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不在。”千正允看着陌思羽的眼睛,仿佛那里有两汪泥沼,越看越深陷。
他有一时的恍惚,“我是不是把她教得太好了?竟连自己都会无法分辩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陌思羽转身要走。
“等等。”千正允淡淡地说,急步走了过来,他咬了咬牙说:“你不能走。”
陌思羽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她不是没有想过他会这样说,可她想着他总不会为难自己的。
“你到底还是我认识的千正允吗?”陌思羽转回头,银光浮在眼前,她轻声问。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但我除了是你认识的千正允之外,我更是一个臣子!我不能违抗圣意。”千正允有些无奈,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希望她能明白。
陌思羽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也就是说,你先是那个人的刽子手,然后才是我的恩师,最后才是……”话没有说完,陌思羽浅一浅笑摇了摇头。
“思羽,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千正允可以读懂她未尽的话,心里有喜有悲。
“尽量吧。我只是想去看看二娘有没有回到霓红楼,然后,就回来这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再说,我入宫总要带些随身的东西吧?”陌思羽心里有些疼,她还是没有办法去恨他。
“我派人送你去。”千正允望着她很想说自己陪着去,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要监视我?”陌思羽反身凝视着他问。
千正允知道了,她此刻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对她是真是假,索性就都当成假的处理了。
“那你一个人小心。早些回来,夜路不好走。”千正允叹了口气说。
陌思羽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心思,可心里头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咬着般难过。
琼林玉宇,回廊如腰间青带,绿影交错云影斜,碧水垂柳岸低浅。
一座精巧平歇顶的长亭内,陌思羽沉坐一旁,望着烟花微雨,静静地发着呆。
眼前的宁静,令她想起了苏园里的一处妙景!
纵使事情已过去三日,可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幕总是缠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无法想象,一个昔日里陌城里最繁华热闹的霓红楼,不知挥霍了多少游戏人间的岁月,不知断了多少人的爱情幻想,更不知养活了多少无处为家的薄命红颜!
犹记得那日回到霓红楼时,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的惨烈之景!
虽说那里的人算不得什么忧国忧民的主儿,可她们用自己的笑容和泪水妆典了整个寂寞的城池。
他怎么就那么残忍?
怎能下得了手呢?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花草,不是牲口啊。
金二娘临终前那无法瞑目的双睛,每夜都会出现在梦中,时常惊醒。
都是自己的错!
她不该离开霓红楼,不该留巧巧一个在那间小院。
无法再想,不能再想,亦无法呼吸顺畅。
陌思羽闭起双眼,泪,静静滚落下来,为自己的有眼无珠,为那些无辜被累的亡魂。
“宁倌人,可寻到您了。”
忽而身后有个急切的声音唤道。
陌思羽睁开眼睛,她苦涩的笑了笑,“我竟忘了,如今我连姓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了。”
来人一听,将心一沉,复又淡淡地说:“宁倌人,陛下,请您到琼花台走一趟。”
琼花台?多好听的名字。
“劳烦公公了。”陌思羽,不,是宁思羽淡淡地回着,起身撑起油纸伞步出了亭栏。
“宁倌人,有些话,虽不是我这当奴才该说的,可又觉着……”一直跟在宁思羽身侧的李善深思熟虑之后说道。
“公公有话且说。”思羽仍是向前走着,只是脚下的步子放缓一些。
“昨日在琼花台,宁倌人的确是有误陛下了。老奴在这深宫之中已服伺了两位王,说句不知深浅高低的话,如今的陌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生性冷漠,却也不是完全无情。昨日若不是犹妃过于娇纵,也不至于挨了那二十仗的罚。”
“她不过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而已,哪里懂事?”思羽有些不认同地淡淡反驳了一句,声音却平和。
“理虽如此,但话不能这么说。不论年纪如何,进了这宫墙之内的,就要懂事。”李善最后的两个字刻意地加重了些,提醒之意,不言而喻。
思羽停下了步子,“公公,思羽有一事不明,可请您指点一二?”
“宁倌人有话尽管吩咐。”李善边回答边思索着,但心里早已有数。
“为什么陌王给我赐姓时,单单挑了这个宁字?”思羽转身盯着李善有些苍桑却精明算计的脸看着。
“这个……”李善不是没想过会被问及这个问题,只是一时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思羽见李公公为难,于是浅浅笑了,“罢了,我也只是一时好奇。走吧。”
李公公如释重负般地连声应道:“哎哎。”
陌思羽再次提步,脑子闪过的是千正允那张有些痛楚的脸。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为何却在执剑刺向那个刺杀陌王的女贼时,表情那么纠结?
陌王此刻找我,又是所谓何事?
“陛下,宁倌人到。”来到琼花台前,李公公做了个福对站在金雕玉砌的高台之上的陌子上说。
陌子上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他依旧是黑色锦缎玉龙长袍,临风凭雨,有种英雄飒飒愁风雨的惆怅之感。
他双手背在身后,立利的黑色发绾上是明亮亮金晃晃的蟠龙戏珠的王冠。
李善没有再禀报,只是暗自退到了稍远处,撑着伞在雨中停立。
思羽见状,将绘着深山含笑的油伞放到一旁,她做了个福道:“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怎么不是万岁了?”陌子上仍望着远处的微雨,冷淡地问。
“其实,万岁,是个敬称。龟乃长寿之意,而陛下乃苍天所赐的祥瑞之人,受万民瞩目。万民景仰之余,更希望天子可以长命百岁,又觉百岁太短,不足以表示他们的崇敬,故而称万岁!”思羽仍半脆着浅笑地解释说。
“是么?可我不觉得万民希望我活那么久。尤其是你。”陌子上平静的说完,转眼低头睨着思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