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均是一副风尘仆仆模样,好似一连赶了数十里路未曾停歇光景。
见得地狂与天狐仙道呆在一起,两人先露出戒备和不解的神色,旋即见天狐仙道一直笑脸面对自己,二人才终于宽心了稍许。但玄隐疑心慎重,忍了数下终于指着天狐仙道,道:“他……”
地狂扬手打断了他的后文,干咳一声,道:“有话但说无妨,天狐老哥也算与我等有数十年交情,况且先前的误会已解开,他当不会再与我们为难。”
玄隐尴尬一笑,道:“但这件事关乎我净月派的声明,若让外人得知,恐怕……”
话未说完,蓦听天狐仙道冷笑一声,道:“净月派乃冰原第一大派,其中秘密当然不可泄露外人得知。哼,老夫还要去找寻徒儿下落,这便要告辞了。但愿有缘再与地狂老弟切磋。”说罢,大袖一挥,头也不回地朝陆琴风消失的方向踏去。
目送天狐仙道的背影逐渐远去,地狂蓦地回过头来,目光来回在两位师弟脸上逡巡数下,眉头微皱道:“到底庄内发生了何事,竟使得你二人先后失去踪影?现在又一起来追击那个食人恶魔?他不是被关在我净月山庄的地窖中么?”
黄钟微一颔首。却听玄隐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惭愧,却着实怪我二人太过大意。”
地狂听得莫名其妙,道:“我只是责怪你当时下崖后便失去了踪迹,将天狐仙道这么重个包袱扔给了我一人,却与你大意与否有何关系?况且黄钟师弟不是与易南天决战么,你二人又是何时碰头的?”
玄隐先是瞥了一眼低头沉思的黄钟,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看向地狂,满脸惭愧和自责地道:“事到如今,师弟我就如实说了。其实我们并非是恰巧碰头,而是早就约好了的。”
“约好了的,”地狂突然扬声打断他道:“你们约好做甚么?。”
玄隐和黄钟等人一直对这个在净月山庄排行第二的师兄很是敬重,那并不是说地狂的威望比天道要高,是因为他们总觉得天道的那副和蔼慈祥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虽然表面上看,地狂面孔冷酷孤傲,天道无时无刻不保持着慈蔼笑意,然而,不知为何,当面向地狂时,玄隐只感觉到亲近和敬重,而面对着慈蔼的天道,他却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觉上后背阴森冷寒,仿似被包围在一座幽灵总坛般。
也只有面对着冷酷孤傲却令他敬重的地狂时,玄隐才敢直言坦诚自己的过失,因为他知道地狂虽然表面上狂傲,甚至有时对待敌人残狠而不留情,但骨子里对待同门师兄弟却是热切和真诚的。
玄隐瞟了一眼地狂因激动而青筋暴突的面庞,知道这位师兄因自己和黄钟师弟早先约好碰头而将他独自一人扔给了天狐仙道而心生闷气,当下不敢有任何隐瞒地道:“师兄且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和黄钟师弟约定的是要一起去地牢内结果了弓天佐的性命。师兄如果亲眼见过被那畜牲残害的少年男女惨绝人寰的残肢败体,当可理解我二人那时的悲愤心情。当时天道师兄说要等祭祀大典过后才处决这恶贼,但我们一来心里难容他再存于世,二来对他的功夫尤为忌惮,唯恐那间地牢困他不住。所以就约好趁你二位师兄不注意时偷偷潜入地牢,直接送他归天,也好了了这当子心事。”
地狂闻得二人临阵脱逃为的竟是这当儿事,悲愤的面孔终于恢复了些许颜色,并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道:“对于食人魔弓天佐的恶行我也早有耳闻,听说他只吃少年男女颈腹和背脊之肉,却将四肢头颅扔掉,以让亡者家属易于辨认,便是要他们想要寻他报仇却寻不到,反而脑内终日浮现的是他那惨死亲人惨烈的尸首,从而终年被活在悲愤和恐惧之中。这一招确实阴损毒辣至极。不过,以你二人功力,当时他又被困在铁枷地窖之中,怎还会容他逃掉呢?”
玄隐闻言,脸上悲愤之色一闪即逝,口中恨恨地道:“此事说来都怪那个玉儿公主,现在被擒,只是她自食其果。”
“竟与她有关?”地狂禁不住看了黄钟一眼,只见后者冲着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这才将目光移回到玄隐脸上,脸上疑虑未能尽解道:“成广王兄生的这个女儿行为确实不检点,但修行却是粗浅无实,她又怎能阻碍你二人做事了?”
“她……”玄隐眉头倏地大皱,顿了一下,才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就在我们打开牢门,准备杀掉弓天佐时,竟突见她赤身地沿地牢通口奔了过来。”
“赤身露体?”地狂蓦地失声惊呼道:“侄女在叔伯面前光身裸奔成何体统,她即便要……唉,真亏了上官成广,生了那么个好女儿。”
上官成广便是冰月之王,净月派乃是他族人的一大护派系,他本人已年逾六十,玄隐尊称他一声成广王兄本不为过,不过这时气愤她的女儿伤风败德行为,倒直呼他作上官成广了。
不过此事也着实令人气愤,试想若让天下人知道她上官玉一个妙龄女子在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面前赤身露体,非但上官玉的声名扫地,便连受牵连的这几个老者名誉也会跟着受损。地狂的气愤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玄隐和黄钟是他净月山庄的两大护法,若二人名声遭垢,岂非也同样玷污了他净月山庄这冰原第一大庄的美名。
“余下的事,想必师兄你也猜出个大概了。”只听玄隐道:“当我们想找寻一两件外衣给她披上时,自然就分了神,着了弓天佐的道儿。唉!”
地狂听到这里,心中不禁又生疑虑,道:“弓天佐当时不是被铁链锁住了手脚么?那种玄铁重链,若没有一甲子的阳罡真气是万不能轻易打开的。依你话说,莫非那弓天佐当真已到了真气顺逆同施、驾驭自然的境界?”
玄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我和黄钟师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也仅能将他逼得蛇行鼠窜,没法真的对他构成严重的生命威胁。前时若非天狐仙道的乱搅胡来,我们恐怕早已被弓天佐给溜到了极北封冰冻路之地。”
地狂深吸一口,喟叹发自内心地道:“难怪他能与易南天齐名,却当真有非凡的超脱本领。”
玄隐慎重地点了点头,道:“其实当我二人未经二师兄和大师兄的同意而潜到地牢栅栏外时,那弓天佐不知用何种方法已自行解开了束缚,之所以没有立即潜逃,依他话说,是因为他要暂躲于牢内,准备随时暗算前去送食或提拿他的狱卒,以泄他被擒之愤。焉知事有凑巧,恰好碰到我二人主动送狼入虎口。”顿了一下,忽然表情又变得愤慨激动地道:“但若非那上官广成不知廉耻的好女儿引得我们分神,我们至不济也可躲开弓天佐携毕生功力的一记烈阳罡气。”
地狂仔细地在玄隐和黄钟二人脸上来回逡巡数下,才终于发现凝聚在二人眉心淡而未散的两股泛紫的气晕,显然是二人运功逼出弓天佐袭入他们体内纯阳的罡气的后遗症。领会过易南天的可怕,他这时对与易南天齐名的弓天佐偷袭两位师弟得手并未生出多大反应,斜眼睨了黄钟一眼,只见后者这时正两眼发呆地盯着耸立在众人身前的隔绝冰原和中土的百丈冰崖。
顺黄钟目光瞧去,地狂突然就发现了他的目标之所在,蓦地浑身一颤,他禁不住狂呼一声道:“天啊!居然真的给他办到了。”
此刻,就在这座断绝了众人几十年逾越鸿沟入中土妄念的天然屏障的半腰处,便是那个先前被陆琴风火龙奇石的冰石正中,骇然现出了一个贯通高崖内外绝壁的大窟窿。
窟窿面向众人处口缘参差不齐,像极了啮齿类啃咬后的状况,但地狂心知肚明,那是被特强的爆炸物炸开裂口后的遗症。窟窿通径不过桶壁粗细,但地狂知道,这只是身在几十丈下方的不实错觉,其实际通口至少要逾过人肩。
从地狂立身的这个位置,没法瞧见窟窿另侧通道的口径,不过依他的见多识广,自然对爆破物激发时是以自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以能量球形势膨胀这一常识现象耳熟能详,所以猜出了冰窟窿定然呈倒锥形向内铺展,而最接近另面冰崖则是倒锥的锥心。
亚涽无奈地瞥了苏英岚一眼,他实在连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神界武人的修为可以达到这种出神入化的至深境界。
那简直再不可能被说成是一种简简单单的修为,只可以被叫做是仙术。
仙术!对,也唯有仙术方能趁自己不注意的电光石火光景将苏英岚隔空移到了这个封绝冰原荒人和中土凡人的百丈冰崖——用时仅仅不过十息。
也听过人界有修真高手会瞬间转移之法,只是那种转移最多是一个空间内的丈许位置的替换,或者更高明者可以穿木透石。但放眼人间,修为达到传说中才有的入仙门级数(譬如半仙层次),要施展这个级数的“瞬间移躯换位”法,至多也不过移躯十数丈罢了,与玉湘子这种隔空移躯数十里相较之下,简直如小巫见大巫,甚至有天壤别数。
再接玉湘子随手劈出的一记掌刀气流波,亚涽心口如遭雷亟,胸腹气血翻腾,浑身忍不住晃了一晃,差点儿不支跌倒。强行将窜上嗓门的一股血流吞下腹内,亚涽突然生出无奈和恐惧双重复杂的情感来。
他无奈,是因为明明身受重伤,却不能让委顿在一旁的苏英岚知道,还唯恐她瞧出自己显露疲弱不支的情状而心急担忧——她已为那个钟情的风哥哥将尽付出了全部忧悒的心力,只怕再承担不起身遭其他事物对她感情波的滋扰。他恐惧,是因为从出生到现在,拥有了神界一千零十年的元老资历,他却连做梦也想不到,神界的修功技能当达到最高境界时,竟可以如此施展的。
玉湘子此刻便不再似一个曾残害了五届上千名少女贞洁的邪恶魔神,而像一个玄功层出不穷并耐心地向自己演练展览的“授业恩师”。与自己几百年前的传功授教的“恩师”相比,玉湘子无疑是最出色的。
神界的修行与人界本大同小异,只是功法名称有所异别(前面已提到)。神界的“咒”便也如人界的“力”般是依照施展者运气行血激发。二者都是源于修者本身将体内精元沿全身经脉图依某种流向使之循规蹈矩地运转传送,当精元达到一定流量,经脉和肌肤可能会承受不了而不得不将之排出体外,于是便生出了“气”、“劲”、“咒”……
几万年前,神界本与人界有着一般大致等同的寿命,只因大约两三万年前,神界出了一个绝世奇才远弈子。他少年时就显示出了修真的天分,八岁,修成了族内常神需耗几十年方能达到的“幻形行牵”(此功前文有所提,便是卓葶仙子修行期将满百年时的最高境界);十二岁,修成了“易气成形”(神界兀那邪神数百年修成的境界);十六岁,脱胎换骨,修成了正常神类所不能达到的“满气期”,从而进入了仙门修真行列。二十岁,远弈子纵横神界;二十四岁,他放眼宇内五届,遍寻敌手,却为寻一败而不能。从此名扬宇内,笑傲天下。
三十岁,他无意中得到了只古老传中说才有的“雕弓箭奴”,手握雕弓,牵发虚气箭王,从此更增添了五届对他的敬畏和尊重,并成为五届人共同推崇的精神领袖。
那时人、神、佛、精灵、冥域五届在他的带领下的确是和睦相处、繁华昌盛、四海升平。
四十岁,远弈子开始不再拘泥于眼下的五届沃土,他将眼界扩宽到五届以外的滨海汪洋,甚至开始探测头顶上空的寰宇。便在四十二岁那年,他决定扬帆驾舟,单枪匹马穿越环绕五届的无际沧海,去探知五届人所不知的沧海的尽头。
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后,远弈子远航归来,却已是两鬓斑斑、沧桑尽现,显然在旅途中长期被风吹雨打日晒摧残,他已是烈士暮年,日薄西山。然而,他却为神界带回了一颗浑身散发奇彩光晕的古怪神器。这颗神器每到夜里就会散发暴强的烈芒,亮如白昼,只是那四射的烈芒炽烈如烘炉,根本无法让人接近。于是,众神人决定将之安置在神界祭祀祖先的金雨塔顶,因此便成了神界年年供奉的上古三大神器之一的“静修”神囥。(据传神囥乃是银河系的两颗行星相撞后,其中较小的一颗被着燃后陨落至地球而成的,它浑身散色的奇彩其实便是现代人常说的强辐射。)
神囥被嵌在金雨塔顶内陷的凹槽里,其奇彩晕光泽披数代,不仅让远弈子保持了鬓白暮年达千年之久,并从而造就了神界数代千年长寿的奇迹。
只是后来神界出了个专祸害五届年轻少女的邪神玉湘子,远弈子当时年岁太老,功力大幅度减退,为制服这个神界败类而不惜与他同归于尽,一起坠落中土内最高最陡最险的乜天涯。
从此邪神玉湘子和神界英雄远弈子连同他的雕弓剑奴俱归匿迹,直到现在的神界族领元婴子的出现……
玉湘子能够激起远弈子同归于尽的心理,可见他也非是等闲之辈。何况当年远弈子即便修为再怎么消退,但凭资历和威望,若非有超凡脱颖的硬功,一般神类如何能敢生出挑战这个不倒神王之心。
玉湘子果真非能用“超凡”“脱颖”这些简单的词语便能加以形容,他简直可以说是修行习功的天才。这一点,作为亲身体验的长乐王亚涽毫无怀疑。
面对如此强横的万年邪神,他几已再没有还手之余地。
亚涽一个不慎,因为斜身转躯不及,右肩又被玉湘子一记掌刀劈中,顿时皮开肉绽,肩胛还火辣辣生痛,犹如被尖锥利器用上千牛顿的大力捅了一记般(按:牛顿乃是现代对力学定义的单位,这里为阅读方便,故而借来用一用)。
亚涽浑身晃了一晃,忍不住一连向后倒退三步,这才勉力站稳,却再没了先前的飘逸潇洒的姿势。
蓦听玉湘子邪笑一声,趁亚涽气血沸腾、真气未复的当口,倏地猱身朝亚涽面门扑上,两手掌刀换成利爪,气势威猛邪恶,那情形简直似不将亚涽撕成两半便不甘心。
“师傅”,苏英岚乍见此状,忍不住惊呼一声。
“轰”
就在这时,三人背对的那座百丈冰崖突然生出了一声好似晴天霹雳的电击雷轰。
一团冰块好似出弦的利箭般脱出崖身,****玉湘子的后背而来。
玉湘子这时的精气神全部凝聚在长乐王亚涽身上,这时忽觉后背劲风袭至,还当有高手从后偷袭,大骇中慌忙饶过亚涽而斜蹿逃命。冰箭来势不改,“蓬”地一声击中了毫无准备的长乐王亚涽胸口,直撞得他一连向后跌退了三四丈才自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