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苏小小住进了武部长家。她逃离了严樾的追踪,躲开了楚天成,屏蔽掉他们的电话。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努力考出了雅思成绩。陪伴武达康度过了元旦,在农历新年前夕,坐上了飞往多伦多的国际航班,一个人远走他乡。迎接她的人是父亲的至交——萧建峰,还有多伦多漫天的白雪。
“怎么突然决定提前出来了?不是说好九月才来吗?”
“想早点读书,正好学校说一月中也可以入学,就提前了。”
“国内要过年了吧?想家吗?”萧建峰爱怜地望着这个曾经忽闪着大眼睛,圆嘟嘟小脸的孩子,如今长得亭亭玉立,只是太清瘦,他真担心多伦多的大风会把她吹走。
“想……”苏小小老实承认。
这和国内火红的热腾,反差实在太大了,到处白雪皑皑,冰冷得让她想哭,但她强忍住泪水,一如离别那刻。武达康和从蘅芫赶来的母亲送她进机场,分别的一刻,她看见妈妈泪流满面,看见武叔叔轻揽过她妈妈的肩。她努力笑笑,故作轻松地向他们挥手告别,可一转身,泪水却簌簌而下。她要告别的不仅是他们,还有那些旧日的时光和那个被永远留在旧时光里的人。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早已深深印在她心底。
她不是没留念,她有。她甚至有过将真实身份告诉他的冲动,看看他作何反应;想过要去质问他和安如的一夜;想过要向他坦白严樾对她的欺凌。可是安如找到了她,就在她出事后不久。那时她已经搬了家,可她还是找到了她的公司,等在了她公司楼下。
她递给她一份文件,具体的说是一份起诉书,她大致看了看,却震惊异常。这是一份起诉主刀医生楚天成的文件,文件陈述由于楚大夫在未经亲属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更改手术方案,以至于孩子生命垂危,一旦死亡,将追究楚大夫的全部责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文件在苏小小手中微微颤抖。
“手术是上周日做的,那天他精神不太好……”
上周日?苏小小猛地想起是自己出事的第二天,对,那天一早,他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短信,她没接,也没回,她心乱如麻,只想静一静。后来又遇上寻上门的武叔,结果这事就这样岔过去。
“你来找我干什么?”苏小小将文件递还给安如。
“苏小小,我认识楚天成十年了,也爱了他十年,我们曾经也在一起过,很快乐。就因为他觉得你像他去世的小妹,想照顾你,弥补他内心的遗憾,才弄得难以取舍。”安如说的很诚恳,像发自肺腑,“为这台手术,他准备了很久,查资料,定方案,动物的毛细血管缝合实验都做了几十遍。可最近为了你的事,总是心浮气躁,结果功亏一篑。这个残局你怎么收?”
“你什么意思?”
“你能帮他挽回手术结果吗?你能帮他打赢这场官司吗?”语气咄咄逼人。
“不能。”苏小小看着她手里的起诉书,阵阵心悸,“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别再纠缠他!我会想一切办法压了这件事。医疗事故,一旦官司打了,即便是赢,都很可能毁了他的职业生涯。更何况这件事影响很大,他已经违反了手术合约的规定,而且对方还有法院的人撑腰。”
苏小小苦笑地摇着头,她以为祸不单行的只有她,没想到,还有她的天成哥。天都不想让他们在一起的感觉。
“怎么?你不答应?”看着她摇头,安如有些慌乱,这女人不会死乞白赖纠缠到底吧。
“安大夫,”苏小小嘲讽地看着安如,“我不相信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不会帮他。因为你爱他,哪怕我不答应,你也不忍心看着他毁掉前程,不是吗?”
安如突然一声冷笑,“苏小小,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个小气的女人,从来只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你不相信,敢不敢赌一把?用他的前途做赌注,看我到底帮不帮他。”
苏小小咬紧了牙关,她不敢赌,因为他输不起。他从小就想当一名医生,她知道。在她还没有自己的梦想时,她就知道了他的梦想。更何况眼前的人和他也一直就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安大夫,你真多此一举了。”苏小小语气很淡,眼角甚至染着些许轻嘲的笑意,她倔强,在她面前最不愿意示弱,“我本来就没打算和他在一起。”
安如一惊,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这个女人外表看着柔弱,性子却洒脱得很,不像自己看着冷,实则优柔寡断,对楚天成就是狠不下心,“希望你说到做到!别拿大话砸人!”
安如转身去拉车门,却又不甘心,对她这种女人就得落井下石,出口怨气,“苏小小,没有你的日子,他过得很开心,他在德国留学和工作了八年,回国是因为要和我结婚,是你打乱了本来平静的一切,我只是想让它回归正轨……”
安如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见苏小小伫立在原地,似乎没任何坏情绪,一脸的漠然。心里想要的痛快淋漓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他们剑走偏锋,总算盘活了这毫无优势的棋。
苏小小望着安如一路开远的车,强忍的眼泪才流下来。或许她真不该和他相遇……
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现在让她离开,亦如钝刀切肉,疼得撕心裂肺……
~~
安如走后第三天,苏小小在公司的会客厅见到了楚天成。这是她出事后第一次看见他,他看上去很疲惫,目光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有些心慌,局促不安。
“小小,”他快步走过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是不是搬家了?我总也等不到你。”
她微微一愣,原来他去找过她,等过她。眼睛忽然就有些潮热,“你还好吗?”
“你觉得我还好吗?”他眼里的细小血丝,眼下淡淡的淤青,让她忍不住地心酸。她低了头,不说话。
“小小,”楚天成猛地将她搂入怀中,搂得很紧,下巴勾住她的肩,费力地说:“回来好吗?和我在一起吧。家里的琴很久没人弹了……”
那一刻她是真的,真的想回去,手臂升起来,想去搂紧他,可最终无力地垂下去。她总是那么后知后觉,直到安如扬起起诉书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安如拿走的,是她的未来。
她咬着唇,一字一句,“死了的人,就是死了,谁也替代不了。”
楚天成松开她一点,抓牢她的手臂,震惊地看着她,“小小,你介意这事?可我……”
“天成,”苏小小打断他,“别老活在过去了。”
“小小!”楚天成箍住得太紧,让苏小小觉得胳膊里的血液都滞流了,“我没有把你当成她啊。”
“如果不是我长得像她,能引起你关注吗?”苏小小咬了牙,专门戳着他的心说。
“小小……”楚天成真的很无奈,这孩子非要翻这段旧公案,让他怎么辩白,“当初是当初,可后来却不是的。”
“后来也是的,”苏小小根本没容他多说,他的好,她怎会不知道,可让她软心的东西她不敢再要,“你一直就依着她的喜好对我,栀子花、糖藕、钢琴,做菜放的一点辣……都是她的喜好,对不对?”
楚天成一下就愣怔,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以为她也是喜欢这些的。
“我曾说过让你等我,”苏小小有些哽咽,话有千斤,说不出口,她的心在抖,那双桎梏她的手臂比她抖得更厉害,他好似已经预感到了她要说的话。
“……你,不用等了……”
“……为什么?”楚天成不肯松开。
“我……我不爱你。”苏小小别过脸,逃避他的目光,她没看见他眼里灰蒙蒙的雨雾,无边无际。
“你一直就和严樾在交往,他才是你喜欢的人?”
“对。”
那双手终于松了力道。楚天成苦涩一笑,是啊,他一直最怕听到的话,她终于说出来了……一直以来他把她给甜当甜,把她给酸也当甜,他以为她是在一点一点敞开心扉接受他,可谁知道她是在一点一点关闭那扇门。
“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轻轻松开了她,缓缓后退两步,转身快步离去。
在他身后,苏小小突然一阵眩晕,无力地撑在桌角。她感觉心都炸裂开,一片一片碎成了渣,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后悔的谎话……
~~
如今苏小小回忆起来,仍然觉得心里包裹着一捧玻璃碴,想一下,扎一下,疼一下,眼泪就疼出来。
临走之前,苏小小曾去省院看过坐诊的他,在门开的一刹那,她看见了他,白皙的手指娴熟地摘下耳上的听诊器,和蔼地叮咛着患者。乌黑的发,长长了些,依稀搭落在额前,那眉眼,那抹浅浅的含蓄的笑,如诗如画……她贪恋地看着他,贪恋着这一瞬间的美好。
“你,几号啊?”一个护士打量她两眼。
“啊?……”苏小小一脸茫然。
“你坐着等吧,会叫号的,别老站在门口了。”护士抱怨的语气,透着不满,这么猴急干嘛呀。
“好。”苏小小无力地答应。
门又一次开启,一个患者恰好从诊室出来,苏小小几乎耗尽所有目光最后看了楚天成一眼,像是庄重地道别,转身匆匆而去。门里的楚天成突然就抬了头,望向门外,透过那瞬间关闭的缝隙,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猛地站起来,疾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探身出去,目光顺着长长的走道扫了一个来回。零零落落的身影中,却没有那纤细单薄的一抹,他缓缓退回屋里,思念却像决堤的洪水,翻江倒海地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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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的小年夜那天,周总如约叫齐了所有的人到家里聚餐。他住城郊的别墅区,一群孩子来时,门口停满了车,挡了半副路面。
大厅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当年的大院本就男孩多女孩少,如今少了灵犀和小夕,只有海子的姐姐来了。几个大小伙多年未聚,刚开始还揣着拘谨,后来话说开了,便越发闹腾。
武达康翻看侯兰芝留存的文工团的旧照,看到苏沁雪时,一丝笑,她还在,那就好。
不知道何时楚天成静静坐到了他身边,他将相册递给了他,一指,“当年你妈妈那个团的集体照。”
楚天成却在那张照片里看到了幼年的简夕,她端坐在她母亲膝头,甜甜地笑。
“这是小夕,你还记得吗?”武达康看着他手指试图抚上去,告诉他。
“记得。”天成点点头,没敢把情绪表露得过于明显,“可惜……这群孩子里她最小,却离开的最早。”
武达康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只微笑地看着照片里的孩子,喃喃道:“她长得像她母亲,性子却相反,估计更像简明吧。”
楚天成一愣,性子?那孩子性格似乎也很像苏姨的,武叔兴许是没怎么接触过她,不甚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