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成喝了酒,车是不能开了,苏小小不会开车,两人只得打车回去。楚天成自打一出饭店门就将闲扯的话题锁定在小小的背景上,从学钢琴问及到她的家乡,家中情况,父母的职业,一件一件,事无巨细。他是喝多了,话多?还是要给自己拉郎配?苏小小依稀记得那个被安如领来的张学玮,莫非他是替张大夫刺探情报?这样一想,她委实提不起兴趣了,支支吾吾地搪塞。但天成越问越细,倒让她心生疑窦,加了几分谨慎,毕竟有些事不可对外人提及。
楚天成今晚格外较真,他无论如何不相信天底下能有如此巧合:生得八九分像;同年同月生;还拥有一样的才艺,所以尽管听到的答案全非他想要的,可他就是一念执着。他跟着小小下了车,送她到家门口,在小小回身向他道别的一刻,他突然手撑住要关合的门,竟然夺门而入,没顾及礼貌,更忽略了小小惊诧的目光。
苏小小暗自揣度,一向谦和的楚大夫变成擅闯家门的严樾,一定是酒惹的祸。
“你先坐,我泡杯茶给你解解酒。”既然人都进了门,苏小小也只能招呼。
楚天成一笑,“我没醉。”
听听,这明显是醉话,哪个喝醉了的会承认自己喝高了?苏小小沏好一杯青茶端到天成面前。
楚天成接了,缓缓吹凉,此刻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今晚的冒进,一时尴尬无话。小小也一丝局促,气氛就这么凝结着,直到小小听见天成含混的声音,仿佛喃喃自语一般。
“你是故意的吗?”他心里的疑问横冲直闯,不经意就漏出了这句。
“故意干什么?”小小被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发懵。
楚天成撂了茶杯。小小这才看清他眼里氤氲绕生,润红了的眼眶。这气氛让她自觉有点难以招架,便寻了个借口起身,“我去给你切个橙子醒醒酒吧。”
楚天成忽地站起来,“简夕!”声音沙哑得发涩。
苏小小心猛地一提,脚步一滞,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多少年了,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竟然从他的嘴里叫出来,他究竟是谁?!她缓缓转过身,浅浅一笑,“你还说没醉,连人都叫错了呢。”
她看见他黑眸里的光渐渐暗淡。
“不早了,我走了。”楚天成轻轻一句,已经从她身旁过,浅淡的酒味也一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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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小躺在床上,回忆着楚天成离家时那寂寥的背影,天成?天成?她隐约想起来了,一时坐不住,也没顾忌夜深,爬起来就给她妈打了电话去求证。接电话的声音明显是已经睡下了被惊醒的,含糊里透着几分责备。小小把原委和她妈一说,没想到就听见那边急急地推醒她爸的声音。
“你说的是楚天成?当年楚营长的儿子?!哎,女儿遇到麻烦了,你快起来听听,我开了免提。……小小,不管他是不是楚天成,也不管他是啥目的,你千万不可以用把真实身份泄露出去,知道吗?”小小妈一再强调。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你说说,当初让你换个城市读书,你偏不听,非得回故里,你回去干什么?”
“妈,你别牵三带四的行不行,我们离开那么多年了,我连小时候玩伴的名字都忘记了,要不是他今天叫了我以前的名字,我压根没想起来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
“好了,好了,”小小急着打断,她知道她妈又要念经了,“我会小心的。”
小小爸对她妈说:“我和她说两句。”
“小小,爸爸很担心你的安全问题,我和你妈妈商量商量,再决定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天成那孩子还好吧?”
“嗯,他现在是省院的胸外科医生。”
“哦,是听说他考进了挺有名气的医学院,那孩子看着就挺有出息,长得也灵气。对了,他今年,……今年应该三十一岁了,早成家了吧?”
苏小小如实回答:“虽然没有成家,但也快了,他有对象,也是他们省院的医生。”
那边静默了片刻,才听见她妈妈犹豫着说:“既然这样,你也少和他来往吧,尤其是他都怀疑你的身份了。”
“他会害我吗?”苏小小心里有点失落,好像没得到长辈的许可,不能去做喜欢的事一样。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是怕事情传开了,一旦再出状况,谁也管不了咱们。”
“小小,你妈妈说得对,自己多加小心。一来,他也是要有家室的人了,你应该少去打扰;二来,爸爸担心他迟早会认出你来,……,也没必要把这事弄得如此复杂。今天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和你妈妈商量商量再定。”
小小关了灯,躺在床上反复琢磨着这事,想着想着竟然心里一乐,妖孽哥哥早些年竟然是自己的邻家哥哥,难怪越接触越觉得他亲切,差点错以为是自己动了歪心思。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小小掐指算了算,他们分开应该有十四年了。分开那年她刚满十岁,这之后她便随父母工作调动去了边远山区,两人再无接触,自然是淡忘了。特别是十六岁那年的一场事故后,他们被组织部安排搬家换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亲戚朋友全断了联系,委实是想不起这位邻家哥哥的名讳了。
苏小小可不知道,这位邻家哥哥并没走远,就坐在她家楼下的花坛上,望着她窗口透出的一方橙黄的光。如果她不是简夕,为何她们竟有如此多的契合点?如果她是,为何连名字,身份全都换了,对他也毫无印象了呢?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蹊跷?他想查清楚,可怎么查,从何查?……楚天成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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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小小在家里忙活着收拾屋子洗衣服,她爸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小小,我和你妈商量了,两条路,一条送你出国——”
“什么?”小小觉得这玩笑开大了,“好端端的出国干嘛啊?没这个必要吧,你们也未免太谨慎过头了,躲到国外去就安全了?怎么搞得跟畏罪潜逃一样啊。”
“你听我说完嘛,爸爸有个老战友,在大院的时候就住我们家楼下,事故前两个月他千里迢迢跑来我们家,和我道别,说他要出国了。他走后一个月来过一封信,告诉我他已经定居加拿大,并且给了我详细的地址。我和你妈商量送你过去,让他照应一段时日。”
“爸,你糊涂了吧,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他现在人在哪里都不一定呢。”
“你爸知道,所以我写了封国际快递过去,如果能联系得上,这条路比较稳妥,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爸爸跟他是莫逆之交。”
“那还有一条路呢?”
“哦,还有一条路就是你辞职了,回来,在我们身边。”
“什么?!”小小郁闷完了,还不如第一条路呢,这都是什么主意啊,不是赶走就是栓牢,“我不回去。”小小很坚决。
“你看吧,我和你说什么了,我就和你说她肯定不会回来的,她要能回来,毕业那会儿早就回来了,知女莫如母。”小小听见她妈在电话里抱怨,心想这个你倒是说点子上了。
“小小,那你还是期待着爸爸能联系得上这位老战友吧。对了,你补习一下外语,别偷懒,考个托福还是雅思成绩出来,早做准备,我可不是送你出去玩的,去读个研究生吧。工作了这些年,你也应该知道你的职业方向了。”
“谢谢爸。”苏小小对这一点倒是颇为认同,她笑着答应,“我也正好想继续修炼一下呢。”
“爸一直有这个打算,就是怕你身体不好,你毕业那会儿,你妈反对你出国,我才没提。其实,年轻时用钱换知识,值得!等以后就可以用知识换钱了。经历难得,你要珍惜。”
苏小小爸爸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对小小妈说:“这次啊,能送走挺好的。那些人的目标也不是小夕,当年就连累了她,他们是要我的命,如果小夕真能出国,你也申请出去陪着她。”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出去的,组织上不可能让我走,小夕是孩子,应该不会拦。再说我出去了,谁来照顾你啊。”小小妈快五十的人了,娇嗔的模样还是当年一样。
引得小小爸一笑,“女儿好,我们才安心。”他拍拍妻子的手,“只是委屈了你,你的歌唱得多好啊,要不是我出这事,你还是你的四小花旦。”
“提这些干嘛,秦湘去世时,这四小花旦的名头也就散了。不是你提起,我倒忘了,唉,多少年了……天成他妈妈越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青衣扮相最美。还有周营长的夫人侯兰芝,当之无愧的花魁……”
“还有我们的苏沁雪,唱功第一。”小小爸笑着夸赞。
“哎,注意犯了错误啊!什么苏沁雪,张梅芳。”
“对对对,张梅芳。连个名字都要组织上给!我简明算是幸运,用了你的姓了。”苏小小爸爸无可奈何地叹。
“是,苏科长。”小小妈也轻叹一口气,“其实啊,天成真是个好孩子,这都多少年了……,有十四年了吧?他还惦记着,还能认出她。而且你也听到了,咱们这傻丫头提起天成时的语气。她和世勋处对象那会儿,我问一句她才说一句,从来都是不情不愿的。你说说,这两孩子应该算是挺有缘分的……”
“缘分是一回事,道德又是另一回事,天成既然已经有了对象,小小的出现就是种困扰了。如果真像你说女儿动了心思,那就更应该早断了她的念头,她这样会让自己进退两难啊。”
“可要是天成也还有这个心思呢?”小小妈不甘心地追问,“我真没想到那孩子当年会千里迢迢跑到咱们家来。”
“那时的他不过才十八岁而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情窦初开。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也应该经历了很多事,既然他已经有了女友,说明他早已放下。这个时候非得要挑起当年的旧话,一但女儿陷进去,他抽身走了,我们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苏小小妈轻轻点头,这种痛她曾经经历过,痛彻心扉……,幸亏她后来遇到了小小爸爸,所以她不能让女儿再次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