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平等王的声音,九儿的身子本能地弓了起来,她毛茸茸的大尾巴警惕地竖着,露出九节红白相间的环形。
刘安微微皱眉,他刚刚收到申公豹那条语焉不详、十分奇怪的口信,就立刻听到平等王扣门拜访,此事不得不令他三思。
但他无愧曾是刘姓宗氏的王族,只不过短短的一瞬犹豫,他便顺手合上手中的古籍,用手势安慰了一下九儿,然后急忙站起身,让椅子发出被拉开的响声,然后一边向书房的门口走去,一边恭敬地问道:“哪一位?”
刘安拉开门,只见平等王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地躬身作揖道:“平等王殿下造访,鄙处蓬荜生辉。只不知平等王如何今日有此雅兴?”
他一面作揖,一面不经意地将袍袖略略整理,把方才烧出小字的内衬遮掩住。
平等王微微用目光一扫,只见书房里古籍杂陈、竹简斜倚,还有一只毛色棕红的小狸猫蜷着身子在案几上,见他看了过来,急忙机敏地抬起头,警觉地四下打量。
刘安见平等王看着九儿,笑道:“这是我旧日的宠物,我在地府闲着无聊,便将它寻了来,聊作解闷。”
九儿作出通人性的神情,有些畏缩地抬起爪子,慢慢绕到刘安的身后,把自己的尾巴绕在刘安的腿上。
平等王略略看了九儿一眼,便失去了兴趣,这一看便是一只尚未化形的鬼物,不过略通人性而已。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刘安身上,微笑道:“久闻淮南王术艺双全,旁门左道无所不通,早想登门拜访,无奈俗务缠身,实在是失敬失敬。”
刘安心下警觉,脸上却依旧是谦逊的笑意道:“平等王谬赞了。左道小术,不成大体,鄙人一世修仙,奈何不得正道,如今在地府做个笑掉大牙的豆腐神,成仙一道已是不敢奢望喽!”
平等王笑着听完刘安的话,慢慢捋了捋自己白皙的面容上稀疏的胡须,笑道:“淮南王此言差矣。人可以修仙,鬼便不可乎?只要找到正道,修成鬼仙,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事情。”
倘若在平时,听到平等王说这等话,刘安必然大有兴趣;但他方才刚刚接到申公豹的口信,心下已经有了几分防备,于是只是做出欣喜的模样,摩拳擦掌道:“平等王可有此法教我?”
平等王微微一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反倒重新打量起书房里横七竖八的简牍来,半晌开口道:“办法道不是没有,不过修鬼仙一事,毕竟不同于凡人修仙;普通人修仙已是打破生死轮回,必当遭三灾厉害,一旦不能渡过,便化为劫灰。鬼物修仙,更是有干天和,中间有莫大关系,难、难、难!”
刘安是一肚子精灵古怪的人,一听平等王如此说来,便知他话里有话,于是面上顿时露出喜色,手上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将平等王身后的门掩上,方才压低声音开口道:“平等王大人,你是阴间天子,十殿阎王,鬼仙的事,您老人家不知道,还让我问谁去?你便告诉我这修仙之法,平日用得上我刘安的地方,我必然万死不辞!”
平等王似乎很满意刘安的反应,故意慢悠悠地露出为难的神色,然后最终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叹口气道:“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他略说了几句,只见刘安脸色微微变化,却依然认真听着,面上便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得意,继续慢慢道:“此事只你知我知,并天地皆不可知。倘若第三个人知道了,你我皆逃不得干系。”
刘安背后早出了一层冷汗,面上却维持着略带紧张的期待,急忙躬身道:“这是一定的,平等王大人与我这般仙缘,我岂能让大人为我担上干系!”
平等王微微笑了笑,面上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开口道:“此事亦是与你有缘,否则岂能成功?需知左道亦是道,不必低看它。”他从袖中取出两张符纸,交给刘安,又低声嘱咐道,“需防着他人耳目,切记切记,厉害厉害!”
说罢,他也不等刘安送,自己推开门,略一点头,便扬长而去。
刘安手中捏着两张符纸,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谦卑地微笑躬身,待到平等王去得远了,方才关上门,将符纸揣在袖中,用手指阻住了九儿询问的神色,轻轻地在书房踱起步来。
他看似无意地走到书架旁,收拾一会儿简牍,又整理一会儿铜镜,一番整饬后,方才放下心来,终于走回椅子上,长吁一口气,面如土色,摇头对九儿苦笑道:“平等王知道我为大司命办事,这是要拖我做同谋;我若方才有半点异议,早已魂飞魄散得不明不白了。”
九儿见刘安说得可怖,急忙跳上案几问道:“究竟是何事,孙悟空和申公豹那个家伙在哪里?”
刘安将手中捏着的符纸放在桌上,展开抚平,让九儿看到上面古怪的花纹道:“这是催命符,但不是寻常那种左道,而是最上古时左道刚刚出现的时候,有一个叫’傀’的人制作出来的。他本是某部落的巫祝,因为部落在天灾中覆灭,他迁怒于天,于是奋发研究旁门左道,终于发明了诅咒与巫蛊之术。”
九儿微微皱眉道:“我在轩辕坟的时候,似乎听过类似的传说,似乎轩辕黄帝也曾同他有过交手。”
刘安苦笑道:“轩辕黄帝遇到的巫蛊,早是这一位的徒子徒孙了。倘若真遇上傀,别说黄帝了,就是如今的佛祖、玉帝,只怕也不能活着度过此劫。”
他面带惧色地看着那两张薄薄的符纸,神色复杂地道:“也不知平等王如何寻到了傀的巫蛊遗迹,居然拿来对付申公豹和孙悟空。此二人虽然各有来历,但到底跟脚不深,只怕……”
九儿虽然寻常提起申公豹便没几分好气,但此时听说事情如此危机,也露出了认真的神色,她微微摇动尾巴,低声道:“不知司命大人去哪里了?”
刘安摇头道:“自白鱼村后,申公豹和孙悟空各自回来,但大司命似乎有别的事情,独自离开了,如今各地城隍土地都寻不见他,仿佛连他的气息都彻底隐藏起来了。”
九儿焦虑地揉着自己的耳朵,低声道:“那可怎么办,总不能……”她实在不忍说出“魂飞魄散”四个字,只得不停地抬起前爪抓着自己的耳朵。
刘安咬着嘴唇道:“巫蛊之术有它的局限,需得七日拜魂,九日成功。中途一旦被打断,则此术必破。方才平等王来找我,就是把我拉入此事之中,如今必然安下眼线盯着。你先耐下性子,明日抽空去寻牛大,他是个小鬼吏,不招人眼目;令他一定寻着办法去斜月三星洞把菩提老祖寻来,只说事关’傀’和孙悟空,菩提老祖必然会来;他来时,此事尚有一线回转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