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常话音刚落,只见转轮王引着一个面容清秀、头戴峨冠的中年人应声道:“地府判官崔珏参见司命大人。”
吴常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崔判官,见他面容清正,两眼朗朗注视着自己,面容微微露出疑惑之色,心下暗自点头,便开口道:“崔先生,你今日可曾写下一个名叫’孙悟空’的名帖,差人到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去拘压阳寿已尽的魂魄?”
崔珏略一思索,便回禀道:“司命大人,下官虽执掌文簿,但这名帖之事,却不尽由我发出。此间有十二类主簿、并二十四类副册,分属三部六司,每日有三十六个当值的文书负责誊抄阳寿已尽的名帖,交由下属各勾死鬼分两名一组拘来魂魄,直至子时交与我同三位副手核对无误,便可封存卷宗。”
秦广王见吴常看向自己,急忙躬身禀告道:“司命大人,崔判官所言属实。”
吴常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崔先生去开司房,寻出生死簿子来,当堂一对。”
孙悟空听说要对生死簿,饶有兴趣地翘起腿道:“正是!正是!拿出来看看便知端的!”
崔珏听了,却略有面露难色道:“司命大人,这…..”他刚想说“牲畜一类”,又觉得不妥,急忙改口道,“这上仙所处的册子,并非东胜神州傲来国国民之属,倘若查起来,恐怕……”
那转轮王接口赔笑道:“确实如此,那皞虫、毛虫、羽虫、昆虫、鳞介之属,都在副册之中,所录多无姓名,只有生辰遍属,一一核对,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这位上仙既然是修道之人,能与天地齐寿,不如就送他魂魄回返,再令司房中鬼吏仔细勘察,也不耽误上仙的时辰。”
吴常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轮王,突然开口道:“数百年不见,原来地府已经来去自如、随意至此了?”
转轮王不意吴常突然发难,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来地府最晚,与司命大人相处不过百年的时间,在他的记忆里,就算司命大人没有陷入沉睡之前,也不过是个挂名的主事,禀性柔和,因此地府中的大小事宜多半由地藏王菩萨掌管。像今日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情况,转轮王还是头一次撞上。
吴常不去理会转轮王的尴尬,挥手对崔珏道:“你去取魂字号生死簿来就是。”
崔珏一愣,转而恍然大悟:这妖仙虽然是猿猴之属,但又不是普通的猴类,在天地之间,属于非人、非鬼、非神、非仙之列,在天庭中称之为“妖”,但在地府中则分属为“魂”。所谓“魂”者,便是在天生灵智有其姓名的生灵之外,依靠修行或者奇遇偶获灵智、修行后自有其名号者。这“孙悟空”既然有了可以写在名帖上的名字,可不就应该在魂字号生死簿上么!他恭敬而佩服地向吴常鞠了一躬,急忙退下寻找生死簿子去了。
吴常见崔珏去了,十位阴间天子依旧按班次侍立,于是抬抬手道:“诸位且坐。”
十殿阎罗都拱手谢了,告了座。吴常见其他人都不言语,唯有那阎罗王面容上似有不安,心中暗暗记下,就见崔珏领着两个鬼吏抱着几份宗卷匆匆走来,拱手道:“司命大人,魂字号生死簿在此。”
吴常点头,命他将生死簿放在桌案上。那生死簿似绢似纱,比纸柔和,却又比绢轻薄,那上面的文字墨色澄澈,似有灵气流动。
那孙悟空早等得急不得,两步三步蹿上高台,在桌案边立着翻看,不一时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吴常看那页纸上第三行写着:“孙悟空,乃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天产石猴,寿三百四十二岁。”末尾细细注着两个字道:“善终。”
孙悟空看罢,挠挠头道:“俺老孙也不知自己寿数几何,反正师父说了,我应能与天地同寿,索性拿笔来勾了便是了。”
阎罗王突然开口道:“上仙且慢,既然这生死簿上写的是寿数三百四十二岁,自然当按规矩行事,请上仙不要与我等为难。”他颇带得意之色地看向吴常,此时十殿阎罗都在、司命大人既然要秉公主持,他这句话便是以司命责难转轮王的说法来反驳司命大人本身,虽然着实不给面子,却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况且,地藏王菩萨应该已经听到消息......阎罗王算了算时间,又多了几分把握。
吴常听了阎罗王的话,心里摇了摇头:一点气都沉不住,这么容易就暴露出来了......果然,古人的心理素质啊……
他看了一下眼看就要炸毛的孙悟空,微笑道:“你不要着急,阎罗王说得没错,但生死除了天命寿数所定之外,也可由修行来延长,这是在座各位都知道的常识。”他将“常识”两个字说得很重,只见阎罗王本来就有些黝黑的面孔顿时红紫起来。
“司命大人说的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开口道,“不过上仙既然说自己是修行之人,不知师从何处?待我等查证之后,如有疏漏,我等自然向上仙赔罪。”
说话之人正是平素少言寡语的九殿平等王。
吴常猛然一惊,他想起《西游记》中写过,菩提祖师在撵孙悟空回到花果山之前,曾特别严令过不许说出他的名字来,否则就将他剥皮锉骨、神魂贬在九幽之处,万劫不得翻身!
其他人听了平等王的问话,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天生寿数虽然能因修行增加,但也不能谁说自己修行了就算是修行了——就算生死簿因为出了差错没有记录下来,总能向他师从修行的那位神仙求证一下——这样一来再修改生死簿,便也名正言顺、十分合理。
唯有吴常心里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孙悟空却偏偏不可能达到。
“你这毛神,真是啰嗦烦人!”孙悟空听了,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他因为卖弄神通被师父撵回花果山,虽然不敢说心下不悦,至少也是面子上不好看的事情,偏偏此时又不能解释,便怒气冲冲道,“胡乱勾人不说,还东拉西扯,我师尊岂是你们几个毛神想见就见的!还不快拿笔来勾了簿子,再啰嗦,一人赏一顿棒子!”
孙悟空话音未落,却见坐着的十位阴间天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背后,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却见吴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提斗大小的毛笔,早已将生死簿上“孙悟空”这一行一笔抹去!
“司命大人!”阎罗王忍不住出声喊道,“您虽然是地府的大司命,但生死簿也不是随便可以勾画的呀!”他心底一阵惶恐——地藏王菩萨明明暗示过,这场泼天的大祸要由那个妖仙惹起,怎么会……
“他的师父,我认识。”吴常合上宗卷,面不改色地将手上的毛笔放下,看着下面木雕泥塑一样惊愕不已的十殿阎罗道,“怎么,有疑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