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密府中,林贻乐突然抬头,说要救家国社稷,这句话让尚书令杨密也扔下狼毫,抬起头来,饶有兴致笑问道:“哦?哼……如今天下一统七十余年,世道太平,朝纲平稳,百姓安居乐业。你何来救家国社稷之说?”
林贻乐直起身来,侃侃而谈道:“草民回朝之重臣,尚书省之首,尚书令杨大人的话,这朝纲看似平稳,实则暗藏汹涌。江南瘟疫有四起之势,朝中夺嫡之争也初现端倪。如今我朝有八位王侯拥兵自重,蠢蠢欲动,这些祸患齐至之日,社稷危矣!”
说完,林贻乐重新跪伏于地,恢复谦逊有礼之状。
杨密听得心脏砰砰直跳,暗道:“我本以为这些朝臣之子都是些纨绔子弟,就算肯认真读书,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天下事……没想到这林贻乐年方十五,竟三言两语将我大雲朝内忧外患,分析了个透……是我看走眼了……”
想罢,他眨眨眼睛,对林贻乐笑道:“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竟又如此口无遮拦……这些事,是你一阶草民可以高谈阔论的吗?”
林贻乐听罢,忙低声道:“回大人的话,草民……早上的粥,盐放多了。”
“盐放多了?”杨密一愣,随即听懂了林贻乐之意。他闭上双眼,暗叹道:“天佑我大雲朝……没想到,林盼竟然有如此优秀的儿子……他说得不错……”
……
“当今陛下沉溺美色,热衷于权术,不事朝政,不理民之疾苦……皇长子麒衷,年幼无知,昏弱无才,各地王姓诸侯,虎视眈眈……这场初现端倪的夺嫡之争,在陛下看来只不过是一出好戏,但若控制不当,怕是会闹得狼烟四起……”
……
“更何止是大雲朝野……北方胡狼五族,亦是对中原大地,鹰视狼顾……此诚家国危难之秋也,如此可塑之才,不用可惜……”
……
在杨密大人思忖这些的空档里,林贻乐抬头偷偷瞄了杨密好几眼,他皱起眉头,不知道尚书令大人在想些什么,甚是惶恐,于是便清了清嗓子问道:“杨大人……草民说错话了么?”
杨密听了,睁开双眼,轻轻摇了摇头道:“世侄,如实说来,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难道就是要同我,坐而论政吗?”
“非也!”林贻乐直起身子道:“乐一草民,岂敢同尚书令大人高谈阔论,只是乐自幼便尊忠孝并举之家训,今日前来,实则是为家父之事而来……家父深陷牢狱之灾,若被冤杀,定将成为我朝祸患之始!”
杨密正了脸色,食中二指凌空一点道:“此话怎讲?!”
林贻乐一字一句回答道:“若家父被冤杀,朝中大臣恐人人自危,力求自保,届时,若是八王反乱,谁来匡扶社稷?亦或是北方胡狼五族入侵中原,谁又能挺身而出,匡扶天下,救社稷于水火之中?!”
林贻乐来时并不知道他今日这些话,究竟能不能说动尚书令,他这是在赌,赌杨密是一个跟家父林盼一样,忧心社稷,以家国为先之人。
当他把想说的都说完,并看到杨密周身泛起一股昏黄之色时,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那昏黄之色,象征杨密是个忠于家国,忠于社稷之人,和家父林盼很相似。
只不过,颜色略有差异。
这说明杨密和林盼,还是有差异的,而这小小的差异,弄不好,会导致林贻乐今日之功前功尽弃。因此,林贻乐跪在地上,死死盯着杨密的表情变化,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额头上,汗都流下了。
终于,杨密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对林盼道:“小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他站起身来,蹲在林贻乐身边道:“你今天来,跟我绕了这么老大的一个圈子……实际上,只是为了救你爹,而已。对吧?家国社稷如何,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对吗?”
杨密说话轻声细语,丝毫没有大将军麒龙那般威严,但字字句句在林贻乐听来,都是那么震耳欲聋。
林贻乐有法正眼,能辩是非、黑白、曲直、真假……可这杨密杨大人,并无法正眼,竟也能透过表象,看穿人心。从今日起,林贻乐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有高低之分的。
今日,他若是骗了杨尚书,他的父亲杨盼,也许真的就无人可救了!
“草民……回杨尚书的话……”林贻乐棱起眼眶,脖筋突起,对周身散发出剧烈昏黄气息的杨密,一字一句回答道:“草民……心中尚无家国社稷……只有父亲的荣辱安危……常言道,覆巢之下,岂有累卵?若家父真的被冤杀,我林家上下,恐皆不保矣……”
在杨密如炬目光密切的注视下,林贻乐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已是大汗淋漓,精神几近崩溃。
若无法正眼还好,那越来越强烈的昏黄气息,当真压得林贻乐,喘不过气来。这重压再多一秒,林贻乐恐怕就要嘶吼出声了!
就在林贻乐即将彻底崩溃的一刹那之间,那杨密周身昏黄气息突然收敛不见,重压全无。他直起腰来哈哈大笑起来:“林家生了个好儿子啊!好!”
林贻乐重重吐出一口气,瘫坐在地,拼命眨着双眼,生怕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会掉下来。
只见杨密踱步至案伏之前,对林贻乐招手道:“你过来。”
林贻乐连忙起身,不顾双腿酸痛,来到杨尚书案伏前,只见杨尚书手持一道草拟奏疏,其上所写之内容,竟与林贻乐今日同杨尚书所分析的,别无二致。
杨密合上奏疏,再次哈哈大笑道:“林家生了个好儿子啊……哈哈哈哈……”
林贻乐见状大喜,连忙后退一步,跪下道:“多谢世叔救命之恩!多谢世叔救命之恩!”
却不成想,杨密竟然拉过火盆,用火折将奏疏点燃,扔进盆中,任其燃烧不已。他转过身,对大惑不解的林贻乐正色道:“我答应要帮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