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日西沉,一际孤鹜随落霞浮荡飘飞,逐日西坠,转瞬间便已成指头大小的黑点,最后终于完全沉寂,空留一抹淡白的划痕深深印在惜时赏景者的脑际深处,经久难没。
雨塔纤耸,瘦弱的檐腰上激战中的二人这时都已顿住了身形,远远隔着数道塔牙凝神对峙。
因为二人站的委实过高,所以塔下的天狐仙道二人只能透过两人的衣着判断出二人的身形,却再难看清二人的容貌长相。
“我们来赌一赌,嘿嘿,”天狐仙道怪眼睨了鲜衣女子一下,“嘿嘿”怪笑两声道:“就赌他二人的胜负,你敢或是不敢?”
鲜衣女子目不斜视,两眼直若与那临空二人连成一线,却是对天狐仙道的话充耳不闻。
“你怕啦?哈哈,”天狐仙道暗忖老子不再是你手中任你摆布的玩偶,这时总算找回了点自尊,当即“嘿”地一声道:“老子还真当你这个得了失心疯的女人是个人见人怕、鬼见鬼躲的天魔煞星,现在看来其实也是一个嘴比盘大、胆比粉小的主。”
“哼。”鲜衣女子突然冷眼瞪了他一下,寒芒直刺得他遍体生寒。天狐仙道再想不到原本谄媚放荡的鲜衣女骤然间变成了一个冷艳艳地冰美人,惊愕与诧异瞬间封住了他的喉头,直让他怔得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得他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可知道整日绷着个脸会将你催老的,唉,其实老子本来赌的是你们神界获胜,难道你竟不知道么?”
“你说什么?”鲜衣女子显然没有料到此着,不由得诧异地向他望来,不能相信地问道:“你说,你赌我们神界获胜?这……”顿了一下,才又道:“却是何由呢?”
天狐仙道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当下轻轻一笑,故作神秘地道:“因为老子知道你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你什么意思?”鲜衣女子觉得对方的话越来越有意思,绷紧的冷脸不由得舒缓了些许,却是满脸不解地看着他道:“为什么我这么想,你就这么赌呢?难道你很想输啊?”
“是么?”天狐仙道突然扬起脸,反问道:“难道你竟对自己的同伴半点信心也欠缺么?你怎么能盼着他输呢?”
“你?”鲜衣女子未料到自己不自觉间又着了他的道,当下冷哼一声,再不看他。
天狐仙道心中却是喜滋滋地道:“谁说老子是一个没有用的老狐狸,老子这个神算之名那可不是白给的,嘻嘻,和老子比斗心眼,你丫头可还嫩了不止十个层次呢。”
“你很得意?”身后突然响起一人的轻度叹息,却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他慌忙回过头来,却突然发现身旁的鲜衣女子已对着一人屈膝跪了下去,虔诚地拜呼一声,道:“圣主福安。”
夕阳下,这位圣主俊朗的面庞,披散的金发,充满自信的笑容,确实让人看着不由自主地对他心增几分尊敬。天狐仙道这时已将猜心术用足十层,但对方就像是一个广漠的瀚海一般辽阔无边,自己却如一叶扁舟遨游其中、乍浮乍沉,张目四顾,一切存于眼前的只是高掀的浪潮、无际的海面、漂浮的层云、无垠的广宇……“嗖”,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天狐仙道一个激灵震醒,这才觉出了方才的危险——只怪自己心念不足而妄运猜心之术,竟差点儿着了对方的道。原来便在天狐仙道施展猜心术来探测那位圣主的同时,那圣主便也展开摄魂术来收摄天狐仙道的魂魄。其实心魂原本一体,猜心术与摄魂术都是施者将心念打入被施者的心神,达到控制的效果。天狐仙道内丹被这个鲜衣女子吸纳,全身气息微弱,心念便也比常时弱了何止一筹,当他冒冒失失地去探测无论修行心神都已臻绝顶的神界圣主元婴子时竟差点儿被他的心念反摄而失了心魂。
“是你,方才趁老子昏迷时对老子施展摄魂术的就是你!”天狐仙道狠狠地瞪着他,神情似已怒不可遏。
“混蛋,你怎能对圣主大呼小叫?”鲜衣女子突然回过身来,“啪”地一掌扇在天狐仙道的脸上,下手之重,竟直在他那皱皮的老脸上印出四个青白相间地指印来。
“你……”天狐仙道原本愤怒地看着她,但一眼瞥见身后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神界圣主,当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杀了老子吧,这样欺辱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们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那鲜衣女子再度抬手,便要在天狐仙道的另半边脸上也留下一道印迹。
“好了,”却是那个圣主元婴子及时阻止了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天狐仙道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这个老头儿留着还有用,你可千万别将他逼得自尽了。”
“是!”鲜衣女子微一颔首,一把将天狐仙道提了起来。
元婴子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塔腰半空对峙的二人,然后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天狐仙道,微笑着道:“鬼神算方才说赌我们神界获胜,却不知有何凭证呢?”
天狐仙道“哼”地一声,别过头去,看也不看他半眼。
“圣主的问话你竟敢不答!”鲜衣女子气急败坏地怒叫一声,便要对老头再度动手。
元婴子缓缓地对她摇了摇手,动作潇洒之极,然后才听得他笑吟吟地道:“也罢,既然老先生不说,那么我也就不问了。只是……”顿了一下,才又道:“你们明明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却为何还要冒险闯进来呢?”
“你想知道么?”天狐笑道突然神秘一笑,怪眼斜睨了他一下,道:“因为这里有我徒儿的媳妇,我们是来给徒儿找媳妇来了,”
元婴子双眼明显地闪过一丝嫉妒神色,但瞬间又被微笑取代了,只听他大方地道:“哦,原来如此,为何神算前辈不早说呢,如此我也好作地主之谊,免得闹了这些许误会。”
到了这时你还在跟老子做戏!天狐仙道心中暗笑,心忖“老夫反正逃不脱了,索性就将你气个饱”当下故作诧然地道:“原来这里是圣主的殿宇啊,恕老夫眼拙,未能察觉。只是,嘿嘿,老夫的这位徒弟甚是叼怪,非要娶你们神界的姑娘。其实按说人神通婚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人界的男子娶了一位神界的姑娘原本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唉,我这徒儿要娶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已与圣主你定下婚约,并准备来年举行婚礼的卓葶仙子……唉,这个,嘿嘿,这个可就有点儿难办了,虽说两人是两情相悦、情比天高、誓比海深,但也总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更何况夺他人之爱,终究不好,又岂能当面向你提出呢?所以我们决定来个瞒天过海、偷情私奔,让他二人做个比翼之鸟、永世夫妻。虽说已经海誓山盟、有了肌肤之亲了吧,但他们……”
“够了!”元婴子突然咆哮一声,粗暴地打断了他的下文。
“呀!”便在同时,那半空中的妖艳服色一声尖叫,断线风筝一般笔直坠落而下。
“不好!”这鲜衣女子猛地从后背抽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囊,手臂斜向一抖,便将布囊隔空朝空自坠落的妖艳服色射去。
几乎是眨眼未息间,那布囊瞬间变大,流星般划过天霾,倏忽间卷住了尚自急坠不止的兀那邪神,倒扯着直直拉回。
“没用的家伙。”元婴子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对着鲜衣女子道:“先将他带回去救治。”
鲜衣女子一声领命,带着被布囊卷成粽子一般的同样服色妖艳的男子向着身后的通道疾步退去。
元婴子仰首看了看渐自消沉的日晕,然后猛一摆头,让满头金发随着微风飘扬,这才尽量保持着微笑地表情看着塔身半空临风独立的宫装人,道:“你好啊,冷血妃子,多年未见了。”
“是多年未见了,”高空中的宫装人将悦耳如天籁般的嗓音低低送下,道:“不过本宫不好,本宫一见到你这个充满野心的家伙就浑身不自在。”
果然是她,天狐仙道心中暗喜道:“原来她就是江湖数年来传的神神秘秘的冷血妃子,难怪声音如此扣人心弦、荡人心魄。”
“呵呵,也许,”只听元婴子干咳一声,道:“不过侄儿还要告诉妃子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你将莲儿怎样了?”宫装妇人冷血妃子声音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也没有怎么样,”元婴子依旧笑吟吟地道:“只不过她今后怕是不能再练你们冷血门至高无上的玄功‘清阴结’了。”
“你破了她的处子之身?”宫装妇人突然疯狂地暴喝一声,愤骂道:“你这个畜生,老娘今日若要留你,便是枉做世人。”愤怒已让她全身布满了浓烈的杀意,几乎是想也不想,她突然暴跳而起,发了疯似地朝元婴子狂扑而来。
“你何必如此动怒呢?”元婴子却是不慌不忙地向后退开数步,“嘻嘻”笑道:“其实不是我破了她的,而是她破了我的,哎,不对,应该是我们互相破了对方的……呀,乖乖不得了,鹰兄,还不快来救主!”
“呼”,突然一阵狂风暴起,直刮得宫装妇人疾扑的身形顿了一顿。天狐仙道虽然身伏在地,却也觉出了这股强风的猛烈,危急间,唯有将头紧伏在地,才终于不被劲风给当落叶一般扬飘了。
“嘎”,一声怪物的高声嗷叫,竟直让人听觉毛骨悚然。天狐仙道不自禁地朝着发声处瞧去。“天啊,那是什么?”距离自己几十余丈处,此刻入眼的竟是一只浑身散发着白芒的庞大鸟兽。
此刻落日完全沉寂,借着落霞余辉,他清晰地瞧见怪鸟的尖喙向下成弯钩形,双眼白中透红,羽翼展直,长达数十丈;两爪斜撇成八字,爪缘竟已高过人顶。便在鸟兽的两腿间此刻竟还有一块通体泛白的巨岩连住,巨岩的下端是一个半椭的弧形。天狐仙道脑中灵光乍现,突然记起了先前看见过的石柱鹰雕,鹰雕两胯间的椭形暗洞……莫非就是它,它莫非就是……“石雕,石雕复活了,它是石雕复活的……”天狐仙道一个骨碌爬起,浑然忘了柔软乏力的躯体,状若疯狂地朝翡翠石阶一度奔上,边奔还边自狂呼道:“是鹰雕,鹰雕复活了……”
“宝贝儿,用你那铿锵有力的铁足肆意践踏吧,展开你的钢翅,尽情地扇拍,让狂风暴起、金石纷飞,将所有的敌人都刮上天堂,绝不留下一个祸根。”元婴子此刻就挺立在鹰雕的冠顶上,用一种轻柔的却让人听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召唤术语支配着鹰雕的一举一动。
着了魔般地石柱鹰雕合奏似地随着他的召唤一步步朝着天狐仙道几人踏来,每一步都踏在塔前洞顶的石壁上,坚硬的岩壁又哪能经得起巨大鹰雕的强烈超荷,纷纷塌陷了下去,乖乖为鹰雕让出了一条便宜之路。
鹰雕的每一步踏下,都会在地上重重产生一种“咚”地爆响,每一声爆响,就像是敲响了塔上几人心中的丧钟一样,直让他们躯体连同胆脏都“噗”地一声突跳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