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吞了口口水,“小雨,别!”
小雨仍是羞涩地拢拢头发,“别担心,我不看。”说着一弯腰,坐在桌子底下,“你接着写,不用管我。”
书瑜加快了打字的节奏,感觉小雨在下面慢慢拉开他的拉锁。
书瑜回到房间,脚还有些发软,发现大明还没睡,靠在床上,拿本书在读。“明儿给你买个手机吧,可以上网。”
“没人读书了吗?”
“网上读啊,连老书都扫描存档了。任何书都能在网上看到。”
“我还是喜欢纸印的书捧在手上的感觉和味道。有些老东西可以淘汰,像DVD这类的。书不一样,有些东西是越老越有价值。”
“看来你还真是做古董的。”
“我开始喜欢古董是小明刚考大学那时候。”
“嗯?恢复记忆了?”
“别打岔儿!我和小明是我奶奶带大的,我爸是独子,家里人少,我妈有兄弟姐妹,都在外地,我妈没少帮家里,几个姨舅轮番到我家住过,可我双亲出了车祸以后,那边就不再来往了。所以我们和奶奶一起的这三年,从来没见过什么亲戚串门儿。有一天有个大妈来我家,我记得是零一年吧,小明刚刚入学,公安大学要求住校军训,所以他不知道这事儿。这大妈自称是我一远房亲戚。”
“听说你们家还是皇戚呐。”
“哈哈,那是我奶奶说的,这位亲戚讲了个不同的家史。”
“不是皇戚,是皇族了不成?你们哥俩一个比一个会吹。”
“据这位大妈讲,我家倒真是跟皇族沾点边儿。祖上曾是王府的管家,前前后后连着干了三代。就是从这第三代开始发达起来了。糜家做了三代管家,很得王爷的信任,重要的事情都是糜管家打点。有一年,王爷接到圣旨,让他负责清理昆明湖的淤泥,昆明湖就是现在的颐和园。”
“当然真正干活的差事就落到糜管家我的祖上的头上了。我祖上是忠心耿耿勤勤恳恳,每天盯着监工,结果居然监出好处来了,挖淤泥挖出来很多金银珠宝!估计是妃子啦太监啦宫女们偷藏的,不知什么原因没能取走运出宫去。工人们不敢藏掖,报告给管家,再上交给王爷。湖清理了一年,金银珠宝也攒了几箩筐。我祖上动了心,将大部分留给了自己。”
“没两年,王爷病逝,我祖上就乘机辞了管家一职,出了王府,自己置地置产。他还比较低调,怕王府的人来追究。他的六个儿子就不行了。老头儿一死,家产六等分,各自过日子。暴富的子弟们吃喝嫖赌吸鸦片,样样都学会了。都说富不过三代,在我们家充分体现了出来。”
“到我太爷爷这辈儿,家产就都败光了,而且人丁稀少,六家只剩下三家有后代延续。有钱有什么好处?没钱还落得人口齐全,有钱也是暂时的,最后还不是人财两空。”
“原来你也是无产阶级出身哪!”
“解放以后哪还有什么阶级,真正的阶级?”
“那你是满人吗?别那也是假的。”
“不知道,别跟小明提这个。他现在身份不一样。”
“那位大妈怎么回事?”
“噢,该说到她了。别看她岁数大,跟我是同辈。我爷爷和她爷爷是亲兄弟。她的父亲四七年的时候随军退到南方,四九年又带着家人去了台湾。大妈,应该叫堂姐,只有一个哥哥,年轻时意外死亡,堂姐一辈子单身,那一支也绝了。糜家我知道的就剩下我和小明了。”
“所以零一年,这个堂姐来认亲来了?”
“哼,是这样,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打听了多年,不知道哪里打听到的我们一家还在北平,她想回来度晚年,看我能不能照顾她。”
“啊,原来如此,交换条件呢?”
“你还真不愧是律师。条件是替她寻宝,找到后,一半我的,一半她的,她遗嘱里还立我是唯一继承人。”
“寻宝?什么宝?”
“他父亲撤离北平时有些细软来不及带走,藏在房子的墙壁夹层里。”
“那能有多少?除非都是宝石什么的。你刚说你们家到你太爷辈儿就败光了。她老爹一当兵的能有什么钱?”
“不是普通的小兵,是个师长呐。一直在川贵驻扎,抗战胜利后接收东北时才回来,去之前在北平给老婆孩子买的小四合院。堂姐说他在东北也抢了不少东西。”
“然后呢?”
“堂姐说她那时还小,不记得地址,就算有地址,恐怕也改了,她只记得院子的大概方位和大概样子。”
“你肯定你们家没有失忆症遗传?”
“你也觉得不可信?”
“你信了,当时?”
“人穷志短啊,她那是侨胞,有俩臭钱,而且半儿劈的诱惑力太大了。我赔着她在那一带转悠了一个多月,进进出出几十家院子,问了无数的人,最后她比较肯定有三个院子很像她小时候住过的。”
“那又怎样呢?你不能进去拆人家房子啊。”
“哪能那么缺德呢!堂姐说她爹临死前详细的描述了细软藏在哪间屋子的哪面墙里。我只要能想办法进去就行。这三个院子都成了大杂院儿,有两个每个院子里住着至少八户人家,另一个好点儿,住着三户。想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偷东西比较困难,一两家好办,都出去上班的机率大,八家儿一个院子,就是说有人在的机率近乎百分百!我琢磨了一下,只有把人都轰出去才有机会进去寻找,破墙,掏宝。要做这些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叫上了我的几个哥们儿。”
“干嘛?流氓团伙去打砸抢?”
“那时还没那胆子,再说,也不能引起注意啊。我们几个把下水道给堵了,然后进院清理通淤。”
“这招也够损的,清淤?哈哈,还是从老祖宗那儿来的灵感呢。”
“嘿嘿,你脑子挺灵,有犯罪天才!”
“去你的!找到宝物没有?”
“你猜呢?”
“没找到!天下哪有这种好事?你要是发了财,还会有后来偷铜管儿进局子那段?”
“噢?你知道了?你小子悄悄地查我了?”
“呵呵,你住在我家里,我得知道你到底什么人哪,你什么都记不起来,小明又什么都不告诉我。”
“是啊,我堂姐很失望,只好回台湾,一下飞机就心脏病突发死了。”
“哦,你挺在意她的。”
“没有啊。我又不认识她。”
“你脸上的神情骗不了我。”
“是吗?我是有份内疚,她抱着太大的希望,人还是不要把钱看太重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是她自己没记清楚,怨不得别人。”
“哎,等等,等等,你这话里有音哪!”
“不早了,两点多了,快睡吧。连女士们都不再叽叽喳喳了。”
“不行,接着说,要不我睡不着。”
“睡不着好说,我再把小雨叫来。”
“草!你丫怎么知道?!”
“呵呵。”
“卧草!你这人也太可怕了。”
“别这么大声喊,想要全屋的人都知道吗?我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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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李蕾打过电话来,“蕾姐,这么早?”
“跟你通个气儿,那天你不是让我查交通监控吗?”
“是啊,后来人自己找上门来了,没事儿了。”
“我知道,可我不能让你白白花那两万哪。我让我的朋友继续搜,先找到了那辆出租,我马上派了两人过去,跟了那人一会儿。”
“我不记得跟你说过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噢,你问箫宏了。”
“你那圈子里的事儿能藏得过我去?总之,我的人跟我汇报了。我觉得有些蹊跷,你什么时候有空?吃个午饭?”
“我在密云呢。明天行吗?”
“那就明天吧。悦茗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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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九点,七个人都起来了,阿姨做的早餐倒是很可口,煎饼果子,馒头,烧饼,糖耳朵,炸小鱼,酱鸡,酱鸭,茶叶蛋,棒茬子粥,大米粥,小米粥,豆浆,牛奶,满满摆了一桌。大家默默地吃喝着,气氛有些尴尬。小雨低着头,时不时朝书瑜这边瞟两眼,小钟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抿着嘴偷乐,梅梅昨天把书瑜甩了,怕他还在生气,故意不看他。大明向书瑜透露了些秘密之后,显然没睡好,不停侧过脸去打哈欠,箫宏还在反省期,估计夜里睡的地板,也有点没精打采,只有彩虹,缺心眼儿,有说有笑,追着每个人问昨晚睡的好不好。
书瑜想打破僵局,“主人,今儿什么活动啊?”
“爬山去。”
几个人齐声叹气。
“别这么懒,看天气多好,蓝天白云,在城里难得见到。回来时从村东绕一下,那儿有个有机蔬菜农庄,咱们可以摘点菜回来,吃了午饭就得往回开进城了,再晚就开始堵车了。”
“摘菜那环节可以免了吗?我打个电话叫农场先给送家来,咱们回来阿姨就做好饭等着了。”
“要不,还像昨天一样,泡温泉去?”
“不行,不能再泡了,都皱了。可以做按摩。”
“爬山不好玩儿,开车兜风吧,乡间小路,别有风味。”
小钟看着几个懒人,只好摇头,“乡间小路都是土路,吃一嘴沙子我可不管。哎呀,十点多了,那就出发吧!”
“等会儿,我再来一碗粥,得吃饱点儿。”
“对,我也再来个煎饼。”
“箫宏!”彩虹一声大吼,“你都已经吃仨了!”
吓得箫宏手一松,“我真缺蛋白质,那我剥俩茶叶蛋,陪陪书瑜。”
“我也来个鸡腿,陪陪你俩。”大明和男同胞们站在一起。
几个姑娘翻了翻白眼,在小钟指挥下,从冰箱里拿出一堆瓶装水,红茶,绿茶,红牛,健力宝,生啤,“你们吃饱了,把这几箱饮料搬车上去。”
三个男人嘴里塞满了,大嚼着,都使劲点头。
书瑜一整天都凑在大明身边,也没找到机会接着问他掏宝一案。一回到城里后海家中,就追着大明,“然后呢,你堂姐死了,可事情并没有结束吧?”
大明不紧不慢地,“我看你有不少好茶,沏来尝尝。”
书瑜被他抻着,百依百顺,烧了水,翻出一套紫砂茶具出来,又听了一耳朵的紫砂知识,总算两人坐到了沙发上,慢慢喝着龙井,“我原来答应几个哥们儿分红,什么都没找到,我欠了一屁股债和人情,被拉去入伙倒腾铜管儿抵债,后果你已知道了。”
“完了?就这些?”
“判了两年,不等于欠的债勾销了,我知道出来后还得接着倒腾,凑巧一起劳改的几个人都是这道儿上的,那时叫倒儿爷,我跟他们成了朋友,学了不少。”
书瑜点点头,开始同情起大明,在里面学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的古董生涯就从那儿开始的?”
“还要稍后些。”大明盯着书瑜看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甭管干什么都得有本钱,我又没别的出路,就把堂姐的事儿仔细琢磨了很久,我只是不甘心,她说的那么详细,我不信是我堂叔临死糊涂瞎说的。我挨个回想去过的每个院子,对照堂姐对那面墙的描述,我认为还有两个院子也应该有可能是他们住过的。”
书瑜坐直了,“我猜你肯定还没完事儿,然后呢?”
“我不能再找我以前那帮哥们了,他们也不会信我。这些劳改犯们个个跃跃欲试,等我出来,凑了五个人,如法炮制,洗劫了那两个院子。”
“怎么样,怎么样,找到了?”
“几十枚袁大头,”
“哇!”
“十几根金条。”
“哇!”
“十几个戒指,镶着红蓝宝石,翡翠。”
“哇哇!”
“还有几枚古币。”
“哇哇哇!”
“书瑜!”
“哎。”
“闭嘴!”
“我的意思是,还真让你找到了!”
“所以我才对堂姐有点儿内疚。”
“这还真不能怪你,是她没这运气。你不是也付出了两年的代价?”
“人生没有后悔药,每走一步都影响着后面的人生路。既然选择了,就坚定地走下去。”
“突然发现你还是个哲学家呐!”
“我是到了不惑之年了。”
“人生有这段阅历也不错。”
“哼哼。”
“你觉得这是不义之财,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所以你没让小明知道,通过他人供他读完了大学。”
“现在也不想让他知道,永远不知道。”
“我会保守秘密。”
“我相信你。”
“我很感动。别走题,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哪?”
“不少。我们五个,我拿一半儿,另一半他们四个平分。”
“你挺大方。”
“是吗?总会有人不满意。”
“人都是很贪的。哎哟,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来找补吧,你是被这帮人打劫的?”
“不记得那天的事儿了。别撇嘴,真的不记得了。我以前的那些哥们儿知道了也不满意,也要来分一分,我才躲到外地去了。”
“绵阳?你会那儿的话,你家安在那儿?有嫂子?孩子?”
大明摇摇头,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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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瑜一大早被电话吵醒,“谁呀,噢,谢大律师,行,十点,我准时到。”
小明接着来了个电话,“你哥过的挺好,记起他在绵阳的家了,其他还不知道。你总算有空了,你们哥俩也得叙叙旧啦。别客气,住我这儿多久都没问题!行,我九点半出门。我秘书小崔在办公室,小樱在厨房,我让他们看着,丢不了你哥,保证直接交你手上。还有什么?没啦,那我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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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信律师事务所在东方广场写字楼占了四层,谢鹏飞的办公室是第三层较大的一间,从窗户可以俯瞰长安街。小秘书见书瑜进来,飞了个媚眼,问都没问,让书瑜直接开门进去。
“小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嘉信的大客户,永贵实业的董事长,黄先生。”
书瑜一听名字,腿一软,差点儿没坐地上,“黄先生,久仰。”
黄永贵看上去比照片上的老了几岁,宽了不少,屁股下面的椅子看上去是小号的,挤在里面,有些肉流了出来。大概站起来困难,对也不动,轻轻捏了一下书瑜伸过来的手。
“坐吧,小葛。书瑜是我们嘉信的高级顾问。我们一起合作好几年了。”
黄永贵看也不看书瑜,嘟囔了一声,“高级顾问?”
谢鹏飞和葛书瑜对看了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提问,问谁。
鹏飞咳了一声,“是这样,我的强项是在公司法这方面,小葛在其他方面有很多经验。嘉信有几位这样的顾问。”
“哦。”
“所以你这份婚前协议可以让小葛提些建议。”
书瑜头又嗡地晕了一下,看了一眼鹏飞。
见黄永贵没什么表示,谢鹏飞接着说,“黄先生准备向位女士求婚,你看看这份协议。”
书瑜接过来,“恭喜黄先生。”低头轻声读道,“女方一,婚后每月五万零花钱;二,如果五年内离婚,每年两百五十万,十年内三百万,超过十年以上三百五十万;三,如果生子,男孩子一千万成人基金,女孩子两百万,二十八岁后可以支取。如果离婚孩子归女方抚养,每个孩子每年五十万抚养费。嗯,不错,考虑的周全,就是二百五十万这个数,能不能加到二百六?噢,还有,如果女方单亲抚养,每年增加五十万。”
“小葛,别忘了,咱们是男方律师!”
“我知道,黄先生是准备娶这位女士的,这样才显得有诚意,您同意吧,黄先生?”
黄永贵眨了眨眼,没说话。
“如果黄先生不打算生孩子,就可以省不少。”
黄永贵又眨了眨眼,挥了挥手,从椅子里挤出来,打开门走了。
葛书瑜回过头来看着谢鹏飞,“丫他妈什么毛病。”
鹏飞叹口气,“他就这么个人。这是同意你说的了。”他按下按钮,“小雪,你进来一下。”
门口飞媚眼的小秘书进来,鹏飞告诉她哪个地方要改,改成什么,“打印一式两份,交给葛律师。”
小雪答应着,转身出去,故意蹭了书瑜一下。
“你哪儿找这么个客户,死样活气儿?”
“永贵实业可是嘉信的大主顾,再别扭,也别扭不过钱去。”
“哪位美女这么有运气?”
“小箫那老婆,叫什么来着,白云?”
“彩虹。”
“对,彩虹工作那家医院的医生,叫钟北燕。你去攀个熟人,让她签了协议。”
“干嘛我去,让她来这儿签不就得了。”
“挺牛的一个医生,左一个条件,右一个条件,加了不少。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老黄接受的。没想到他居然听你的又让了些,看来是真爱。”
“切!”
“钟医生虽说是个美女,可也老大不小的了,有这么个大款追,千载难逢的机会。任务交给你了,保证给我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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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茗轩中午人不多,梅梅笑咪咪的迎上来,“书瑜,李蕾说堵车,要晚几分钟,我陪你聊两句。”
书瑜因为小雨的事,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出门了,饿了,要不先给我来盘熏鱼?”
梅梅招手叫了菜,“哪天带小雨过来吃饭呀。”
书瑜瞪着梅梅,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你觉得小雨还不错?”
“小雨年轻,漂亮,有个好工作,你可以试着更多的了解她。”
“太年轻了。”
“她其实并不幼稚,她很崇拜你。”
书瑜点点头,“我待会打电话问问她今儿晚有没有空。”
梅梅拍了拍书瑜的脸颊,“李蕾来了。”
李蕾风风火火地撞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书瑜对面,喊了声,“梅姐,给我来瓶儿生啤。”
“蕾姐,我说你这头发怎么比我的还短?你要是能女人点儿,我就求婚。”
“大中午的,你喝多啦?嚼什么呢?”
“我关心你呀,总这个样子,怎么嫁得出去!”
“那是你们男人没长眼。是不是,梅姐?”
“太对了,梅姐我要是男人,早把你娶走了。”
李蕾喝了两大口酒,抹了抹嘴,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来,“认识这些地方吗?那天糜大明在那儿转悠了一阵。他真是小明失踪的哥哥?”
“看他们的长相,是兄弟肯定没错。我跟他聊天,就跟和五年后的小明聊天似的。这些地方我都看着眼熟,老城胡同名儿啊。有什么蹊跷?”
“蹊跷的是,糜大明躲躲闪闪,像是找什么,又不想让人看见的样子。”
“哦?”书瑜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