挺热心。很多实践课,他们也都挺照顾我的。”
也是不社交的问题,萧骏想了想,“小小,你就是我妹妹,所以当哥的问你个私人问题,你在国内有男朋友吗?”
苏小小突然一愣,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她能预见这样的将来,当初的她一定不会让他等着,她会用力去爱,努力抓紧他。可时间让她慢了半拍,等不及她反应,已经将一切存成了回忆。
“既然你在国内没男友,那前几日,你非得让我去学校接你,还挽着我的胳膊装亲昵,这样做戏不是堵了追求者的路吗?”
“我就是不想发展比同学更深层次的关系。”班上有男生热烈地追求,苏小小不动声色让他知难而退。
“为什么?”
苏小小沉默了片刻,“我曾经错过了一个人两次,这一次应该换我等他了。”
萧骏一惊,原来这就是她的心事,“他知道你在等他吗?”
苏小小摇头。
“那你的等待有什么意义?”
“也许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可是你不开心啊。”
“开心是勉强不来的……”曾经的她勉强自己去接受赵世勋,编了一串一串的大道理让自己信服,最终发现在那份无爱的感情里,磨光了他的耐性,也磨掉了自己对生活的热情。
萧骏忧心地看她一眼,他似乎很不认同她的理论,但多年在自由文化熏陶下的他懂得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权利,他不能过多干预。
车到了餐厅门口,早已等待在那儿的Selena迎出来,苏小小展现一个难得的甜美笑容回报她的热忱。今天可是她和萧骏的订婚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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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海的夜风撩起缥缈的雾气,远处的灯塔在这蒙蒙夜色中显出一丝孤寂。
“想什么呢?”赵芝枚轻转过严樾的脸,“不喜欢和我出来度假?”
严樾将杯里的酒一口灌到底,撂了酒杯,“怎么会?只是今天太累了。”他在酒店的游泳池里几乎拼劲了全力。
赵芝枚在他身边坐下,点了支烟,顺手也递给他一支。严樾迟疑半秒伸手接了,就着她手里打火机点燃,轻吐的一缕青白的烟,迅速被吹散在风里,就如同苏小小的来去,不留一丝痕迹。思念让他本就深邃的目光又平添出忧郁,那气质对赵芝枚来说简直是让人欲罢不能的诱惑。可这半年多来,无论她如何宠溺,他总是这幅模样,不近不远的淡漠,不痛不痒的疏离。她怀疑他身边有了新欢,可查来查去却发现只是自己在捕风捉影。
“上海的帝都酒店如今你也接手了,是不是做得辛苦?”赵芝枚弹了弹手里的烟灰。
“不累。”严樾淡淡一句,“内地的酒店管理模式比较一致。”
“有什么心事?”赵芝枚狐疑地望着他,“你整个人闷闷的。”
严樾吸口烟,弹弹烟灰,“我奔三十了,还要怎么跳脱?”
赵芝枚缓缓吐了一缕烟,夹着烟轻轻转,这个男人,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琢磨不透。前些年,他偶尔还和她耍耍小孩脾气,赌赌气,偶尔也嬉皮笑脸的,闹一下。如今,愈发有分寸,愈发霸气,却也和她愈发疏离。
“你跟着我腻烦了。”这是个陈述句,她已经下了结论。她四十五岁了,虽然常年保养,让她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但到底是没了年轻时那份自信。
严樾牵出一丝笑,“这话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
赵芝枚夹着烟,顺手从茶几下的资料架里抽了本广告出来,哗啦哗啦翻了几页,看到一个广告,推给他,点了点,“我放你假,你玩去吧,这里合法的。”顿了顿,“我今天晚上和朋友出海。知道你不喜欢应酬,索性不叫你去了。”
严樾瞥一眼那广告,眯缝着眼睛,吐了口烟,是笑非笑看着她,“你以为我需要这种服务?”
“怎么?不感兴趣?”
严樾冷哼一声,“你盯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样人你不清楚吗?六七年了,你查出来了什么?”
真是什么都没有!这一点或许是她多疑了。六七年,他真是从来没找过任何女人。除了那些不知死活,非扑上来的,他也躲开了。心跟没跟她在一起,她不敢肯定,但人倒真是一直跟着她。只有大半年前解决那个女人后,他有点狠,拔了她一串的眼线,此外,从没有花边消息让她烦心。赵芝枚手指哆嗦一下,被烟头烫了,她掐了烟。
“这话当枚姐没说。”她一笑,轻巧地将那本杂志合拢,插回杂志架上,“我换套衣服,一会儿出海。”
严樾掐了烟,抬抬酸痛的胳膊转了转,“好好去玩。”
赵芝枚站起来,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累就早点休息。”
严樾微微颔首。
赵芝枚走后,严樾依在休闲椅上,静静眺望着夜色里的爱琴海,听着海浪轻拍着礁石。掏出手机,戴了蓝牙,点开了一条加密的视频文件,清亮亮的歌声传出来,伴着涛声,宛若天籁,他一遍一遍贪婪地听着,虽然她的歌里,从来没有他的痕迹。可她那一点一滴的动作,每一个细枝末节他都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