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琴风蹿行在这条黑暗的甬道内,健步如飞,几乎是脚不沾地。
从经脉遭受撑胀重创的那刻开始到现在,他将尽在这条漆黑而无半点光芒的甬道内奔跑了足足有几炷香的长久时光,除了知道头顶一直被坚硬的石块阻住去路和眼前尽是一片乌黑外,他就只懂如亡命徒般毫无目的地朝前狂掠,甚至连大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去想象是否前方会有尖突的利石或可怕的陷阱,抑或可能是无底的深渊……
因为所有来自外界的对他生命的威胁都不及他这一刻体内所承受的生不如死之煎熬严重和明显。虽然数次有过经脉被精元撑胀的感受,但从未有像这一次般让他生出以自刎了却残生的痛苦难耐。然而心中同时又有一个信念告诉他:你不能死,你肩上担负着的是千千万万人的希冀和期盼,你是人类的希望。
陆琴风几尽疯狂,禁不住撒腿狂奔,渐渐地,他觉得,只有在费尽全身精气下,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
甬道细窄颀长,仿似一条毫无尽头的馥蟒肠道,陆琴风直有一种似这般狂奔到世界的尽头、时间的终点都不会有物拦挡阻隔的古怪错觉。不过体内因精元在奔掠中急剧消耗而渐渐恢复正常的经脉不断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使他慢慢有了对躯体肌肤的感觉,心变得剔透起来,脑波回复了跳动,意念并开始清晰地感应到周遭的环境。
首先是潮湿的甬道清明如晰地铺展在脑海中的画面,四周剑削刀斫的石壁如一条蜿蜒傲伏的巨龙,张牙舞爪,好不嚣张。龙首昂指远方,是一望无际的世界尽头。没有黎明的希望,陆琴风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压抑和绝望,因为这些挫折对几日来连续遭受了偌大折磨的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能触动他心弦的外物。
实情也便如此,试想这个怏怏世界,还会有什么险诡之事能够打动一个死后又复活过来的异人呢?
陆琴风突然放慢了脚步,那是因为出现在脑海中身处的甬道内原本应该只限于两面石壁滴水潮湿的状况开始发生在脚下地面。
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并非陆琴风用脚踏地时听到“啪嗒”的溅水声,因为此刻的他在自身躯体前射速度提带下,双脚依然离地数寸。他只是纯凭意念对脚下地面的神奇感应,就像是他的元神脱出躯壳,亲自对地面的积水生出觉察。其中微妙和诡异处恐怕只有身临其境的陆琴风自己能够说清道明,偏偏他又在沉溺其中时忘了遣词拟句。
陆琴风开始有点感激起那颗倾万年静修注精元入自己体内的神囥,就是因为吸收了神囥中的精气,他才具有感应元神、逼意念入广漠寰宇来探查身遭无法用肉眼观视的奇景异况。拥有了元神意念的感应,他就像拥有了一种探测世间最神奇、最诡秘、最偏远、最隐匿事物的秘密武器,这种武器既可以用在对生命奥秘的探索上,又可以运用到测敌深浅的武学上,可谓是世人梦寐以求的神奇特技,也是修仙得道者的必须法宝。
“噗”
陆琴风双脚同时落入冰水之中,水没至脚踝,却冻得整个两条腿寒彻透骨,寒气并一度沿大腿抽上腰腹,冻入心窝。
陆琴风习惯性地手探往后背一摸,却觉后背空无一物,这才忆起自己的那柄幻灭薄刃在坠地前被扔上了半空。无奈地苦笑一声,陆琴风催动肤囊穴腔内被急剧消耗后仅剩的一股并不强大的“可能三流合一体”,使之沿全身运输几个周天,并将精元藉双腿诸处重要关节逼出体外,以之抗御脚下冰水的寒气。
觉得脚下那种冷入心窝的颤抖感觉舒服了不少,陆琴风正要提步继续前行,就在这时,他的双眼忽被正前方一道连闪数下随即消没的芒光晃了一下。
陆琴风心中一喜,暗忖莫非在这个死寂沉沉的地道里也会有活人生存,旋即推翻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的脑海中这时突然闪出了那个万首血魔的面部轮廓,心忖眼处的这个域界即是冥域领主的地盘,那么在这里生存的只可能是死鬼或骷髅。但心中却又特别好奇,因为他实在想弄清楚那连闪数下的芒光到底是何物发出的,其中又有何深意。
陆琴风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他对一件事生出了兴趣,便是前方有幽灵拦路、猛鬼夺命,怕也阻不了他志气分毫。
虽然被那一黄一白二老追神秘华贵客玉湘子而去,没法去深探他们的修行深度,但苏英岚今次终于见识到有人可以不假借长藤、绳索等攀山工具便可以从容下落四五丈高的陡崖,而且一见就是四人之多。
首先是那个上身反射阳光晕色、透发紫彩的瘸腿怪客,只见他在那几十丈高的半空,先翻下鼓凸的冰石,再沿滑不留手的崖面一顿一坠地落下崖底来。到了距离苏英岚几丈高度,她才瞧见,原来这身着紫衣的怪客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叟,而他能将躯体停顿在滑润的冰崖面上,靠的却是他手中的一只短而精巧的匕首。
每当身体向下急坠两丈,这老叟就会疾挥手中的匕首,奋力地将之刺入平整光滑的崖面内,借着匕首的手柄作支点来减缓身体的坠势,并进而保持躯体的平衡。
其次是一个披着黑色麾风的冷面老者,老者手中一只银色长枪忽探忽消、神出鬼没,却不减他坠崖的速度。他紧摄紫衣老叟背后,一脸的愤慨和恼怒神色,由上至下,双眼更不离老叟片刻,仿佛当这紫衣老叟是他生平宿敌。
两人才自落地,那紫衣老叟望向苏英岚的一对无神的老眼似乎突然恢复生机,精芒抖盛。然而便是这一呆的光景,就被身后那黑色麾风老者从后超前,拦住了去路。
由于黑色麾风老者背对着苏英岚,所以瞧不见其面部表情,但苏英岚分明听见此老愤吼一声,几乎是狂叫而出道:“弓天佐,亏你还负有冰原声名赫赫的‘南易北弓’,这般亡命逃窜,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来与我地狂大战三百回合。”又一声狂喝,蓦见他猱身腾起,闪电般朝对面满脸气急败坏乱叫的紫彩怪叟扑去。
虽是乱叫,但苏英岚却听得清楚,这紫彩怪叟是愤激乱骂,什么“你们净月派没一个好东西,合起来欺负老子一个大好人”、“格老子,你地狂算什么狗屁,趁人之危地野耗子”、“你奶奶个熊,要不是你祖宗我遭陆琴风那兔崽子暗算,哪里会怕你个不入流地下三滥”……到最后却是更不堪入耳,甚至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出来。然而这黑色麾风中的老者倒是一副好脾气,除了开始时的那句挑衅外,到现在依旧一言不发。
不过骂声虽不堪,但二人手底过招倒是极硬朗,苏英岚眼见两人身周不断闪烁着因劲气交击时摩擦产生的火花,耳听“叮当”金属交鸣频繁不断,便知在不足数十息的光景,二人至少交上了上百招。接着,便觉四周气息开始变得浊重且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下,连续向后倒退了四五步,来到了依旧盘坐在地调息静养的长乐王亚涽身旁。
苏英岚这时站立的位置恰好能将二老交手的情景尽收眼底,只见这时二人都已收起了手中的兵刃,开始徒手过招。但她却惊骇地发现,自己根本瞧不清他二人快讯如白驹过隙的奇招怪式,直觉二人原本的四只手却像是化成数千上万的掌影,无数的掌影在空中以各种不同的诡异姿势交缠碰撞,情形诡异至极点。
苏英岚几乎是用一种崇拜的口吻叹道:“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快的掌法,徒儿还是第一次得见。他二人的武功确是了得。”
她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亚涽听的,虽然亚涽没有睁眼,但苏英岚却知道周围的一举一动定瞒不过他的感觉。要知修行到了亚涽这个境界,有时候感官比眼睛看事物更清晰更透彻。关于这一点,作为自小被母亲及天蝎老伯熏陶的苏英岚也有一定的体会。
果然,亚涽双眼依旧紧闭,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道:“他二人的功夫还算可以,但崖腰洞口的那个白袍中年才是真正的高手。”
崖腰洞口?苏英岚闻言忍不住仰首朝上望去,但还未及看清那边鼓凸冰石上所立何物,便见一道白影从冰石倒栽而下,空中并传来那人的潇洒长笑道:“弓老原来是这么口无遮拦吗?唉,当真污了‘南易北弓’地美名。某家很是心痛啊。哈,燕大哥暂停一步,且待某家先去与熟人叙叙旧。”
就在这时,苏英岚忽有所觉,忍不住朝长乐王亚涽看来,蓦见他两眼陡睁,一双寒眸闪烁着利箭冰华冷冷地射向半空,嘴里不含丝毫表情地道:“原来洞口还隐匿着一个修真高手,看来是我眼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