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天整了整零乱的棉袄,两手摆开格斗的架势,就那么定立在地狂的丈余开外,冷眼眨也不眨地逼视着他,口中阴声怪气地道:“想不到净月使者竟然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哼,阁下当真没有令某家失望。”
地狂却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抱枪挺立,俨如一道笔直擎天的磐柱——只是柱身被涂上了墨汁罢了。
易南天对他的反应倒不以为意,反而竟兴趣盎然地笑道:“阁下这个造型摆的确实很酷,嘿嘿,只可惜你施错了对象。因为某家向来是只对漂亮女孩子感兴趣,而对阁下这般行将就木的老不修难起半点感觉。”
地狂继续保持沉默,就好像易南天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一样。他那种古井不波的冷淡面庞,只好似在彰显着一个隐于他自身的一个极大秘密,就是,现在,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会连眉头不皱半下。
易南天的脾气臭的跟他的名字一样,都以为到达南天会很容易,到不了便不罢休。也许从前事的种种还看不出他是不达目的便不罢休的顽固,但这时,只要有人站在附近听他二人谈话,那么他就定会认同这个堪称得上是真理的结论。
当他意识到对面的这位净月护法似乎在这刻开始便不愿再回答自己的问话,并一心想要从武力上快速解决战斗时,易南天的嘴就一直没有停过。刚开始,他还似模似样地说一些有棱有角的或客套或激励或威迫的通理言辞,后来便开始胡诌些狗屁不通的话来,到的最后,只听得他将所有言语全部规划为“哼”“哈”“嘿”“呵”四个简单而精辟的字上来,根本连歪道理也省了。
然而无论他说出对地狂多么无礼多么讽刺的冷蔑藐视的言语,对方就像是石铸的一般,几尽雷打不动,更甭提还口了。
地狂突然就像是一个听不见人话又不能言语的“聋哑”人!
易南天的口沫长时间横飞,现在终于觉得有点儿口干舌燥的迹象,他的忍耐却也即将达到极限了。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首次遇上像地狂这么一个忍耐力如此深沉的高人。他几乎快要放弃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不经意间瞟上了被地狂从枪尖拿下塞入怀内露出一角的净月心法,心中突生一计,两脚蓦地向前大进一步,尽量保持面部平静地道:“阁下当真以为这部书卷就是贵派的净月心法?嘿嘿,或者心法不再完整,其中被某家故意撕下几页,那也说不定啊。”
等闲之人当然会听出其中的破绽,因为这其中前后矛盾自不必说,更有甚者,以易南天方才的表现,分明是因为再无法引得地狂开口,所以才会说出这么一句正常人都会听出是谎言的话来。如果此卷当真像易南天说的那样不是净月心法,那么当地狂用枪尖将之挑出时,他易南天就不会如此惊诧了;如果此心法当真如易南天说的那样被他从中撕下几页,那么他易南天就不会在此刻唇干舌燥、无计可施下才说出来。
如此低智商的谎言哪里能骗得了人!
但地狂偏偏就被骗住了!没有为易南天的骂语、讽刺、讥笑、冷蔑……而动气的地狂竟然被易南天的这句低智商的谎言镇住了!长久保持冷静的地狂竟然因为易南天的这句正常人都会觉出其中有诈的谎言给说的面部倏然一震!
地狂长时间保持圆睁不动的眸珠突然滴溜溜反转数下,面色阴晴不定地扫视着易南天,仿佛要从他的诡笑中判定出几分狡诈欺瞒的成分。
地狂很傻吗?不,恰恰相反,他的聪明却是净月派众所周知的,甚至连整个冻古蛮荒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他的智慧相媲美的人来。这从他能不为易南天的讽刺谩骂所动、长期地压制自己的情感既可显现出来——智商低位的人往往是不能压制自己的感情的,他们更容易暴躁!
但,以地狂如此的高智商竟然听不出易南天话中的谎的成分,这无论说与谁听,他都不可能相信。
然而,这偏偏是事实,无人堪争的事实。
因为,他的握枪的右手突然电讯一般伸入到自己的怀中,谨慎地取出了那卷心法,另一握枪的手就不自觉地展开两指去翻看书页。
两军对垒,最重要的就是高昂的气势,但,地狂的这一动作,无疑是将自己的命门都卖给了对手,又哪里还有气势可言?
易南天等的就是这一绝佳良机,当下哪能错过了。
便在地狂左手两指捻上书卷的一刻,易南天原本满盈气劲的双臂突然暴张,毒蛇一般朝地狂避无可避的右臂扎去,当真去势若箭,所取的角度又刁钻怪异至极点。
地狂突遭偷袭,脸上不能掩饰地现出惊惶之色,好似完全束手无策。
易南天心中狂喜,疾进的双掌突然去势再增。便在指尖即将点上对方的刹那,易南天突然惊诧地发现,地狂的脸上乍间显出狂喜之色,但这种狂喜却是一闪即没。回想到先前对方反应之敏捷、出手之迅疾,易南天心中疑念顿生,暗忖莫非这竟是对方故意显露出来的破绽,其实目的是引自己自投罗网?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疾进的手指蓦然中途顿住,指尖险险地停在距对方右臂不及两寸的位置。
他的这一顿都没什么,却当真让地狂骇了一大跳。须知练气之人最忌的就是逆起反施,排出气穴的真元若冒然收回,轻则撞得腑脏震荡翻腾,重则真元反噬内脏、造成严重的内伤。但,易南天满盈真元的臂膀就那么说顿就顿,非但没有出现真气反噬的情状,反而还颇显从容潇洒,从出指到停指一气呵成,易南天就像是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地狂右手捻住书卷不能松懈,臂腕却不由自主地夹紧了银枪,抬眼定定地看着同样眨也不眨地盯住自己的易南天,忽然叹了口气,垂首道:“我输了。”
易南天表情不该、举止不变,同样叹了口气,头却不垂下,依旧用那种看得人心发慌的眼神眨亦不眨地盯住地狂,道:“其实你的修为本与某家本不相上下,但却败在太聪明了。”
“不错,”地狂续又叹了口气,道:“只因老夫对蔽派的心法太过着紧,且生性以为天下间从没有能骗过老夫的谎话。”
“若非是对净月心法太过看紧,阁下又怎会对某家的这句常人即可分辨的谎言信以为真呢?”易南天停在地狂右臂前两寸的手指突然再向前深进一寸,微笑着道:“其实阁下的气势已泄,这一刻正是某家重夺心法的大好时机。”
地狂愕然看着他停在自己臂前不足一寸的手指,诧异道:“那么易大宗师为何不动手呢?”
“谁说某家不动手?”易南天的手指猛地加速,洒然笑道:“某家只是想提前跟你打声招呼罢了。”“招呼”两字甫才出口,他的指尖已点中了地狂紧夹银枪的臂腕。
地狂臂腕如遭电击,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便在这时,易南天的两指续又如滑蛇一般游上他的肩头,只电光石火间,又在他肩头点上一记。
“嗖”
地狂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抖上一抖,银枪自然从臂内滑出,陨石一般急坠堕地。
易南天笑脸不该,滑上地狂肩头的两指突然铁锥般敲下,指尖顺势插入仍紧攥在地狂右掌心的净月心法内,便要趁机夺下。
地狂似乎早料到易南天有此一举,左手骤然探下,于银枪手柄脱手的刹那,倏忽抓住,掌心猛转,枪尖吞吐,一片薄如蝉翼的萼蕊恰好滑上右手的心法书卷。
地狂眼见易南天扣住书卷的指头正将书卷朝外攥去,当下想亦不想,左手将枪柄逆向突扭,枪头骤间似活了过来般顺向“哧溜”旋转起来。
急旋的枪头激的一股真元如狂风扫的急雨般四处迸散,只听“蓬”的一声爆响,零星的气元打上纸页发黄的净月心法,竟而将纸张连同书皮一并击的残碎不堪。
突然,一本完好的载有净月心法的书卷被枪头逼出的真元摧成无数片碎纸。
残余的书纸被易南天夺去,却只剩下封线处不及寸许余长的几百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