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广王敲响铜罄的第三声响起时,森罗殿的大殿上顿时凝聚了九道虚影。
“好你个老混蛋,原来是去搬救兵去了……”那猴子刚坐下,只见大殿里突然多出几条虚影,顿时蹦了起来,恼怒道:“你去叫,去叫!把能叫的帮手都叫来,省得俺做两棍打!”
虚影瞬间凝结,秦广王也急忙从屏风后走出来,拱手道:“上仙不要焦躁,我等正是幽冥地府十殿阎罗,阴间天子!我方才急急招九位同袍回来,共同商议上仙的事宜。”
那猴子便坐住了,大喇喇地倚在扶手上,醉眼惺忪道:“既然如此,你等都是何人呀?快快报上名来,免了这顿拐棍!”
十位天子中,属阎罗王面容最为年轻。他微笑着上前一步,拱手道:“上仙听禀,我等是阴间天子十代冥王,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是也。”
猴子扫了一眼,见那大殿中间站着许多宽袍博带的人,一个个面容威仪庄严,却都形状类似,不免失了兴趣:“你等好歹也是什么王啊,天子啊,且不说官大官小,数人头也有十个;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知好歹?我老孙修仙了道,与天齐寿,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说好了是不死之身,怎么还会有勾死鬼来拘我?”
那转轮王不知就里,便开口道:“尚不知上仙的名姓?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敢是那勾死人错走了也?”
秦广王听了,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这转轮王说话也忒不看场合,这事儿蹊跷古怪,一不明察,二不道歉,上来就推鬼差干错了事儿,就算别人本来只有三分火气,也给激出五分来了。
何况阴司近百年来账目混乱,管事的人挂名虽多,应卯的却少,凡人间勾魂投胎之事时而出些差错,也实在是难免。偏偏那诸殿阎王平日不管事,一旦听说差错,便不分青红皂白将那差人一顿苦打,轻者贬入地狱之中担任劳苦的杂役,重者打入畜生道轮回九世受苦。如此这般,便令那些鬼差们都起了宁可投胎去个普通人家,也不愿再做鬼差积累功德的念头。
今日这两个勾死人的魂魄已被那妖仙打散,径入轮回之中去了,好歹都由天命,反倒少了受场苦楚。
“胡说!”那猴子虽吃的酒醉,却也有些清醒,听得转轮王之言,顿时嗤笑起来:“常言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又说道,阎王教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哪有走错门、叫错人的道理,我不信!我不信!你快取生死簿子来我看!”
秦广王刚准备开口,忽然听得铜罄自鸣一声,那声音清脆空灵,仿佛虚空中冥冥间睁开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不止是秦广王,十殿天子,大小鬼差,就连刚刚还在大呼小叫的猴子都仿佛感知到了什么,顿时安静了下来,大殿中间的正座上,缓缓传来一阵不怒自威的压力!
“原来是这样。”一声比清风更低的呓语吹过,瞬间归于寂灭,听见的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心中却多了一份莫名的冷静和踏实。
“我回来了,诸位辛苦。”
朱漆描金的龙椅上,一个似乎并不高大的身影笼罩在白色的宽袍中,面容冷峻又略显普通。吴常看着大殿中央垂手站立的十位阴间天子、四周战战兢兢的无数鬼差,以及一个毛色金亮、满身酒气的猴子,又想起那个声音对他说的话:
“也许你还需要时间来理解,但你会明白,时间和地点在无限个可能的节点上都是交叉的,你的世界并不是唯一的世界。”
“我在漫长的寂灭中等待一个人,他必须自觉自愿地接受我的衣钵,接受整个世界的重任。接受了,你就是秩序、公平、自然、阴阳的化身,你为每一个生者负责,也为每一位死者负责,世间诸般万千因果,都在你的身上。”
“我不会欺骗你,因为我无法欺骗。我只是一缕残念,在永恒的寂静中等待而已……”
“你要去的地方,天地很广阔,世界很浩大,与你熟悉的世界既相同又不同。不过至少我曾经留传下梦境,在人间作为故事传唱,想必你也听说过……”
“吴常,你是否愿意永远在死亡之中,自愿成为我的传人,为这天地存一盏明灯?”
吴常听出那纹丝不动的声音中,似乎有一种不确定的恳求、愧疚……他尚未回言,只听那声音继续道:“倘若你不愿也无妨,我可以继续等待……毕竟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多的东西了……”
“我死了?”吴常在心底对自己说。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并不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失去时间意识的犹豫与思索中,那个声音仔细地说出了他全部的经历,没有一分一毫的差别,这令他从心底相信,这不是什么需要来欺骗他说出真相的残忍游戏,因为对方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请问,你是谁?”吴常终于开口问道。
“我无名。你可以叫我无常。”
吴常在心底苦笑了一下,重名,这大约也是巧合之一了吧。
“我接受。”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一声,一声,又一声……
“该来的已经来了,该去的终将归去。”那个声音逐渐消失,吴常的心中突然似乎明白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了。但他的脑海中确凿无误地印入了无数的信息,那些信息纷繁杂乱,在那似乎是永恒的一瞬间,吴常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整个全新的世界......
而他,是这个世界的阴曹地府中,已经沉睡了数百年的真正执掌者;或者以人间的古称来说,他是地府的司命。